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邺眸色沉了下来,勾唇冷笑:“不过赐婚而已,竟搬出玄鹰军做借口。话说得这么重,是因为有了心上人么?就算有,娶过公主,你仍可纳妾。你究竟在抗拒什么?” 谢烬心一横,不容置否道:“无论如何,臣不能娶公主。” “放肆!” 大殿内倏地剑拔弩张,萧承邺和谢烬冷冷对视,谁也不肯退让。 “谢岐川,你如今手握重兵,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臣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何不敢?” 眼看二人之间的谈话向着不可阻挡的方向而去。何瑞适时从门外进来,低眉顺眼道:“皇上。” 空气中的暗流涌动被打断,萧承邺没有应声,又看了谢烬一会儿,慢慢将目光投向何瑞:“什么事?” “公子醒了。”何瑞神色如常,“说想见您。” 江悬说想见萧承邺,一年不见得有一次。 萧承邺脸色缓和几分,不久前的怒气转瞬化作云烟,甚至连周身杀意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他没有看谢烬,面上平静如水,对何瑞道:“知道了。” 从他的反应,谢烬不难猜出所谓“公子”指的是谁。 何瑞问:“皇上现在过去么?” 萧承邺不置可否,只说:“你先去外面等着。” 何瑞颔首:“是。” 殿外,何瑞缓缓退出,回身关上殿门。 萧承邺和谢烬身影消失在门后,何瑞转头,对不远处某个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去。” 小太监会意:“是。” 殿内,萧承邺收回目光,说:“阿雪醒了,朕去看他。此事改日再议。” 谢烬皱眉:“阿雪他……” “他昨夜劳累,大约睡得不安稳。” 萧承邺的语气别有深意,不知是故意讲给谢烬听还是如何。谢烬低下头,紧了紧后槽牙,说:“既然如此,臣先告退。” 萧承邺点头:“去吧。” 殿门再次打开,出来的人是谢烬。何瑞躬身颔首,行礼道:“谢将军。” 殿内传出萧承邺声音:“何瑞。” 谢烬目不斜视阔步而去,何瑞直起身,转身走进大殿:“奴才在。” 门外的小太监,江悬瞧着眼熟。 何瑞偶尔抽不出空时,他替何瑞来送东西或传话。 江悬半睡半醒间听到外面声音,小太监站在门外,大声对玉婵道:“皇上在泰和殿接见谢将军,稍后来看望公子,请公子准备接驾。” 谢将军……江悬从床上坐起来。——萧承邺今日见了谢烬? 他想起昨晚萧承邺说要把公主许配给谢烬,以谢烬的性子恐怕不会同意,那么今日召见,二人想必不欢而散,萧承邺这时候过来……不对,以往萧承邺来之前,都不会让人提前通传。 江悬稍加思索,便明白其中缘由。 只是何瑞为什么…… 小太监传完话就走了,玉婵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嘟嘟囔囔:“来便来了,怎的还要接驾……”说着一抬头发现江悬醒来,脚步一顿,心虚笑道:“公子……你醒了。” “嗯。”江悬只当没听见玉婵抱怨,像平日那样说,“帮我更衣。” “是。” 江悬换了衣裳,坐在案前,玉婵站在身后为他梳发。 他虽体弱,一头长发却养得极好,光滑柔顺,日光下泛着绸缎一般的光泽。玉婵每次为他梳头发,都忍不住呆呆看好久。 萧承邺便是这时候来的。 他来得无声无息,没让何瑞通传,自己进来,倚着门框观赏江悬。 江悬在哪里,哪里就像一幅画。 萧承邺甚至忘了刚才的不悦,就这样看了江悬一会儿,不紧不慢开口:“阿雪。” 江悬和玉婵一起回头,玉婵躬身行礼,萧承邺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听说你想见我?”萧承邺问。 “听谁说,何瑞么?” 萧承邺默认。 江悬轻笑:“我只问了句你在哪里,他倒是会传话。” “你问我在哪里,不是想见我的意思么?”萧承邺走过来,手搭着江悬肩膀,缓缓抚摸他长发。“我在泰和殿,见了谢烬。” “哦?” “他不愿意娶昭宁。”萧承邺像平日那样随口道,唇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要么,你替我劝劝他?”
第21章 21 “今日,多谢何公公。” “你虽不在意他,但他在意你得紧。”萧承邺轻描淡写道,“你劝一劝,说不定他就同意了。” 江悬一口答应:“好啊,改日你叫他来,我试试能不能劝得动。” 萧承邺似乎没想到江悬答应得这么痛快,眼帘微抬,瞧着镜中人问:“你说话当真?” 江悬云淡风轻地反问:“我为何要骗你?” 瞧了一会儿,萧承邺笑了:“好。改日我带他来。” 江悬凌晨才入睡,这会儿并不太清醒,举手投足透着股懒洋洋的劲。他站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放在唇边吹凉,浅浅喝了一口,问:“今日不用处理国事么,还在这不走?” 萧承邺说:“我叫何瑞去拿折子了,今日在这陪你。你若困了便再上床睡一会儿。” 江悬也不客气:“那我歇着了,你自便。” 萧承邺笑笑:“好。” 江悬没回床上,而是拿了本书倚在榻上翻看。他很少对萧承邺这么温和,眉梢眼角都没有平日里的冷淡嫌恶之色,似乎出去散心又见到故人之后,心情变好了很多。 萧承邺一面觉得这样也很好,一面又不自控地因为江悬无关于他的快乐而产生某些阴暗的想法。 他静静看着江悬,直到何瑞将今日要批的奏折搬来。 有不少,堆在案几上很高一摞,不用看也知道至少一半与豫州旱灾和蜀地水患有关。萧承邺皱紧了眉头,不悦道:“一点小事没完没了的上奏,就不能让朕安生几天么?” 何瑞宽慰道:“皇上当心身体,莫要动气。有些事不急,放一放也无妨。” “……罢了,早些看完,眼不见为净。” 不远处江悬听到二人谈话,抬眼望向这边,萧承邺察觉到他目光,看回去问:“怎么了?” 江悬随口问:“还是豫州的事么?” 萧承邺点头:“年景不好,四处闹饥荒,成天净是这些糟心事。” 江悬垂眸想了想,没有接话。他虽然久居深宫,但外面的事通过萧承邺也知道一些。近两年天灾不断,加之萧承邺暴政,各地早有不满。江悬自小兵法看得多,治国安邦之策学得少,但也知道民乃国之根本,他委婉提过几次要萧承邺体恤民情,但萧承邺刚愎自用,并不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久而久之江悬也懒得再劝。说到底这大梁是他萧家的大梁,楼起楼塌,与他无关。 但江悬还是不可避免想起那些活生生的人,他于多年前曾途经陇西某地,那里刚刚经历过战火和饥荒,白骨盈野、民不聊生,沿途净是难民。年少时的江悬第一次体会到深深的无力,他所亲眼看到的饿死的老妪、抱着母亲手指吮吸的婴儿、吃观音土活活撑死的孩童,上奏到朝廷,不过是纸上一句轻飘飘的“灾民四十万余”。 想着,江悬闭了闭眼睛,问:“豫州旱灾这么久,朝廷没有开仓放粮么?” “自然放了,灾民也往徐州转移了不少。”萧承邺不悦道,“豫州人多,救灾总得需要时间。” ——开仓放粮还不能缓解灾情的话,想来不是人多的问题,是中间出了差错,多半,有硕鼠偷粮。 江悬看着萧承邺,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说什么。 萧承邺要的并非真正的国泰民安,而只是他眼前的歌舞升平,他想掌控一切,而“天灾”不由他说了算,所以他只听自己想听的,至于灾情真正如何、死了多少人,他并不关心。 从他坐上这个位置那一天起,他便沉迷在了权力带来的至高掌控欲中,对大梁如此,对江悬也如此。 江悬看透这一点,更觉得他荒谬可悲。 二人相对无言,江悬先移开目光,重新拿起自己的书。 秋日暖阳从窗外照射进来,洒了江悬一身。他像只晒太阳的猫,没多久便开始犯懒,不知不觉阖上眼帘。 萧承邺抬眼,刚巧看见江悬手臂垂在榻外,指尖要掉不掉勾着那本薄薄的书。萧承邺转头给一旁磨墨的何瑞递了个眼色,何瑞走过去,拿下那本书,找来一张薄毯给江悬盖上。 “江公子睡着了。”何瑞回来,低声对萧承邺禀报。 萧承邺“嗯”了声:“让他睡吧。这几天他也累了。” “昨夜天牢走水,外头嘈杂喧闹,想来惊扰了公子。” 萧承邺冷哼:“一群吃干饭的废物,天牢里居然能让人逃了,简直可笑。” 何瑞想了想,说:“那刺客在围场行刺时便是有备而来,背后定有同伙。这次劫狱,想来也是早有准备。” ——谢烬回京没多久,整日不是在军营里舞刀弄枪就是在大街上闲逛,这些萧承邺都知道。何况那晚,谭正则与谢烬显然是第一次见面,否则他也不会大声斥骂谢烬,引得萧承邺想起江家旧事。 萧承邺垂眸沉思许久,说:“再查一查谭家余下的人。还有谭慎之生前的关系。” 何瑞不露声色:“是。” 此事算是暂且揭过了,萧承邺继续批折子,何瑞继续安安静静磨墨。江悬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他醒来时,萧承邺刚刚处理完公务,何瑞正将那些散乱的折子归整到一处。 江悬慢慢坐起来,看见萧承邺,目光顿了一顿:“你怎么还在这里?” 萧承邺抬眸,原本冷淡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我不能在这么?” “……” “醒来得正好,该用午膳了。”萧承邺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对何瑞道:“这不用你忙,去看看小厨房里汤好没好。” 何瑞颔首:“是。” 前几日西域进贡了几株天山雪莲,这些稀罕玩意一向少不了江悬的,今日萧承邺让何瑞带了一株来,给江悬炖汤补身体。 何瑞去小厨房,江悬走过来,垂眸看了眼案上堆放的奏折,微微蹙眉。 “怎么?”萧承邺问。 江悬移开目光,变作平日漠不关心的样子:“没什么,有些饿了。” 萧承邺一哂:“难得听你说饿。” “我又不是吸风饮露的神仙。” 这句话说完,江悬蓦地一滞,脑海里莫名浮现谢烬面容。那天他来看自己,说“冬天回去,我给你烤羊腿吃”。 冬天快到了…… “又在想什么?”萧承邺打断江悬思绪。 江悬回神,摇摇头说:“睡久了,有些头疼。” “下午让张太医来看看,秋冬时节容易风热感冒,还是小心些好。”
67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