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醉咽了一口苦得发涩的汤药,眉梢微蹙,脸色不是很好看,便没有回话。 李昀替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碎汗珠。 “心结不易解,慢慢来。” 裴醉微微抬眼。 “吻我。” 李昀手微微一颤,药汤洒了一滴出来。 不愧是裴家最小的混世魔王,病色完全掩不住骨子里的霸道与风流,仅凭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让李昀身上灼烧的酥痒又卷土重来,他呼吸急促,又盛一勺,慌乱地塞进他的嘴里:“喝完,再说。” 裴醉咽得急了,呛咳不止,脸色眼看着就白了三分。 李昀赶紧放下手里的药碗,抚着他的胸口。 裴醉抓准时机,上身微抬,偷了一吻。 “嗯,舒服多了。” “裴忘归,我是不是捆得还不够紧?” 李昀修长的手指攥着棉被,按捺着身体里奔涌激荡的情潮,努力地调匀呼吸。 “唉,说到这个,为兄就懊恼不已。”裴醉鬓边的碎汗还没消下去,可一张嘴就漫天遍野的胡言乱语,“我们元晦是正人君子,守礼知节,说一不二,我怎么会相信李元晦会主动要求坦诚相见,这岂非白日宣...” 李昀略带薄汗的掌心捂住了裴醉的嘴。 “睡觉。” “急什么?”裴醉含糊不清的话语从李昀的手掌下面传来,夹着两声低咳。 “不急?” 李昀放开了手,长袖一甩,拖着伤脚慢慢走到了床左面的书案前,拿出镇纸方墨,悬腕提笔,在纯白的宣纸上落了重重的一团墨痕。 “你我今日,约法三章。”李昀笔走游龙,“其一,早睡晚起,食有时,药不可擅停。” “早睡晚起?”裴醉声音含混中带着微扬,“...元晦这是要把我圈养起来,准备养肥了杀?” 李昀没搭理他的话,长睫微垂,视线凝在纸墨上,心无旁骛:“其二,非有需,不下床;非要事,不出府。不许强撑,不许逞强。” 裴醉低低地应了,只余清浅的呼吸声。 李昀手一顿,毛笔墨痕飞溅。 他微微抬眼,朝着床上看去,裴醉没抵住药性困意,已经合上眼睡了,只是眉心锁得很紧,鬓边的汗还在静静地淌着,显然是身体不适,强撑半日,已经撑不住了。 李昀搁下手中的毛笔,又慢慢起身,拖着脚两步走回了床边,将那盖了一半的被子向上提了提,盖过了裴醉的肩,又握着帕子替他擦了擦汗。 李昀趴在床边,静静地望着裴醉的睡颜。 他喜欢看书,书中文字写尽历史的波澜壮阔,他随手一翻,便读尽人生百味,世情事态。 可他也用书中格律来规整自己的心,十九年都困在那四方天地,不敢直面心中的怯懦,一直以兄弟之名,肆无忌惮地靠近那光芒耀眼的人。 只是。 他们可以并肩,不可以牵手;他们可以同寝,不可以交换心跳。他们可以理所应当的做尽这世上几乎所有的事情,可中间永远隔着一道世俗高墙。 因为他们是咫尺可握的兄弟,却是隔山隔海的爱人。 几个月前,李昀还以为,自己会永远将这份不该有的情感深埋心底,此生,注定屈服于心中条框格律,懦弱一生。 但,历尽生死,世俗樊笼再也困不住他。 “三章其三,余生风雨同舟,哪管波涛滔天。” 李昀呼吸微微颤了颤。 “你若守约,我便生死相随。可好?” “...又哭了?”裴醉轻巧挣脱绑着手腕的腰带,抬手替李昀擦了擦滑下白皙侧脸的眼泪。 “嗯,便等着你醒来替我擦眼泪。” 李昀瞧着那空悬在床头上的腰带,安静地笑了一下。 “上来,我抱着你...小心脚。”裴醉掀了棉被,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以后表白,要当面说,知道了吗?” 李昀将头埋在裴醉的胸前。 “我早就说过了。”他声音微弱,却如高山巍峨,坚定不移,“我心悦你,甚是心悦,恨不得,翻山倒海,倾心以许。” 裴醉轻轻吻了吻李昀的眼泪。 “我知道。” 李昀微微抬眼,用清澈含着水光的双眼静静地望着裴醉。 “为兄书读得不多,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裴醉垂眼温和一笑。 “我想听。”李昀双手抱着裴醉的腰,侧耳听着那胸膛间的心跳,“...很想听,你亲口说。” 裴醉静了片刻。 “我裴醉,不知深浅,大逆不道,偏要让李家四子李元晦入我裴家族谱,与我同衾同穴,死生与共。世间千般骂名,全因我轻狂而起,李家老祖宗若有不满,死后我自请罪,与你无关。” 裴醉垂眼,字字千钧:“此生,我既执迷,便执迷不悔。” 李昀呼吸颤了颤,眼睛一热,眼泪疯了一般地涌了出来。 裴醉抹不干李昀的眼泪,干脆把那湿漉漉的小脸按到了自己胸前,无奈笑叹:“我不说,你委屈,我说了,你又哭。李元晦,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昀压着颤抖,攥着裴醉的中衣,犹自无声地流泪。 “行了行了,元晦啊,衣服湿了。”裴醉揉着李昀的后脑,跟梳猫毛似的,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湿了,便脱了吧。”李昀带着颤抖的声音自胸膛传来。 裴醉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 “...天黑了。”李昀耳根红透,把脸埋在裴醉的胸口,声音艰涩,却仍是努力说了出来。 裴醉剑眉微挑。 “原来,距离李元晦主动,只差一句表白。这样,我以后每日晨起表白,午膳表白,晚膳表白...” 李昀身体一僵,掀了被子便要下床。 裴醉手臂一揽,身体一翻,将李昀压在了身下。 他扬着手中李昀的青竹纹腰带,将两人的右手一同绑在了床头。 李昀羞惭到了极点,咬着下唇,侧脸扭头,那锁骨被纤长的脖颈勾出了深深的沟窝,沁着晶莹的汗珠,呼吸微喘,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裴醉轻轻捏着李昀的下颌,将他藏着细密水光的双眼撩拨得睫毛微颤。 “看书,不如看我。”
第92章 惧内 周明达揉着下巴,盯着淮阳水灾的折子,眉心皱成山川沟壑,一反常态的严肃。 淮阳十二河堤毁了一半,人死了近十万数,赈灾款前前后后发了得有几十万两,就跟投入了无底洞一般,丝毫不见成效。 淮阳是淮源府下属州。 盖无常在时,倒不见淮阳以如此摧枯拉朽的架势颓灭下去。 周明达感慨万千。 即使是心狠手辣敛财无数的盖无常,也总做了几件利国利民的事。不去探究这修理水利对盖无常的好处,光是这救了无数淮阳百姓,便算是功德一件,再贪腐,也总有人得了庇荫,总有人对他感恩戴德。 周明达这感慨被踏进书房的裴醉听了个一清二楚。 “借杨御史一句话。”裴醉抽出周明达手中的折子,“错便是错,对就是对,不能以错规正,不能以功抵过。” 周明达瞥了裴醉一眼。 “若是这么说,你早被下狱十次八次了。” “我与他怎么能一样?” “如何不同?” “先不论武功文采。”裴醉转着青玉扳指,眉目流转着自傲,“光凭本侯这风度,还担不起翩翩二字?” “看来,春宵一度实在是养人,你这尾巴转眼就翘上天了。”周明达恨铁不成钢,“梁王殿下怎么就这么惯着你?” “借元晦一句话。”裴醉懒懒挑眉,“‘兄长翩翩,云上人’。” 周明达呵呵一笑:“这府里眼神不好的人,又多一个。” 裴醉沉声笑得开怀。 周明达用折子轻轻敲了他的肩膀:“乐极生悲,你可得警醒着点,否则,盖无常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做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以为跟翻书页一样,说翻就能翻过去?” 裴醉笑容渐淡:“是非成败如逝水,功过自有史书说。希望大庆的笔杆子手下留情,百年后,别让本侯与盖知府并列祸国殃民第一人。” “臭小子还有在乎自己身后事的时候?”周明达来了精神,将毛笔插在发冠前的头发丛中,拄着手肘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以前不在乎,现在不同了。”裴醉感慨一句,“想想李元晦忠臣青史间留芳百世,我裴醉佞臣簿里遗臭万年,这差得太远,似乎也不太好。” 周明达不是很想搭理他,甚至朝他扔了一本折子。 裴醉抬起右手接住,捂着胸口低咳了一声。 “怎么,毒不是解了吗?还这么疼?”周明达看着裴醉绷着青筋的手臂,心里一咯噔。 裴醉摇了摇头,靠着椅背眉梢微拧。 周明达用手量了量裴醉的额温。 裴醉看着周明达从袖口中滑出来的一截枯瘦手臂,眼神一凝,抓着他的手腕,前后正反仔细地看着。 “臭小子,没大没小。”周明达赶紧把手抽了出来,甩了甩袖子,妄图揭过这一事。 “怎么回事?”裴醉没打算放过他,语气凝重,“才几日,你怎么...” “老骨头被你们折腾的都要散了架。”周明达长吁短叹,干脆也不遮掩,指着眼角几道新添的皱纹,把老脸凑到裴醉面前,“你看看,臭小子,你风华正茂的师父,现在都老成什么样了,你再不孝敬我,心里过得去吗?” “只是,累了?”裴醉慎重问道。 “不然呢?”周明达用毛笔杆子搔了搔头发,白了他一眼。 裴醉眉心褶皱微微松了松。 周明达一副过来人的通达,用笔杆子轻触裴醉的眉心:“臭小子,是不是怕我出事?” 裴醉展开手中的奏章,垂眼埋头看着:“先生话真多,也不怕闪了舌头。” 周明达又气又笑。 这臭小子被人戳中了心事,要么逃避不答,要么扯开话题,看着洒脱不羁,实则心思细腻,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性子。 本来就命数动荡,再加之心内苦楚不得排解,命星不稳,仍是早逝之相。 周明达手在身侧飞速的掐算着,大拇指反复搭在食指侧边三指节上,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裴醉没抬头,却也知道他那神棍师父又在捣鼓着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懒懒一问:“先生又在算什么?大庆的寿数?” “在算今晚吃什么。”周明达用鼻子哼了一句,抱胸坐在桌前,拼命压着手腕发颤。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着淮阳水患。”裴醉支着额角,低声道。 周明达缓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 “难啊。你去望台也见过,那黏土与黄土垒成的堤坝经受不住河水的侵蚀冲撞,汛期雨多,加之黄河之势又凶猛,几十年,都是好了修,修了好,拿钱堵着堤坝,护着百姓田亩房屋罢了。”
175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