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记得。”萧长勖答得敷衍,答完立马另起话头,对江悬招招手:“问雪,坐。今日找我有事么?” 江悬到林夙对面坐下,回答萧长勖问题前,目光先在二人之间逡巡两个来回,方才不紧不慢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这几日身子好些,张太医让我多出去走动,我在京城中没有别的熟人,只好来叨扰王爷。” “哦?你近来好些了吗,张太医怎么说?” “好多了。张太医说比在宫中时云壤之别,要多谢王爷送来那些药材。” “这些天我也在为你寻觅良医,听闻苗疆有位大巫擅长解毒,我已派人去寻了,倘若能将人请来,说不定会有法子。” 江悬笑笑:“多谢王爷。其实生死之事我已看淡了,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没关系。” 萧长勖叹了口气:“就算不为你,也为岐川。” 江悬冷不丁问:“只为岐川么?” 萧长勖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余光下意识瞥了眼林夙,后知后觉道:“当然也为了告慰江帅在天之灵。退一万步,不提他们,单说你我之间的情谊,我看着你长大,自然希望你平安康健。” 江悬仍旧淡淡微笑:“多谢秦王殿下。” “几年不见,你倒是与我生疏了,以前叫秦王兄,现在只肯叫秦王殿下。” “以前是以前。以前哥哥与秦王殿下情同手足,我自然也觉得殿下亲近。如今哥哥不在了,我不好再胡乱称呼。” 这是江悬今日第二次提起江凛,就算萧长勖再不愿接话,眼下也不得不顺着江悬话说:“无论你哥哥在不在,我都一直将你当做自己的弟弟。” “我知道。那日王爷本有机会让岐川拿下萧承邺,却为了救我,不得不将人放走。” “大局已定,早几日晚几日无甚差别。相比起来,救你更要紧。” “萧承邺现在……?” 萧长勖沉吟片刻,道:“既然提起,有样东西你看看。”说着从自己案上找出一枚信封,打开,抽出其中信纸递给江悬:“萧承邺派人送来的。” 萧承邺……江悬身子僵了一瞬。 事到如今,触及与萧承邺有关的东西,他还是会感到不适,像有一块巨石压到胸口。他接过信纸,攥了攥手,缓缓展开。 是萧承邺的亲笔信。 短短几行字,一目了然,萧承邺说只要萧长勖交出江悬,他愿用传国玉玺交换。 萧长勖脸色不大好看,说:“他不仅给我写了信,还昭告天下,说自己愿意让位,唯一条件是要你回去。他说倘若我不答应,他将择日起兵攻打京城,届时硝烟四起,百姓将再一次苦于战乱。” 江悬垂眸看着手中信纸,淡淡道:“以我一人换取天下太平,听起来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一旁安静许久的林夙终于开口:“所以萧承邺才送来这封信。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夺不回天下,至少要夺回你。” 江悬勾起唇角:“我是什么稀罕物件么,被这样争来抢去?如此一来,倒坐实我祸国殃民之罪了。”他放下信,抬眼看着林夙,唇角含着一抹笑:“林先生怎么想?” 四目相对,林夙移开目光:“在下认为,绝不可被这样牵着鼻子走。何况萧承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在下并不信他会就此善罢甘休。倘若江公子听话回去,萧承邺接下来恐怕要得寸进尺。” 萧长勖道:“我与林先生所想一致。何况还有岐川,岐川绝不会同意这么做。” 江悬问:“王爷回信了么?” “还没有。” “王爷希望我怎么做?” 江悬问得直白,只见萧长勖面色凝重,没有立刻回答江悬的问题,而是迟疑许久,道:“我不会用你换玉玺,但此事需得你与萧承邺做个了结。问雪,你愿披挂上阵么?” 披挂上阵。 江悬和林夙同时看向萧长勖。 江悬脸上只有不可置信,而林夙更多几分阴沉。 萧长勖没有看林夙,只看着江悬道:“我想了很久,只有你最合适,想来你自己也更愿意亲自了结此事。眼下唯一的阻碍是,你身体撑不撑得住。” 萧长勖突然的提议令江悬措手不及,已至他忘了自己今日原本是来做什么,此时此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披挂上阵”四个字。 ——江悬从未想过能重回玄羽军。 萧长勖的话好像突然为他推开一扇大门,倘若他亲自领兵,是否就能堂堂正正恢复他玄羽军少帅的身份,破除那些他与萧承邺狼狈为奸的谣言? “此事无需今日决定,你慢慢考虑。”萧长勖说,“萧承邺若一直不肯让位,那么早晚必有一战。你无需考量他说的交易,我不会同意,岐川也不会同意。” 江悬垂眸,心不在焉地点头:“我知道了。” 萧长勖缓和了语气,道:“快过年了,今年难得大家都在,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到时候陪我喝两杯。” 江悬微笑:“是。” 一直到离开秦王府,江悬心里仍想着萧长勖的提议。 他心神不定地与萧长勖和林夙道别,到门口才想起自己今日原本是要探探林夙虚实。 罢了。改日罢。 江悬离开后,书房里又只剩下萧长勖与林夙二人。 自打萧长勖提了“披挂上阵”四个字,林夙便一直沉默,显然今日所言,他不知情也不认同。 眼下二人之间陷入一阵森然的冷寂,林夙盯着萧长勖,面具后的目光冷若寒冰。萧长勖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迟疑片刻,转向林夙,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林夙冷冷打断:“为什么?” 萧长勖装傻:“什么?” “为什么要让阿雪带兵?”林夙很久没有对萧长勖用过如此冷厉的语气,若非行动不便,他大约会站起来与萧长勖动手:“你明知道他脾性,你既这么说了,他多半会同意。他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出来,你难道要让他再次身陷龙潭虎穴,去跟萧承邺不死不休么!” “你先冷静……” “我如何冷静!”哗啦一声,林夙扬了手边茶盏,瓷片迸溅满地,他抬手指着萧长勖,声音微微发颤,“好啊萧长勖,好,你还说你没有算计?你自己不愿背负赶尽杀绝之骂名,想出这么一招借刀杀人,是我小瞧你了。” 萧长勖大约也没料到林夙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一时措手不及,解释道:“我并非想借刀杀人,你冷静听我说。萧承邺屡次将问雪推至风口浪尖,外面谣言不断,倘若此事问雪不亲手了结,你要他如何干干净净回到漠北,与岐川并肩而立?” “你为何不提前与我商议?在你心里,究竟是阿雪的性命重要,还是别人口中几句虚名重要!” 林夙咄咄逼人,萧长勖也有些急了:“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说放下就放下么!他要的不是隐姓埋名一辈子,是堂堂正正站在日光之下,做回玄羽军少帅江问雪!” 空气凝滞了片刻,林夙直勾勾盯着萧长勖,半晌,轻声一笑:“像我一样?我如今这样,是拜谁所赐?”
第44章 43 “不哭了。” 萧长勖愣住:“林……” 林夙却已移开目光,轻笑着摇摇头:“你说得对,阿雪不是我。” 萧长勖眉心微蹙,眸色很深:“我知道,是我们萧家对不起你,我没能拦住萧承邺,也没能救得了问雪和你父亲。但我发誓,我绝无利用问雪之心。此番是我不对,我应当先与你商议,不该擅自决定。” 林夙仍旧摇头:“罢了,你说的不无道理。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件事求你。” “何事?只要你说,我一定做到。” “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我要阿雪平安回来。” “……好。” 江悬回到府中,到傍晚时,忽然发起热来。 他自己并未察觉哪里不适,是谢烬来陪他一起用晚膳,饭桌上看见他食欲不佳,这才发觉他像是病了。 “阿雪,你脸怎么红红的?”谢烬抬手抚摸江悬额头,刚一碰到便倏地站起身,“好烫。你哪里不舒服吗?” 江悬抬眼,神情有些惫懒,摇摇头道:“没有。只是有点困。” “你先躺下,我去喊张临渊。” 谢烬把江悬扶到床上躺好,自己去喊人。没一会儿他带着张临渊回来,江悬已昏昏欲睡,眼帘半阖不阖,看起来比刚才更虚弱了。 谢烬蹲在床边,摇摇江悬手臂:“阿雪。” 江悬抬眼,见是他,很轻地“嗯”了声。 谢烬回头道:“张太医,你来看看。” “我没事。应该只是风寒……” 江悬喃喃着,声音逐渐低弱了下去。张临渊到床边坐下,看了他脉象,道:“是风寒。公子体弱,许是今日出去受了凉。” 谢烬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张临渊顿了顿,“脉象上看,公子近日仍是忧思深重,将军还是要多劝劝公子,莫要让他太过忧愁苦闷。” “忧思深重……”谢烬看向江悬,微微蹙眉,“我知道了,多谢太医。” 张临渊去为江悬煎药,谢烬守在床边,用湿帕子帮江悬退热。 江悬睡得沉了,眼皮和鼻头泛着红,睫毛像水浸过似的,一缕一缕黏在一起。谢烬看见,又拿来一块干帕子帮江悬擦汗。 昏睡中的江悬终于不再那样冷冰冰,他近日总往秦王府跑,一门心思全在林夙身上,谢烬已很久没和他好好说过话了。 “阿雪。”谢烬趴在床边,拿起江悬手放在自己脸上,“你在忧虑什么,为何不让我分担,我看起来这么靠不住么?” 江悬自然不会回答,谢烬垂下睫毛,眼眸中浮起淡淡失落。 “在你心里,还是哥哥更重要吧。” …… 夜渐渐深了,谢烬趴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 江悬喝过药,脸色好看了些,只是偶尔眉心微蹙,仿佛睡梦里也不安稳。 他梦到萧承邺。 萧承邺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阿雪,回到我身边来。” 空旷大殿中只他们二人,江悬衣衫不整,像最后分别那日一样,跪在萧承邺面前,想要站起身,双腿却没有力气。 萧承邺走到他面前,弯腰抬起他下巴,说:“你以为你逃得了么?朕早就说过,你是朕养的东西,除了朕身边,你哪也别想去。” 梦里的萧承邺比记忆中更加阴郁,像一具披着人皮的厉鬼,面色苍白,眼底乌青,双眸毫无神采,只有浓重得化不开的扭曲和阴沉,仿佛想要将江悬吞噬入腹。 江悬感到久违的恐惧,忽然场景变换,他看见刚到映雪宫时的自己。萧承邺像驯服一只野兽那样驯化他,但他满身反骨,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也不肯屈服。萧承邺从那时起便对他用药,只有因为药物而神志不清时,他才会对萧承邺有片刻乖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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