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宋大人不来,莫非是想要违抗殿下的诏令不尊?”扶宽十分有礼貌地嚣张着,“既然如此,请诸位大人与末将一起在此等候迎接宋尚书吧。” 堂堂三品大员,要与一个小小的天威卫总旗站在一起,近乎于罚站的羞辱,几乎让廉成平怒不可遏。 他紧紧咬着牙关。 摄政王可以漠视尊卑法纪,但他不能。 他字字从牙关中挤出来:“若,此为王爷口谕,下官,必会遵令。只是,明日早朝,还要请殿下亲自给我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廉成平招来自己心腹,低声嘱咐道:“务必要将宋尚书请过来,否则,整个兵部恐怕都会被摄政王迁怒,不知今夜是否能安然收场。” 说完,廉成平打量着扶宽那张牙舞爪的招摇,轻哼了一声:“毫无尊卑,目无律法,什么样的人,便养什么样的狗。” “哎,多谢廉大人夸!” 扶宽这副厚颜无耻的笑模样,让在场的清高文臣嗤之以鼻,纷纷震袖嗤笑着。 “诸位大人笑什么?羡慕末将?”扶宽叉腰笑着,又朝着廉成平的心腹下属扯着嗓子高喊,“让宋大人快点跑回来,腿断了末将可以帮着接骨,腰折了也不是问题!” 那灰衣文书脚下一个趔趄,极快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扶总旗,走狗被烹乃是世间常态。劝你莫要太过招摇,凡事留条后路,没什么不好。” 廉成平目色沉沉。 “区区兵部,殿下没放在眼里,末将嘛,当然也就没在怕了。” 扶宽真没什么好怕的。 来的路上,听项叔说起京营哗变,他生啃了宋之远的心都有了。 只要能将那个狗东西逼回来,受刑挨板子算什么。 扶宽念及此,铁血汉子笑得疏狂,一身飞雁碧色衣袍气势骇人,站在一群文臣中,十分醒目。 香烛静静燃烧着。 兵部大堂诡异地安静着。 几人面面相觑,这可笑的对峙,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滑稽不堪。 可偏偏,这滑稽却又是实实在在的真实。 快要两个时辰了。 扶宽心里有些不安,可面上不显,只悄悄在背后淌了冷汗。 听项叔说,若不能将宋之远那畜生逼回来,那么今夜京营哗变恐难收场,殿下又在生死线上挣扎,也不知是否能安然度过这一夜。 扶宽提着心,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只想知道宋之远那混蛋为什么还不回来,明明自己都在他的地盘上撒尿了,他竟然还能忍得了? 在场所有人心思各异,可均觉得这点滴时刻是极尽难熬。 忽得,门口发出了响动。 扶宽立刻回头。 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扶宽那颗晃晃悠悠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那人迈着方阔的步子渐渐走到堂前,缓缓抬眼,那清秀灵透的眉眼下压着温润儒雅,只淡淡地瞥了站在堂中的扶宽,目光被他手中死死攥着的‘裴’字令牌粘了一下,故作不经意地转开了目光。 “梁王殿下?” 廉成平目露喜色。 裴王多次算计梁王的性命与手中权力,这二人不说是霆同水火,也应当是针锋相对。 今夜兵部之困,算是解了。 扶宽刚要行礼,却看见了宋之远从李昀身后走了出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斜睨着扶宽,右手一挥:“来人,把这狗仗人势的东西,给本官拿下。” 扶宽的腿窝被人狠狠地踹了一下,站得笔直的汉子被人拧着右胳膊双膝扣在地上,可手中仍是捏着令牌,不肯让它坠地沾了泥。 “狗仗人势?”扶宽看了看宋之远的倨傲表情,故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龇牙咧嘴地一笑,“末将懂了,原来宋大人这就叫狗仗人势啊。” 宋之远表情微微裂了一道缝,那阴狠恻恻的表情藏在笑容之下。 “好好招待王爷派来的人,千万...”宋之远重重地咬着这四个字,“不、可、怠、慢。” 侍卫拿着暗针,从扶宽的指甲狠狠扎了进去。 那尖锐的枕头刺入柔软的血肉,扶宽的右手猛地痉挛起来,五指连心,那钻心的剧痛几乎难以忍受。 “他娘的...老子他娘的就剩一只右手了,还要拿刀呢...” 扶宽指尖的鲜血顺着针尖滴了下来,他大口喘息着,一边狠狠地咒骂着侍卫,一边大汗淋漓地咬牙忍痛。 “够了。” 李昀温和的声音淡淡响起。 宋之远既然请了李昀当做挡箭牌,那么表面的工夫自是要做得十足十。 他立刻抬手,怒斥着侍卫:“梁王殿下仁善,见不得血腥,谁给你们的胆子当面冲撞殿下?” 侍卫点点头,自然是听懂了宋之远话中的意思。 不能当面冲撞,自然是背后行刑。 两个侍卫扭着扶宽的右胳膊和左肩,想要将那个蛮力惊人的天威总旗制服。 三人正僵持,宋之远却走到了扶宽的面前,指挥侍卫将他手中染了血的令牌抠出来。 扶宽拼死不肯松手,被侍卫一拳砸在了下颌上,头晕眼花中,五指不由自主地松了松,那‘裴’字令牌便落入了宋之远的手中。 “天威卫中,何时有你这号人物?”宋之远掂量着那枚沉甸甸的令牌,笑道,“裴王殿下还真是粗心大意,连令牌失窃了都不知道。这等同于调兵虎符的令牌说丢就丢,这承启的防卫,又如何能交到王爷手中?” “老子的身份你尽管去查,呸,敢栽赃我?我看你是想给裴王殿下安一个乱七八糟的罪名,正好找个借口不交兵权吧!”扶宽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正好吐在宋之远的衣摆上。 “呵,黄口小儿初学行,唯知日月东西生。” “听不懂!”扶宽扯着破锣嗓子,盯着令牌,笑道,“你拿着裴王令想要做什么?调兵?承启军防可都是殿下的人,你拿了令牌也没用!” 宋之远恍若没听见,根本不愿意再同扶宽废话,只派人将他的嘴堵住。 李昀淡淡抬眼,盯着那枚令牌,那清澈的瞳孔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幽深。 宋之远察觉到了李昀的视线,笑着捻了胡须,双手将它奉给了李昀。 “这摄政王无理之举,也只有梁王殿下才能制衡。因此,这令牌由殿下保管最为妥当。” “这...”李昀微微沉吟,目光有些犹豫。 “莫非殿下也疑心下官贪恋兵权?”宋之远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怎会。” 李昀不再推却,捻起那枚令牌,故作不在意,却在放进袖中的那一刻,狠狠地攥紧了那枚令牌。 他出事了。 李昀心中如同被一块巨石压着,极力掩饰着一瞬间的出神,然后便换上了一副淡然安逸,不理俗世的模样,冷眼看着场间的鸡飞狗跳。 宋之远震袖吩咐道:“还不带下去?别脏了梁王殿下的眼!” 侍卫刚要将满头大汗的扶宽扭送下牢,李昀好看的眉峰微微蹙了蹙,指着地面上那一摞账册,有些不悦道:“这是什么?兵部是摄政王丢垃圾的地方吗?” 宋之远本是淡笑着捻须,却在看见那摞账册时,青了脸。 他明明给摄政王和内阁的是誊写件,上面的田亩数字和名目都是篡改过的,这本原始账目他究竟是从哪里找到的?! 扶宽聪明的小脑袋瓜转得飞快,趁着宋之远正要吩咐人立刻处理掉这些账目之前,拼死挣开了禁锢,扑向李昀的脚边,一副抱住李青天的模样,哭得委屈而悲伤:“梁王殿下,这些可不是垃圾啊,这些都是京营屯田亩数,殿下你看看就知道了,千万别被这些狗官骗了,他们都是些占田地受贿赂的狗官啊!” “是吗?” 李昀慢慢悠悠地问了两个字,抬眼看向宋之远,那清澈的眼瞳里夹着隐约的不悦。 “并非如此。”宋之远眼睁睁地看着那账册被塞进了李昀手里,他也不敢明着抢,只好在他耳边低声攀关系,“下官是王首辅一手提拔至中枢的,下官心有感激,总想着报答一二。这京营懒散养兵,也吃不了多少稻麦,与其让它们闲置,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与承启世家大族,这样也有助于首辅稳固承启局势。” 廉成平垂眼冷笑。 宋尚书这本末倒置的功夫,还是如此的炉火纯青。 京营为何训练懈怠? 难道不是因为吃不饱饭,穿不上衣,无将领练兵,才松懈至此吗?! 可李昀仿佛真被宋之远说动了一般,再也不管那挣扎的扶宽,只缓缓地上了座,垂着眼,一页页翻着账目。 “你不尊诏令,明日殿下不会放过你的...”扶宽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掌打在后颈,昏迷着被拖了下去。 “明日吗?” 宋之远一副心有依仗的模样,笑得自得。 裴王是否有命活着看到明日的太阳,还是个未知数。 他自从知道那毛头小子竟想要从自己手中夺下京营兵权,便在一点点布局,连杀手都被他成功安插进了固若金汤的裴王府。 那杀手的蚀骨钉,连气味都是毒。 一个时辰前,他藏在裴王府里的钉子传书来通告任务完成,因此,他才如此有恃无恐。 只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才拉了这个不理世事只读诗书的梁王充充场面,也算给王安和一个交代。 宋之远挥了挥袖子,自来熟地坐到了李昀的下首,轻声劝道:“殿下,夜已深了,这账目明日再看也来得及。” 李昀白皙的指尖一点点划过那陈旧的墨痕,很慢。 “这账,倒是很有意思。”李昀慢慢抬眼,看着宋之远那运筹在握的笑容,也淡淡笑了,“京营屯田地六千三百三十八顷,传至本朝,已经缩减了一半。现在田地公侯伯官将剩下田地独占五分,剩余五分土地贫瘠,粮产艰难,还要再对半折。” “若漠北骑兵兵临城下,京营将士靠什么吃饭?这将士没有饭,如何打仗?如何护卫承启,守卫天子?” “还有,本王刚刚没听清楚。”李昀缓缓合上了账本,背靠着红木高椅,居高临下地望着宋之远,那温润之色已然沁上了一层霜,语气清淡道,“宋尚书,你刚刚是在告诉本王,老师也与剥削京营将士种田地这件事有关?” “下官并非这个意思!”宋之远哪敢扯上王安和那个老狐狸,不得不低头,“殿下,此事内情极为复杂,殿下刚回承启,实在是不必插足这摊浑水中。” “哦?”李昀话语里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难道不是宋尚书亲自上门来请本王的吗?” 宋之远心里猛地一凉。 梁王这是要拿着这件事,公然来插足兵部。 他竟行错了着,拦了虎豹,却引了豺狼。 这两王,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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