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太丢人了。” 程既忍着笑道,“不过是怕蜘蛛而已,有什么丢人的?” 谢声惟躲得靠里,他干脆倾身过去,连被带人抱了个满怀,搂着轻轻晃一晃,软声道,“好阿辞,快出来吧。” “往后再有蜘蛛,相公替你赶走,这样可行了?” 听了这句,谢声惟才从锦被中冒出头来。 闷得久了,脸颊上浮了红晕,程既看着看着就心痒起来,伸手过去想要掐一把,被谢声惟偏了偏头躲开去。 他垂着头,没什么气势地争辩道,“我才是相公。” 程既索性整个人也溜去床上,盘腿坐着,和谢声惟脸对脸,笑眯眯道,“是是是,阿辞是相公。” “相公大人有大量,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谢声惟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没生气。” “果真?”程既说着,矮了身子,硬把脸凑过去,从下往上地观察他的神色,声音里带了笑意道,“的确没生气,只是嘴撅着,都能拴个荷包上去了。” 被他这样闹着,谢声惟也不好继续低着头了,只得抬起眼来,眼睫上下扑扇着,剜了他一眼。 却不防对面的人乍然瞧见他正脸,就笑出声来。且笑得愈演愈烈,身形晃了晃没坐稳,险些倒去一旁。 谢声惟被笑得莫名,搭了把手扶住程既,疑惑道,“怎么了?” 程既好容易才止住了笑,眼里都笑出了泪,勉强平复了些才道,“你先前说过不生我气的是不是?” “……嗯。”谢声惟狐疑地点了点头,总觉得自己该是栽进了这人挖的坑里。 “等我一下。”程既匆匆下床,跑去桌案边也不知拿了什么,小跑着回来,只将手背在身后,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道,“说好了,不许生气噢。” 话毕,伸出手来,擎着一枚铜镜,正正对着谢声惟照去。 铜镜里的人下颌棱角分明,薄唇修鼻,眉眼温柔,生得清朗悦目。 只是额上不知被谁用炭笔画了只圆圆滚滚的猪仔。 谢声惟瞧了一眼,便知这是谁的鬼主意,扬手作势,便要往程既身上拍去。 程既笑着躲了,将铜镜放去一边,自己索性滚进人怀里去躲一躲,仰着脸耍赖道,“你可亲口答应过我,不生气的。” “相公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谢声惟情知是中了程既的计,又好气又好笑,巴掌虚着在他身上拍了一记,道,“就你一肚子坏水!” 程既挑了挑眉,得意道,“这炭笔还是趁着昨日喜娘替我梳妆时偷偷拿的,我在喜服里藏了许久呢,就等着这一遭儿。” 谢声惟瞧见他一脸诡计得逞的喜色,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道,“还早有预谋,真是该打。” “阿辞这样说,可当真令人伤心,”程既口中这样说着,脸上却无半分伤心的模样,笑盈盈道,“古有张敞画眉,世人皆引以为佳话。我今日拿了炭笔,明明是在仿效先贤,相公倒要打我,岂不是不讲道理?” 谢声惟才不信他这套说辞,情知这人坏心眼儿是最多的,瞥了他一眼道,“那倒是我孤陋寡闻,这典故里,我分明记得是画眉,怎么到了程大夫这儿,倒成了画额头?” 程既毫不心虚地笑道,“若都是画眉岂不是太过无趣?所以我特意想了个新的花钿样式,清早便起来,替相公添妆。” “阿辞可别小瞧了这花钿,这样式可有的说法呢。” “我从前在乡下时,村里人便有养小猪的,生得好看,叫得好听,日子过得也舒坦,每日吃吃睡睡,好不快活。” “我今日在阿辞额上也画一只,阿辞日后便同它一样,过得顺顺心心,再无烦忧了。” “竟是这样么?”谢声惟笑得和煦,“既然如此,这福气可不能我一人得了去,该同享才是。” 他不知何时抓住了程既丢在床上的炭笔,话音刚落,便将人按在怀里,提笔往程既额上画去。 程既先前自投罗网地到了人怀里,这时也不敢大力挣扎,唯恐谢声惟体弱,一不留神再伤着,只好委委屈屈地被按着,任他画了许久才好。 谢声惟擅作画,连猪仔都比程既画得精致两分。两人顶着满脑门儿的炭笔印子,互相对着笑了半日。 程既先前画别人时不觉得,这时倒要起脸来,说什么也不肯唤丫鬟进来端水净面,最后只好去桌上寻了壶残茶,两人才将就着洗了把脸。 闹过这一遭,时辰也不早了。谢声惟穿戴梳洗完毕,程既就吩咐小丫鬟传了早饭。 先前那束茉莉还新鲜着,枝叶挂着晨露,他寻了个紫砂制的花瓶,细细插好了供在桌案上。 “今年茉莉开得倒早,”谢声惟微微一笑,道,“这下连你都是茉莉的香气了。” 程既盛了碗红枣小米粥递给他,翘了翘唇角道,“许是我自带的香气也说不准呢?” 谢声惟胃口向来小,用得不多,饭食素日里简素。今日为着多了程既这个主子,小厨房备得格外精心了些,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 烧卖,菱粉糕,鹅油卷,象眼小馒头,各色精致小菜,并一大碗碧莹莹的粳米粥。 程既吃得香甜,烧卖塞得两颊鼓鼓,似是要把昨夜挨饿的份儿一并补回来。 谢声惟瞧着他的神态,只觉得有趣,不觉间自己的胃口也开了些,盛了碗粥给程既道,“慢些吃,又不是有人撵着。” “自己还是大夫呢,也不怕伤了肠胃。” 程既端起粥碗灌了两口,喉中顺畅了些,这才佯作可怜地开口道,“我如今又困又饿,今早还受了好大的委屈,只能多吃些哄哄自个儿了。” 谢声惟听了他这话,眉眼微冷,随即恢复如常,温声道,“不打紧。你慢慢儿吃,吃完了,再同我讲。” 程既眨了眨眼,狡黠道,“我要是说人坏话呢,你也听?” 谢声惟被他逗得笑了,开口道,“你便是要告黑状,我也全信你。” “谁叫你唤我一声相公呢?”
第20章 闺房之乐 餐毕,小丫鬟走上前来,静悄悄地撤了一应器具,斟了茶来。 谢声惟端起,正要饮时,被程既握住了手腕拦了下来,“才用过饭,这会儿不许喝茶,晚些时候要胃疼的。” 谢声惟听他这样,笑着告饶道,“是我忘了。”说着乖乖将茶盅搁下。 尚未退出去的小丫鬟在一旁看着,没忍住笑了一声出来,又连忙绷住了。 “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开怀事?”程既微微奇道。 小丫鬟忙行了一礼,开口道,“回少夫人的话,婢子刚刚瞧着少爷与少夫人的情态,倒是想起家中爹娘来。” “哦?”谢声惟来了兴味,“你且说说看。” “婢子原先在家时,无论娘亲说什么,爹爹都只连声答着好,是从不敢反驳半句的。” “邻里有时凑在一起笑话,说爹爹家有悍妻,是个‘耙耳朵’,爹爹只顾笑,说,这是闺房之乐,外人是万万不懂的。” 小丫鬟讲得绘声绘色,将神态学了个十足十,说完之后,也不再多言语,只站在一旁抿着嘴笑。 程既倒不好意思起来,微微垂下头去,也不应声。 他近来同谢声惟待得久了,言语间本就没什么生疏,又兼着本身就是大夫,不自觉就带了几分医者口吻。 两人单独相处时,谁都没觉出不妥来,一朝被小丫鬟点出来,倒有几分如梦初醒的意味。 谢声惟瞧出他脸皮薄,这会儿正在一旁臊着,便笑着嘱咐小丫鬟道,“你这故事说得有趣,去找你星儿姐姐领个赏吧。” 打发走了小丫鬟,眼见屋里再没旁人,谢声惟这才支着颐,朝程既那里凑了凑,硬要瞧着对方的眼睛,没好心地开口道,“怎么不说话?” “可是嫌那小丫鬟说的故事不好?” “亦或是没听清?” 程既扭过身去,不肯理他。 “真没听清呀?”谢声惟打定了主意不肯轻易放过他,“那我唤她回来,再讲一遍可好?” “你敢!”程既听了这话,忙转过身来,狠狠剜他一眼,“你若叫她回来,我就不留这儿了。” 说是瞪人,眼波流转,也没几分生气的样子,分明是羞大于恼了。 谢声惟被他这一看,心里软得不像话,哄道,“不叫不叫,我不提了便是。” 程既急着岔过这段去,伸手推了推他道,“饭后不宜坐着,你且找些事去做,打发打发时间。” 谢声惟站起身来,顺势将他也拉起,“我去书案旁写写字,你也去,好不好?” 程既口中劝着他,自己倒是懒洋洋地,扒着椅背不想松手,打着哈欠道,“我困死了,不想动。” 谢声惟故意激他,“刚刚还说要和我告状呢,难不成这会儿想开了?” 这句倒是提醒了程既,他猛地精神许多,“正是呢。你也别去写字,病刚好怎么久站,去床上去我替你揉一揉,还要顺便同你告状。” 两人并排歪在床头,程既将手搓得热了,隔着衣裳在谢声惟腹部轻轻揉按一会,接着盖在胃处暖着。 谢声惟往日里吃得不多,身子虚弱又不大起来,总要在床上休息着,胃里常常觉得滞涩坚硬,仿佛堵了石块一样得不适,这时经程既按摩一会,掌心热热地贴着,只觉得暖融融地好不舒坦。 程既便趁机将今日前厅所发生之事同他细细地讲了一遍。 谢声惟听了,眉头微微蹙着,半晌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苦笑道,“祖母同父亲这样的态度,我与母亲见得多了。” “终究……还是委屈你了。” 程既瞧他情绪低落,反手将他手握着,故意轻松道,“我没受什么委屈的。反倒是老夫人和秋姨娘,被我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偏偏又没话好说道我。” “你若在场才有趣呢,瞧着她们的脸色就要笑。” 谢声惟知晓他着意安慰自己,心里一暖,微微笑道,“是,没能亲眼目睹小程大夫舌战群儒的风采,当真是遗憾。” “不着急,总有下次的,”程既笑眯眯道,“下次我就叫星儿快快地去告诉你,让你瞧个热闹。” 谢声惟翘了翘唇角,道。“那我先多谢你,倒替我省了顿看戏银子。” “不必客气。这家宅不宁,原是我分内之事。”程既假意应道,话出口就撑不住笑出声来。 过了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朝谢声惟道,“那位秋姨娘,是向来都如此跋扈吗?夫人竟也一直容得下她?” “我瞧今日在堂上,夫人也并未给她什么面子。” 谢声惟略略思索下,凝神道,“她原先不是如此。这十几年来也一直安分守己,在自己院子里门都不大出,对母亲也算恭敬,否则母亲也不可能容她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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