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太快,奉玄刚看清老鼠,就看到有一个影子飞扑过来,差点叫出声——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奉玄抬手就向身后打去。 “是我。”佛子捉住了奉玄的手。 奉玄立刻回头,果然是佛子,他瞬间松了一口气。佛子收回手,奉玄跑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喘几口气,就被佛子捂住了嘴,佛子松手之后,奉玄喘息了几声。 佛子带着奉玄紧紧贴着河岸站着,不知为何忽然又伸手捂住了奉玄的嘴。佛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奉玄不敢使劲呼吸,气息不畅,耳朵里只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的跳动声。随着呼吸渐渐恢复,奉玄闻到了佛子身上很淡的血腥味和伽罗香的香气,他听见了狂尸的脚步声……岸上有至少五只狂尸,正在寻找活人,看不到活人也听不到声音,渐渐走远了。 佛子带奉玄走到河道对岸,两人上了岸。隔着一条河道,尸群就算发现了他们,也不太容易快速靠近。河岸上有一片梨树林,树叶黄绿,林下半枯的草丛里生长着几片牵牛花藤,蓝紫色的牵牛花花瓣柔弱,颜色却异常艳丽。 奉玄拽住佛子的手腕,怕他跑了,他叫:“五岐兄。” 佛子“嗯”了一声,“吾友,是我。” 佛子穿着一件乌金色圆领袍,圆领袍只穿了一边的袖子,露出衬穿的织金连珠纹缁色半臂——这是武家男子中常见的穿衣法,英武洒脱,奉玄却没见佛子这样穿过。奉玄抓着佛子的手腕,不肯松手,他在佛子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却没看见血迹。 奉玄问:“你受伤了?” “不曾受伤。” “我闻到血气了。” 佛子解释道:“不是我的血。我的外袍的另一只袖子上染了尸血,出行在外,不方便日日更衣,所以我将那边的衣袖折下去了。” 奉玄盯着佛子看了半天,看佛子除了眼下有些发黑外,脸色正常,这才放下心来。不知佛子这几日是否睡过一次好觉。他问:“你的师弟有没有为难你?” 佛子不回答,问奉玄:“吾友呢?我走之后,一切可好?” “我一切都好,抚子内亲王在博庆郡休息。” “那就好。” “你和我走吧。我和小韦将军韦衡一起来的范宁。” 佛子说:“两天之后,我会去找你。” “好友,为什么现在不走?” “我答应了我师弟,我与他同行十天,十天之后,他再也不会来找我对剑。今天已经是第九天。” 奉玄说:“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不信贺兰奢没有为难你。” 佛子说:“吾友放心,无论如何,我师弟是不想我死的。你来找我,我很高兴,但是范宁附近很危险,你不必为我冒这个险。” “范宁很危险。”奉玄忽然出手,佛子的反应很快,立刻横臂挡住了奉玄劈来的手掌。 佛子问:“吾友这是做什么?” 奉玄说:“你不走,我打晕你也得把你带走!你跟贺兰奢一起走,我不放心!”
第46章 幻垢3 “你怎么对我师兄死缠烂打的。” 贺兰奢对奉玄说:“你怎么对我师兄死缠烂打的。” 贺兰奢说:“我这个人,通情达理。” 贺兰奢说:“我要洗热水澡。” 贺兰奢跟着奉玄回了卢州军军营,见到了韦衡。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韦衡正准备在主帐中招待一位从妫州来的客人。贺兰奢带着一身血腥气找到主帐,要人为他通报,韦衡听到通报后没有犹豫,让贺兰奢进了帐,贺兰奢带剑走进主帐,站在空地上。 韦衡要待客,主帐中撤去素白屏风,换了一扇胡人骆驼八折屏风,挂上了三重洒金锦帷。韦衡平时不熏香,不过此时主帐中点了香,那香是上品罗国沉香,香气与白檀相似,但是没有白檀的甜意,反而带有苦味,最能遮掩血腥气。 蜡烛全都点燃了,烛光将主帐中照射得金光灿灿、明亮异常。贺兰奢一进主帐就看到了韦衡,韦衡穿了一领猩红色圆领袍,坐在屏风前的一张桐木大榻上,帐中另有参军、校尉等一众官员,在两侧的小榻前坐着。 贺兰奢摘了斗笠,面无惧色。 韦衡坐在榻上,看着贺兰奢的脸,说:“原来是个小朋友。” 贺兰奢说:“我和你那好兄弟奉玄一样大。” 韦衡说:“我没觉得奉玄是大人。你以前避开军队走,怎么今天肯赏脸来军中了。” “我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军队不养闲人。” “我要你给我一匹好马。” “那要看你做的事情,值不值得一匹好马。” 贺兰奢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我这个人只会杀人,你有要杀的人吗?” 韦衡奇道:“你不是佛门的人吗?怎么杀气比我还重。” 贺兰奢接下来说的话让主帐中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贺兰奢对韦衡说:“你不是室韦人养大的吗,怎么反而杀室韦人?” 韦衡不是个小器的人,笑了一声,说:“你这小子,真有意思。”他叫自己身侧的高勒:“高勒,等会儿带他去挑一匹战马,那马给他留着,不必再上战场。” 高勒领命,“是。” “诸位,怕什么呀?”韦衡对帐中的官员说,“你们有话不敢说,别人替你们说了,你们还害怕,那胆子未免也太小了。我是室韦人养大的,我伐折罗人与其他室韦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小子杀了不少狂尸,他要一匹马,我没有不给的道理。” “是、是。” 韦衡问贺兰奢:“你叫贺兰奢,姓贺兰么?” 贺兰奢道:“我姓贺。贺兰家的人死得太多了,家道中衰,所以这姓只剩下了一半,这是一种耻辱,我要时时记得。” 韦衡说:“只记得有什么用?” “记得,是为了不放过一个仇人。” “你要复仇。” “是。” “复仇……”韦衡的眼神暗了暗,他问贺兰奢:“凭你的身手,你何不博取功名呢?取功马上,你一人就能恢复你家昔日的名声。” 贺兰奢说:“我每次看见我师兄,就知道身在高位,苦处倒是多过快意之处。我和我师兄一样,都出自高门世家,只是我父母和姑姑的运气不好,遇到了不对的人。我记不住父亲、母亲的脸,不知道有父母在身侧是什么感觉,所以我想要的,只是父母罢了——既然我的父母不能回来,那我就要我的仇人像我一样,饱尝这骨肉分离之痛,我要害我父母和姑姑的人的子孙血债血偿!” “往后你若是复了仇,还有命活着,可以来卢州找我。”韦衡说:“晚上有夜宴,能吃些好东西,我为你添上位置,你可愿意来?” “我曾听说五品以上的官员在军中沐浴,可以配旋覆花水、澡豆与面脂,我要这个。” 韦衡笑了笑,“何必看五品官用什么,你的野心不妨大一些。”他对身边的人下令:“按我沐浴的规格备温汤,不必按官品取澡豆面脂,一切取最好的,另外取我姨母送我的迦提婆罗草,给他拿去。另为奉玄和他的朋友按同样的规格备上温汤,邀他们参加夜宴。” “是。” 韦衡扫了贺兰奢一眼,“小子,不必谢我,今晚好好休息。只要你在军中住着,要是我有用得着你的时候,我不会心软。” 贺兰奢带着高勒走出了主帐。 奉玄回军营后,和佛子用过了饭。卢州军中整日吃豆角和白菘,每人每顿饭可以领两个黑面麦饼,粗茶淡饭滋味一般,却足以饱腹。韦衡让人邀请奉玄和佛子参加夜宴,奉玄本来不打算去,没想到随后代旺又来为韦衡传话:韦衡要他和佛子带剑参加夜宴。 晚上韦衡要招待一个从妫州尸疫道前来的道士,韦衡在启阳县县城收到了那道士留下的信,信的落款是“紫元真人”,紫元真人在信中称自己身怀仙术,有腾云驾雾之能,今夜亥时将只身骑青牛到军营参加夜宴,为韦衡带来妫州流人主的求和信,为一众妫州流人求一条生路。紫元真人不只留了信,还留下了一样证物:妫州流人主李延龄落草前的武官金印。 如果这自称“紫元真人”之人果然在夜里前来,韦衡要奉玄在夜宴时试探这道人是否真的精通道家玄理。韦衡信不过妫州流人,但是他与卢州军官不便轻易动手——一旦他或者军官动手,就是表明了与妫州流人敌对的立场,所以他希望奉玄和佛子能一同参加夜宴,在必要时替他制服对方。 奉玄与佛子沐浴之后,带剑前往主帐。韦衡亲自出帐迎接二人。奉玄将梅荣刀还给了韦衡。韦衡曾提醒奉玄防备第五岐,然而亲自与佛子见面之后,韦衡并未表现出过多的防备。 滴漏中的水一滴一滴滴下,亥时渐渐到来。 守营的士兵忽然传报:大营外出现了一个骑牛的中年人。 妫州尸疫道的来客,恐怕来者不善。 韦衡坐在主帐中,下令:“撩起主帐的帐子,开大营营门,请。” 佛子和奉玄坐在一席,二人对面的席位空着——那位置是为来人准备的。 在耀眼的烛火亮光中,一头牛哞哞叫着走了过来,牛背上稳稳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手持拂尘,头戴白玉莲花冠,身穿紫色羽衣,留着长须。 那头牛径直走到了主帐前,主帐前的士兵执戟站成两列,似乎下一刻就会将走来的牛围住刺死。牛停住了步子,牛背上的人走了下来,轻轻振袖,一手持拂尘柄,将拂尘的长须搭在了另一只手上——就在他振袖时,那头牛忽然化成了一道青烟,消失在了原地。 “小韦将军,贫道有礼了。”紫元真人在帐外行礼。 韦衡并不亲自前去迎接,坐在榻上看着帐外,对紫元真人说:“真人不必多礼,请进。” 紫元真人走进了主帐中。 高勒为紫元真人领路,“真人请入座。” 紫元真人坐在了奉玄和佛子对面。 奉玄和佛子都紧绷着坐在席上,不敢有丝毫松懈。紫元真人身下的牛去了何处…… 韦衡对紫元真人说:“真人远道而来,辛苦了。”他对身侧的人道:“为真人满上。” 紫元真人说:“多谢小韦将军好意,贫道不饮酒。地上路长,天上路短,贫道不辛苦。” “真人不必推辞,我不会强迫入道的人喝酒。我这里有两坛去年白露时收集的菊蕊露水,为真人满上一杯。”韦衡说完,向紫元真人介绍奉玄:“真人,我有一位小兄弟,名叫章玄,小小年纪,颇有仙缘,入了嵇山道门。这水是我为我这小兄弟备的,真人也有仙缘,不妨与我的小兄弟清谈玄理。” 紫元真人看向奉玄。 奉玄暗中握紧了拳头。佛子的手就在奉玄的手侧,已摸住了藏在食案下的杀生剑。 紫元真人问奉玄:“小友仙岁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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