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李昀抿唇浅笑,拉着裴醉的衣襟,踮起脚,轻轻落下一吻。 裴醉扶着李昀的侧脸,加深了这个缱绻的吻,呼吸纠缠不息。 “本想带你入裴家族谱,想来倒是没必要了。梁王李元晦顶天立地,本就不需躲在他人身后求庇护。”裴醉声音微哑,凤眸藏笑,“倒真是我轻狂了。” 李昀笑而不语。 “现在想想,先生倒真是一言挑破窗户纸。”裴醉抬手揉着李昀的头顶,“你怎么这么惯着我?” “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啊,为兄一贯如此,见笑了。” 两人相对而笑,细碎的笑声被长风远远地送了出去。 “走吧。” 裴醉一手牵起李昀如玉的细瘦手指,另一只手拎了酒壶酒樽,推门而出。 裴醉和李昀一路沿着暖廊缓缓而行,行至西侧院那兵卒扫地的小院。 两人各伸出一只手,放在两扇门上。 木门吱哑作响,缓缓而开。 入眼便是裴家灵位与长明火烛,一尘不染,想来是有人时时擦拭。 李昀视线低垂,环视一圈,却没见到蒲团,正疑惑间,裴醉却将他牵了过去,在灵位前,盘膝而坐。 “不必跪。” 李昀双手捧青铜酒盏,纤瘦的腰深深弯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文人礼。 裴醉等他行过礼后,解了肩上的披风,替他铺在冰凉的地面上,生怕李昀别了伤脚,小心地扶他坐下。 待李昀落座,裴醉昂首将酒鼎高高扬起,清酒自高处坠下,喉结上下一滑,两口便喝了个干净。 他手腕翻转,将酒鼎开口面向地面,一滴不剩。 “父亲,母亲,长兄,长姐,二哥。我终于是祸害了一人,倾心于我。所以,此生,我非他不可。留后什么的,下辈子再说吧。” 唯有灵前穿堂风,摇晃烛影人两行。 裴醉揽过李昀的肩,长眉微抬。 “元晦,他们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人能收了我这个祸害,感激得都要哭了。” 李昀无可奈何地笑了。 他将青铜酒樽搁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正襟危坐,拢袖朝灵位遥遥一敬,声音如溪水划过鹅卵石,清脆泠泠。 “父亲,母亲,裴家兄姐,我先干为敬。” 李昀左手拢酒樽,双臂微展,十指并齐,忍着喉咙间火辣辣的灼热,一饮而尽。 “好酒量!”裴醉抚掌长笑。 李昀抹了一把唇边的酒渍,又抬手满了一杯,却被裴醉夺了过去,尽数倒进了嘴里,然后带着酒气,狠狠亲了一口李昀水光柔软的嘴唇。 “走,换个地方,昭告天下,你是我的,或者...”裴醉压低声音,用喑哑撩人的声音在李昀耳边低语,“...我是你的。” 李昀抓着光滑的屋脊,脚踩着松松垮垮的瓦片,似乎再用力一些,便会将那屋顶破碎的瓦蹬踹下去,四分五裂。 裴醉长臂一揽,将李昀抱在怀里,用披风将两人裹了起来。 李昀搀着裴醉的手臂,生怕他体力不支,掉下屋脊。 “没事,松手。” 裴醉低声哄着略显紧张的李昀,笑容是久违的潇洒恣意,眉眼飞扬。 “喝了酒,有没有不舒服?”李昀担忧道。 “不重要。” “好。”李昀微微松了手,略沉下一口气,望着头顶一轮明月,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清酒。 明月碎影浸在酒杯中,更添几分疏朗。 “酒一杯,敬天地山川。”李昀声音温润如水,淡然而坚定,“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酒二杯,敬故人亲友。”裴醉也举起手中酒樽,朝倾盖夜幕遥遥一敬,“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酒三杯,以此为聘。共赴人间灯火阑珊,同醉红尘风雪千秋。”两人酒樽微微一碰,细碎啷当响。 “与君同醉。” 周明达正眯着眼观星,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可,他忽得起身,不敢置信地攥着桌角。 他使劲凝神看着,眼瞳处灼烧的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不可能。 周明达踩上了桌子,扒着星盘的边角,望着破军与廉贞旁各出现的一颗星,眼圈通红。 左辅右弼,九星共北斗,一夜现世,大庆的气数变了,竟然变了! 周明达眼角通红,跛着脚跑出了屋子,遥遥望着脊背相抵的两个孩子,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臭小子们,有好事怎么不喊我!” 裴醉扬唇一笑,懒懒挥袖:“师父,上来喝酒!”
第95章 亲政 朝堂今日炸了锅。 宁远侯裴醉不仅违背祖制,用四人软轿将自己一路从御道抬到了奉天殿,还将原来常伴龙椅旁的太师椅搬到了奉天金殿三级台阶左下首,在上面一坐,自然悠然。 朱红官服胸口的白泽补子在他身上张牙舞爪地招摇过朝,玉冠压肩,锋利眉眼飞扬一如往昔,朝臣都没想到,那人卸下摄政王的权柄,反而更加从心所欲而逾矩,简直毫无礼数,离经叛道。 钱忠尖声细嗓地宣了上朝,朝臣呼啦啦如海潮跪了一地,裴醉只是眉峰微微挑了一下,声音懒洋洋地响彻金殿上空三尺。 “本侯有伤在身,不方便跪,还望陛下恕罪。” 还没等李临说话,杨文睿已经忍不住站出来,先是苦口婆心地劝诫,见毫无效果,那人甚至掏了掏耳朵,杨御史气得脸都青了。 “杨御史,歇歇吧。”裴醉抵唇低咳,一副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本侯身体不适,实在是没力气再与杨御史吵架了。” “下官倒觉得,侯爷精神好得很。”杨文睿重重一哼。 “是吗?看来,本侯病得不到位,杨御史稍等。” 裴醉十分为难地用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捂上了心口,咳嗽得如同老树枯枝在寒风里打着颤。 “裴卿。”李临略带威严的声音自龙椅上传来,“身体可还撑得住?” “多谢陛下,臣勉强...咳咳...勉强还有一口气。”裴醉咳得断断续续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上不来气,“为陛下挡箭,乃是为臣...本分。陛下...不必担忧。” 那副弱柳扶风的做作模样让科道同僚几乎都按捺不住愤怒,真想拿笔杆子戳死那个拿救驾功劳当作免死金牌的混账。 “宁远侯既知君臣之礼,便不该再这般御前放肆。” 杨文睿没想到,自己喉咙口梗着的话,是梁王殿下替他说出了口。 他泪眼汪汪地望着李昀微蹙的眉心。 “殿下此言,亦是下官心中所想。” 李临微微叹了一口气:“梁皇兄,裴卿虽...有失礼仪,但,他毕竟救了朕一命。” “陛下仁厚,可断不能开此先例,祖制不可违。”李昀恭敬地拢袖抬手,十指并齐,虚虚一握。 “梁王殿下所言甚是!”督察院六科同仇敌忾地斜跨半步,站在李昀和杨文睿的背后,高声齐喝。 “呦,科道众位大人难得一致对外,不内讧了?”裴醉讥讽一笑,“忘了还关在都察院的杜都给事中?” 谁也没想到,裴醉归朝的第一件事,就是旧案重提。 裴醉漫不经心又含威藏笑目光环视一周,手肘撑着太师椅的玉扶手,高声道:“怎么,诸位又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不干脆让官位低微的杜卓死在都察院以保全诸位大人的面子?” “裴卿,慎言!”李临小手掌重重一拍龙椅扶手,稚嫩的语气隐隐压着天子威严,朝臣一凛,又哗啦啦地跪了下去。 裴醉收了凛冽的视线,撑着太师椅扶手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单膝跪地,声音微微嘶哑:“臣有话要说。” 李昀跪在他三步远,看着那人跪不稳的背影,目光微微一颤,只是默默垂下了眼帘。 李临绷着小脸儿,微微一抬手,声音幼稚含威:“你说吧。” 裴醉微一仰头,唇角扬了个几乎不可见的弯。 “臣以为,此案旷日持久,迟迟审不出结果,乃是因为督察院、大理寺还有刑部同僚官官相护,彼此包庇。”裴醉从袖口取出一本厚厚的弹劾折子,双手捧过头顶,“臣今日,便要弹劾三司诸位大人。当然,协同审案的梁王,亦不能脱嫌。”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满堂哗然。 “宁远侯身上的罪尚未裁决,竟还有颜面弹劾三司?” “陛下,三司公审乃是我大庆法度基石,宁远侯此言实在荒唐!” “梁王殿下守身持正,此言乃是污蔑!” 朝臣七嘴八舌的站了出来,唾沫横飞地喷着跪在最前面的裴醉。 王安和只淡淡一扫,将站出来说话的人都暗暗地记了下来。 午门一斩,盖家崔家残余重臣本就少了许多,再加上吏部内部清查,盖家的明臣暗桩,几乎已经看不见踪影了。 高功倒是有些手段。 李临随着王安和的视线努力地扫着堂下臣。 裴皇兄说了,紧跟王首辅老狐狸的脚步,看一步学一步,他不肯教,就偷师,偷不成师,就缠着他,缠不成他,就下令把他关在宫里,不让他回府。 总之,要把他‘帝师’的身份坐实。 李临趁乱瞥了一眼裴皇兄,与他极快地交换了一个偷摸的笑容,然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故作严肃地朝着李昀问话:“梁王,你有何要说?” 李昀淡淡抬眼,双手震袖,并齐头顶,身体弯了下去,将头微微碰在左手手背之上,行了极为隆重的大礼。 “求陛下给臣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如何自证?” “公审杜卓包庇宋之远一案。”李昀唇角微微抿着,温润的眉眼此时微微绷紧,显得严肃而认真,“公开审理,想必能解了宁远侯的疑惑。” 裴醉嗤笑一声。 “想不到梁王一把年纪了,仍是如此天真。” 杨文睿一个暴脾气便要甩一本弹劾折子到裴醉脚下,可身后却有宦官在李临耳边低语,小皇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杜卿...刚刚死在都察院暗牢里。” 裴醉脸上表情仍是慵懒淡漠,唇边笑容一如往常。 反观堂下死一般的寂静。 其中,以杨文睿为首,心中惊惧皆有。 众人噤若寒蝉的瑟缩被裴醉一个懒洋洋的呵欠打了回去。 “本侯早就说过,这监守自盗,便是我大庆官场不正风气之始。或者,莫非诸位大人觉得,杜卓是想要一死以证清白?”裴醉冷淡的声音高高地抛着,砸疼了无数官员的脊背与脸面。 “侯爷前脚刚说,后脚便成了真,莫非,此事是侯爷暗中动的手脚?” 真有不怕死的愣头青,硬是将众人压在心底的话明晃晃地挑了出来。 裴醉脸色苍白地咳嗽了一声,鄙夷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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