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睡吧,养足精神。” 裴醉右手搭在额头上,无奈地低声‘嗯’着。 李昀坐在床边,手里拿了一卷书垂眼看着,直到耳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他才放下了书册,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 周明达在窗外趴了许久,冻得耳朵鼻子通红,驮着他的二十四更是悲惨,腿哆嗦得站不直。 “先生,可以...可以了吗?” “嗯,扔我进去吧。” 周明达只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耿直的二十四真的把他从窗口扔了进去,老夫子的一把老骨头彻底被摔得散了架。 周明达脸贴在冰凉的地上,心内五味杂陈。 裴小子的暗卫们真是每个都很有个性。 “听够了?”裴醉声音懒散,自床上传来。 “就知道你没睡。” “找我有事?” “没,只是想看看我那惧内的徒儿罢了。”周老夫子笑得眼角皱纹深深。 “惧内乃是裴家家传,我怎么敢丢?” 听着裴醉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周明达终于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欣慰。 “我要睡了,先生还不走?” “走了,这就走了。”周明达走到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却只觉得这臭小子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差了些,连嘴唇都白了三分。 “惧内可以,但要有个度。”周明达揉了揉下巴,谆谆教导道。 “等我夫纲不振的时候,自会去请教先生。”裴醉懒懒掀了眼帘,捂着唇低咳两声,翻了个身。 “没出息。” 周老夫子摇头晃脑地走了,脚步十分轻快,连跛脚也好了几分。 裴醉慢慢将捂着唇的右手放了下来。 他盯着掌心片刻,五指慢慢收拢,右手攥得很紧,直到微微发颤,指节泛白。
第93章 生辰 红纸八角宫灯被高高挑了起来,下面的流苏垂坠在秋风里打着摆子。 申高阳摇着折扇进来,自垂花回廊外院一间间的屋子看过去。 身后的小厮鱼贯似的跟着,手里各自拎了麻袋,垂头缩脑,战战兢兢地跟着自家世子爷身后。 申高阳一脚踹开西院门,跟个占山为匪的大爷似的,蛮横地叉腰狂笑:“给爷捡贵的拿!!” 院里正认真扫地的赤凤营军卒见到这要抢钱的架势,下意识扬起手中的扫把,噗嗤轰隆,一个横扫千军,把‘劫匪’扬出了门外。 申高阳望着这天外飞人,手脚利落地闪了一步,他手下的小厮歪牙撇嘴地摔了个狗啃泥,幽幽怨怨地扑在地上装死。 申高阳跟那为首的小兵四目相对。 小兵脑袋上的汗淌了一脖子,咽了口唾沫。 “你们家将军都不敢拦我,你敢拦我?!”申高阳秀气又明艳的细眉一竖,气势摄人,“他骗我那么多银子,我今日就要把他压箱底娶媳妇儿的宝贝都带走,让他变成穷光蛋!” 小兵本是唯唯诺诺,可听到‘娶媳妇’三个字,眼睛瞬间一亮。 院里扫地的五个赤凤营小兵在这剑拔弩张的架势下,竟然认真地探讨起了自家大帅的终身大事。 “你说,大帅这辈子还能讨到媳妇儿吗?方公子上回可说了,咱们大帅以后跟承启那帮废物公子哥一样,没办法提刀上马,这可怎么办?!” “真是愁死人了!以前河安那么多小娘子抛花掷果,也没见咱们大帅请哪个小娘子共乘一骑,真他娘的可惜!到了承启这鬼地方,小娘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怎么找媳妇儿?!” “听以前的兄弟说,是因为长公主殿下不给大帅零花,怕他全拿出去买酒喝,才养成了大帅不会请姑娘喝酒的习惯!这他娘的,不是完犊子了吗?!” “怕什么!咱们大帅一身军功,哪家姑娘瞎了眼看不上他?” “这军功又不能当饭吃,没了银子,媳妇儿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几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裴家能不能有后,全看他们能不能守住这间屋子了! 为首的小兵视死如归地拎着扫把,挽了个扫把花,虎虎生风,宛若手握银枪破苍穹,顶天立地。 “誓死守护大帅最后的小金库!” 二十二就趴在不远处的长凳上晒月亮。 他没来得及阻止哥几个作死的行径,只能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愚蠢的兄弟们呦! 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这话让俩主子听见了,你们的屁股也不保了!! 申高阳磨了磨牙,精致的小脸笑得狰狞:“好家伙,果然私藏金库,小的们,给爷上,打残了算我的,打死了算裴忘归的!” 身后的小厮瑟瑟缩缩地拎着麻袋上前,面对着扫把阵,只能闷头往前冲,眼看一场菜鸡大战一触即发,院外月洞门处传来一声清清淡淡的低喝。 “都住手。” 李昀目光扫视着两路人马。 横列一字扫把阵的赤凤营军卒头上的绷带还没解,瞪眼龇牙如同守老巢的母鸡;纵列一字冲锋队的文林王府小厮瘦胳膊瘦腿的,恨不得把手里麻袋当做箭无虚发的弓弩,忽悠忽悠地准备往里闯,如同刚出生不久,踉跄学步的小鸡崽。 李昀无奈地看向身后老实站立的二十四。 这便是,大战? 二十四沉默地点点头。 “元晦...”申高阳抹了一把虚无的眼泪,娇弱地倒在李昀的肩上,“裴忘归前后欠我十五万八千六百三十二两四钱,你不会不分是非,重色轻友吧?” 李昀忍着笑。 “你若真想讨债,怎么不带王府府卫?” 两人相视一笑,申高阳一挥鹅黄宽袖,朗声一吼:“今日,看在梁王的份儿上,暂且鸣锣收兵。” 赤凤营的兵卒松了一口气,手里的扫把一丢,拱手齐吼:“多谢世子殿下,多谢梁王殿下!” 申高阳取出腰间折扇一抖,他手下的小厮从麻袋里取出了一堆折叠整齐的红纸八角宫灯。 “本世子给你们将军补办生辰,这府里寒酸得配不上我文林世子的身份,都把这灯给我高高挂起来!” 说完,申高阳翘了脚,勾上了李昀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红灯红烛,元晦,趁这个机会,你们给老祖宗敬杯茶?” 李昀安然淡笑:“不必了,想必李家宗祖不愿见我这不肖子孙,我和他,只过一日算一日便好。” 申高阳眼神一黯。 李昀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拍了拍申高阳的手:“老王爷...仍是坚持你与高家姑娘的婚事?” “嗯。”申高阳不想谈自家那团烂摊子,干脆昂首洒脱一笑,“反正天高父亲远,长兄如父,只要子奉不答应,高家也拿这婚约没法子。” 说完,大步向前,手中的折扇甩成了扇花,精致长眉一舒,站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环视这府里星点的红灯笼,唇角一弯,打了个响指。 那大红灯笼在层层嵌套的内院里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在廊下连成一片火红的星河。 李昀望着那摇曳在风中的红灯笼,温和的眉目更添几分柔情。 许久没这般热闹过了。 申高阳拉着李昀的手腕,一路将他扯到了正殿门外,叉腰高喊:“裴忘归!” “很吵。” 熟悉的两个字从门内传来。 李昀正抿唇浅笑间,正殿门缓缓开了。 裴醉身穿玄色团领绮罗武将服,肩膀暗金线绣白泽,长袖过手,宽袖坠地,腰间锦绣玉带,脚踏皂色毡靴。那高高挑起的束发下挽着一只白玉簪子,长眉斜飞入鬓,凤目藏淡笑,薄唇微抿,隐约也弯着。 李昀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 忘归脱下绛紫摄政王服,换上曾经的武将常服,仿佛连同肩上的重担一同卸下了似的,连眉眼间都藏着飞扬的笑意。 “看呆了?” 裴醉走下台阶,右手揽着李昀的腰,将他抱入怀里。 “是。”李昀声音很轻,“兄长风华,世间少有。” “不及元晦半分。”裴醉用炙热的气息吻着李昀眼角的红。 申高阳折扇一合。 “敢情我是来这里看戏本子的,是吗?” 裴醉牵着李昀的手,锁着他的五指,在申高阳面前晃了晃。 “台子搭好了,不唱一曲,岂非辜负了子昭带来的良辰美景?” 申高阳捂着腮帮子,酸得他口水直冒。 天知道,李元晦是怎么看上这个黑心又招摇的大尾巴狼的。 裴醉被申高阳这副想骂又憋回去的憋屈表情惹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进来吧,给你准备了好茶。子奉呢?” “你哪懂什么好茶?”申高阳一脸不信,“宣姑娘手底下的火器天才被明指挥使看上了,这几日,磨着她非要让她割爱。这不,子奉在神火营忙着周旋,估计晚些才会来。” 院里燃了三四火炉,周明达正坐在一旁,在四方红泥火炉上用铁钩撑了支架,上面搁了暗红陶泥茶壶。 “原来是先生备下的好茶!”申高阳双眼一亮,搬着小几就坐在周明达身边,手捧茶盅,讨一杯茶喝。 茶壶盖转眼噼噼啪啪作响,周明达手捏一撮雁荡,快速撒入煮沸的水中,上下沉浮间,清水晕上茶色,三个呼吸后,周明达立刻抬手取下茶壶,清茶一弯坠入茶盅里,水声淅沥清脆,茶香混着木柴清香,飘逸流转在这小院里。 “朝露水,今晨刚收集的。”周明达又斟了三盅,摆在了四人面前。 “清,雅,甘,冽!”申高阳舌尖捻着清茶,折扇在手掌间轻敲几下,不由得发自肺腑地感慨,“好茶!” 裴醉一口闷了,只擎着茶盅,意犹未尽。 周明达本是慢慢悠悠地品茶,看见裴醉饮马式灌茶,用手边的蒲扇锤了一下他的肩。 “又灌,又灌,一口一口喝!” 李昀抿唇浅笑,舌尖绕着茶叶的清香,耳畔木柴的噼啪声细密地传来,没来由地让人心里放松许多。 他慢慢牵住了裴醉的手。 裴醉转头,眸中映着火光。 “好茶需慢品,不要急。”李昀拢了袖口,替他又斟了一盏茶,右手微擎,眼底笑意满溢,“请兄长品茶。” 李昀动作文雅有礼,象骨白玉似的手映着暗红色茶盅,茶盅中月色清幽,茶香清冽勾人,却不及眼前人半分。 裴醉低声一笑,抬手握着李昀的手,将李昀的手臂微微一拉,连人带着茶盅一齐搁在唇边,昂首间,清茶一盅入喉。 周夫子与申世子对视一眼,拢袖举杯,权当做自己眼瞎。 申高阳搁下手中的茶盅,从袖口里取出一红木长盒,推到了裴醉的面前。 “鹄鹏托我给你带的,生辰礼。” 裴醉略带诧异地望着那长条木盒,似是没想到心如针尖的莫鸟窝也有与他一笑泯恩仇的一日。 李昀并不意外:“莫小侯爷心思单纯,早些时候,只是浮云遮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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