七年里发生的种种在江悬梦中闪回,萧承邺时而暴虐,时而冷漠,时而又如情人般缠绵温存。江悬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定无畏,但此时此刻在梦中,深埋在他心底的恐惧慢慢浮现,提醒着他其实他从来都对萧承邺有胆怯和畏惧。 江悬在睡梦中出了一身冷汗,他想离开这个梦,四肢却像被海草紧紧缠绕在海底,奋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头顶的日光越来越稀薄,周遭越来越黑暗。 ——“阿雪,你怎么了阿雪?” ——“你醒醒。”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冲破幽暗深海,像一只有力的臂膀抓住江悬,拼命将他拽离那团海草。 江悬倏地睁眼,映雪宫的地牢不见了,萧承邺也不见了,眼前只有他熟悉的那间小小卧房。 “阿雪,你做噩梦了吗?” 谢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悬梦中惊醒,心神不安地转过头,一时没有做出反应。 “你梦到什么,怎么哭了?” 谢烬伸手抹去江悬脸上泪水,目光中满是深切的担忧和心疼。江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仍旧这样怔怔看着谢烬,看了一会儿,慢慢坐起身。 “岐川……” “我在。”谢烬坐到床上,将江悬拥进自己双臂,拍抚他的后背,“没事了,我在。” 不同于那个冰冷可怖的梦境,谢烬的怀抱是温暖的。江悬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他莫名鼻子一酸,泪水簌簌落下:“岐川……” 梦中的恐惧变成此刻的不安,他攥紧谢烬后背衣衫,第一次在谢烬面前哭得如此委屈。 谢烬的声音多了几分慌乱:“不哭了,不哭。到底怎么了阿雪,你梦到了江凛么?”江悬摇头,没有回答谢烬的问题,只有轻轻的抽泣。谢烬愈发手足无措,把江悬按进自己怀里,笨嘴拙舌地安慰:“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在这里,别怕。” 就这样过了很久,江悬终于慢慢平缓心绪,轻声开口:“我梦到萧承邺。” 谢烬身子僵住。 “我梦到他把我关起来,喂我吃很多药……你知道么,映雪宫下面,其实有一间地牢。”说出这些话对江悬来说很难,他哽咽着,几乎每说一句都要停顿很久,“他把我关在那里,用很多刑具,日复一日折磨我,想让我听他的话,变成他的玩物。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七年。我以为我只是恨他、厌恶他,并不怕他,可是刚才在梦里,我感到好害怕。岐川,我真的好害怕。” 谢烬拥紧江悬,因为心疼,不知不觉红了眼眶:“都过去了,我保证,我永远永远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还有……驰风的骨头,也是萧承邺折断的。是我没用,我连它最后一根骨头都保护不好。萧承邺说的没错,凭我自己,我什么都做不了。” 原来那只骨哨是……谢烬闭了闭眼,缓缓攥紧拳头。 “不是的,阿雪,他若真这么想,何苦将你囚禁起来、给你用那些药?他知道你能做的很多,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了你,害怕你得到自由,所以才将你关起来。他害怕你,阿雪。” “他害怕我……”江悬喃喃重复,神情恍惚,“真的么?” 谢烬握紧江悬肩膀,语气笃定:“他当然害怕你。你是唯一让他求而不得的人,他控制不了你,反被你牵动喜怒,他怎么会不怕?” 江悬从谢烬话中得到一丝安慰,虽不足以抚平他内心痛楚,却让他不至于沉溺在绝望。他闭上眼睛靠着谢烬,无声地落下眼泪。“对不起,阿烬。” 谢烬微微一滞:“为什么道歉?” “我再也回不去以前了。” “我不需要你回到以前,阿雪,你现在就很好。”谢烬反复低声安慰着江悬,“不怕了,都是梦,不用怕。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江悬终于想起问:“你今夜,为何在这里?” “你发烧了,你忘了么?”谢烬语气和缓了些,轻轻抚摸江悬后脑勺的头发,“现在好些了吗?” 江悬确实忘了自己风寒发热,这般小伤小病,他从不在意。 “好多了。你……一直守在这么?” 谢烬没有否认:“我不放心你。” “我没事,只是风寒。” “你见到林夙了吗?” 江悬点头:“见到了。” “……如何?” “还是看不出来。” 谢烬叹了口气,拍抚着江悬后背,欲言又止。 “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认我。”想起林夙,想起江凛,江悬再一次鼻酸,“为什么……” 江悬的哽咽像一把粗盐撒在谢烬心口,苦涩带着疼痛,谢烬甚至对江凛生出埋怨,不明白他为何舍得如此伤江悬的心。但他开口只能安慰江悬:“或许他也有难言之隐,又或许,他根本不是江凛。” “不。他是。” “阿雪……” 江悬攥紧谢烬衣袖,抬起头,红着眼眶哽咽:“你信我,岐川,他真的是。” 这样的江悬,谢烬就算有一万个怀疑,也不忍心再说一个“不”字。“我相信你。”他拥抱住江悬,“不哭了,阿雪,我信你。” 江悬固执地重复:“他是江凛……” “我知道,他是江凛。” …… 几次之后,或许是哭累了,江悬终于慢慢安静下来,靠在谢烬身上,闭上眼睛轻声喃喃:“他是哥哥……”
第45章 44 “你说喜欢我。” 当晚谢烬睡在江悬床上。 江悬睡着了,攥着谢烬衣袖不松手,不知又做了什么梦,一会儿叫“哥哥”,一会儿叫“岐川”。 总归不再是噩梦了。 谢烬本打算就这样在床边守一夜,但江悬拉着他,他不好起身,再加上他也困了,不知不觉便挨着江悬躺了下来。 江悬身子仍有些断断续续的发热,拥在怀里像抱了一只暖炉。小时候随军在外驻扎,有时帐子里不够暖,谢烬与江悬便是这样挤在一起相拥着取暖,如今谢烬仍用熟悉的姿势拥着江悬,恍惚中好像回到了从前,一种久违的安心与亲密萦绕在二人周遭,谢烬抱得舒服,一不小心睡得沉了。 第二天清晨,江悬先谢烬醒来。 睁开眼,一张年轻俊朗的脸近在咫尺。 谢烬大约是最招小姑娘喜欢的那种长相,剑眉星目,明眸皓齿,这么多年过去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无论谁见他都会被他吸引住目光。 江悬也会。 他昨晚和衣而睡,头发不曾解开,高高的束发马尾和额前一根细细的缀有白玉环的黑色编织抹额衬得他愈发英气,这样近的距离,江悬看着他,竟莫名有些耳根发热。 许是风寒未退吧……江悬悄悄移开目光,想要翻身,谢烬却好像在睡梦中察觉他动作一样,扣着他的腰往身前一揽,将他按进怀里。 “阿雪……” 谢烬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一句,吐息温热,轻拂在江悬耳畔。 他没有醒,说完便又接着睡了,江悬却不敢再动,眨了眨眼睛,悄悄用余光瞥向谢烬。 谢烬睡得很沉,神情安宁,看样子刚才那句只是梦话。江悬松了口气,挣不开他,干脆也闭上眼睛。 江悬甚少睡回笼觉,今日在谢烬身旁,竟又这么睡着了。 一直到日上三竿,这一次谢烬先他醒来,等江悬终于睡饱了睁开眼睛,一转头,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江悬呼吸一滞,睫毛不自觉轻颤:“岐,岐川。” “你醒了,阿雪。”谢烬摸摸江悬额头,“好像不热了。” 突然的触碰令江悬身子一僵,他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就这么看着谢烬,忘了说话。 “怎么了,不舒服么?”谢烬又摸了摸江悬眼角,“眼睛红红的,痛不痛?” 江悬摇摇头,终于想起自己昨晚噩梦惊醒,好像抱着谢烬哭了很久。他不免脸热,小声道:“我没事。” 谢烬知道江悬脸皮薄,于是没提昨晚的事,只问:“现在起床么,还是再睡一会儿?” “起床罢。” 今日二人都睡了懒觉,玉婵进来伺候,目光流转在谢烬与江悬之间,不由得会心一笑:“将军昨夜照顾公子,一整夜都没回去么?” 江悬知道玉婵安的什么心,正打算搪塞过去,只听谢烬一口应下:“阿雪身热,我不放心他。” “唔——”玉婵故意拖着长音,“公子好些了吗?” 江悬嗯了声:“没事了。” “张太医待会儿过来。”玉婵话说一半,忽然发现江悬眼睛红肿,“公子怎么了,眼睛为何这样红?” 江悬脱口而出:“没有。” 玉婵又看谢烬,只见谢烬悄悄对她摇头,她心下了然,话音一转道:“许是我看错了。我为公子更衣。” 江悬病中乏累,今日没有挽发髻,只用一根发带将头发松松系住,衣裳也没穿新的,换了身旧的素白长衫。 萧承邺喜欢看他穿素色不无道理,他病中眼尾泛红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垂怜。 江悬让谢烬回去沐浴更衣,谢烬不肯,说他身旁不能没人照顾。过了一会儿张临渊过来,谢烬才不情不愿地回去,临走前说自己换身衣裳就来。 谢烬走后,玉婵也被江悬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出去,房里只剩下张临渊。张临渊耳聪目明,为江悬诊完脉,问:“公子是不是有话跟在下说?” 江悬点头,思索片刻,问:“我听闻民间有一种法子,能让缠绵病榻之人短时行动如常,有如枯木逢春。不知张太医听没听说过?” 张临渊脸色一变:“公子想做什么?” “你只需回答我,是不是真的。” 沉默许久,张临渊缓缓开口:“有。不过于医者而言,此乃禁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 “为何?” “说是枯木逢春,不如说回光返照,一旦用过,原本也许还有生机的人便再无转圜之法,精气全然耗尽,只余一具空壳,不日便会气血两亏,耗损而亡。” “也就是说,最后一定是死路一条么?” 张临渊眉头紧锁,目光深而复杂:“是。此举有违天理,没有任何一个大夫会愿意为病人施用。” 江悬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知道了。” “公子莫非……”张临渊眸色一沉,“不可!” “不,我只是问问。”江悬敷衍地笑了笑,又问,“张太医如此了解,想来知道如何施行。” 江悬这么说,张临渊愈发警惕:“公子近日恢复得很好,不论想做什么,都无需用这种办法。” “可是……太慢了。” “什么?” 江悬抬眼看着张临渊,眉心微蹙:“太慢了,我等不及。我如今搭弓挽箭都成问题,什么时候才能领兵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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