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芥躺在地上,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心脏已经停了好几次。他就像躺在一片巨大的黑色泥沼里,那些泥水紧紧地捆住他的手脚,让他丝毫不能动弹,那些黑液滚烫滚烫的,岩浆一样,心脉处的气流越来越冷,还有一道逍遥气在它们之间乱窜,打太极。 琼芥现在一点都不怀疑这个神秘的老前辈……不,老头,是想玩死他,他现在一点也不愿意叫他老前辈,只想称呼一句“老头”。 他也不怀疑,自己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但他一点儿也不想死。 说来奇怪,身体越来越痛,他的脑袋却越来越清明,冷不丁想起许多许多他已经遗忘的事。他想起死人谷,想起他的亲爹亲娘,想起很久以前的生活。 他生来手部有疾,但他亲爹从他三岁的时候就叫他用嘴叼着刀,爹娘把他看在家里,不让他出去,他也从没有出过门,一睁眼,就要用嘴衔刀。 爹说,人可以死,刀不能落。 他的记忆像被一把大锁牢牢锁了起来,那老人灌进他身体里的内力在不停地冲击那沉重的锁链,于是很多画面像流水一样倾泻而出,他记起那些闯入他家里的盗匪,记得他们如何杀了他爹娘,记得他们每一张脸。 每一张,每一个毛孔都记得。 他又看见了琼家庄内的尸山,垒得那么高,比天还高。倒在地上残破不堪的女尸,以及那个凶残的企图强暴他的男人。 他急怒攻心,气得颤抖起来。他知道费竹那天替他杀了那一窝悍匪,这天地之间再无仇怨需要他报,但他还是恨。 他恨他自己。 他恨那么孱弱,那么不堪一击的自己。 逍遥内力突然强盛了起来,与那凶悍的黑绿之气对冲,震得他骨骼都要碎裂,他躺在一片炼狱之中,恍惚惚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从躯壳里飘了出来。 他突然想到了华清渡。 他迷迷糊糊地想……他要是这么死了,留那个三脚猫独自在外面,怕是要被人打掉牙吧。 一张缺了门牙的华清渡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琼芥一个没忍住,居然笑出了声。 这突然的一声,把坐在他旁边的人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扛了过去,却伤了脑子。 他这么一笑,那心脉处的寒气却消了不少,那热的一边占了上乘,攻占的心脉,流向周身。 琼芥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他感觉到两只手突然产生了一种痒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成长。 老头观察着他的反应,突然诧异地“咦”了一声,看向琼芥的双手,金属手骨紧紧地贴在手指上,仿佛有生命一样。 他稍稍诧异,这却是在哪得的? 体内的两股气流已经到了彼此围攻的地步,黑气攻城略地,逍遥气退到角落打着游击,彼此冲撞,把经脉都撑裂了。琼芥的腰背高高隆起,崩得像一张弓,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死。 就算是死,也得是杀到力竭,全身浴血,站着死的,不能像这样,被一颗药折腾,躺着去死。 爹说,人可以死,刀不能落。 他娘的!一想到这儿,琼芥就一肚子气,他娘的这个小老儿把他的刀给折了!他越想越气,那些死绝了的逍遥之气一下子震怒,野火吹又生一般呼地涨起来了! 他腾地一下子打挺坐起来,诈了尸一样,手一扬,一掌拍向石座方向。 轰! 老头侧了侧身子,躲了过去,屁股边儿上的石头座被拍了个大坑,还没等他反应,地上的小子又像断线木偶一样跌了回去。 琼芥这边儿在九死一生,另一厢华清渡坐在亓官逸车边上,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他早没了先前的镇定,看着沙匪们逃窜的方向,撑着身子遥望,被点了穴一样。 亓官逸有点儿认生,但想着对方对自己有救命的恩情,还是硬着头皮,端了茶过去:“公子,您也喝点儿?” 华清渡道了声谢,一饮而尽,嘀咕道:“怎么还没回来……” “那位公子,武功那么高,一定没事,”亓官逸小心翼翼地道。华清渡低声安慰自己说“一定没事”,眼睛还一直看着。亓官逸只好没话找话,“到底是谁要杀我?” “主战派,只是不知道是宣人还是戎人,”华清渡说,“七殿下入樊都为质,要是在戎国境内被劫杀,对于你国来说,就是蓄意挑衅,两国之间的和平就维持不下去。”他看了一眼呆楞着的亓官逸,知道他在疑惑,笑了笑,解释道:“你玉佩露出来了。” 亓官逸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腰上,他腰带上用黄色绶带系了一枚玉佩,上有龙纹,是出发前宣帝赏的,算是他的身份象征,只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位想来不是一般人物。亓官逸一拱手:“公子好眼力,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华清渡不动声色地看了他身边的许构一眼,回礼道:“华清渡。” 随后是一堆有的没的的恭维攀谈。亓官逸起先有些拘谨,熟了之后话就多了,直把一路来的苦水往他身上倒。华清渡撑着耳朵听,听到亓官逸讲自己第三次与风寒抗争的英勇经历的时候,琼芥还没回来。 他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朝亓官逸笑了一笑:“在下的破茅草屋就在附近,殿下要是不嫌弃,不如跟我过去,喝点儿热牛奶,暖暖身子。” 亓官逸的煤炉子被踢撒了,此刻正冻的不行,听到这话眉开眼笑,连声说好。华清渡便领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则蓝的院子。 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家那口子,安顿好亓官逸之后,领了全部的人手,搜后山去了。
第38章 蛇祖(三) 琼芥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日子。那老头的椅子被打坏之后一直翘着身子坐,有点儿腰间盘突出。老头见他起身,立刻坐正,半个屁股悬空,打量着眼前的人。 混沌神丹的药效被解了大半,那小子正借着洞里幽冷的光看着他,乌黑黑一双细眼,锐得像狼,老头明白,这是醒了。 下一秒,一只铁爪如雷如电地向老头面门处抓了过来,动作比之前快了好几分。琼芥感觉自己身上虽然还疼着,但是精神却很好,体内的内力汹涌,仿佛一觉睡足了似的。 他胸膛里一股气还没消,醒了就毫不客气地,给了那老头一掌。 ……等等,掌? 琼芥的手停在距离人脸一指远的位置,明显是吃了一惊,迅速跳到距离石座很远的位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没靠机械驱动,手指便灵活地活动了起来。 神啊。 琼芥直接傻在了原地,半晌,才愣愣地看着那老头。那老头看向石洞尽头,那里摆着滴漏,是那个死东西摆在那里,专门提醒他时间流逝的,老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琼芥举起自己的手,看向他:“你做的?” “我治的。”老头纠正道。 琼芥心情有些复杂,此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前这一位先前打打杀杀的,还给他喂了颗要人命的东西,竟是为了给他治病吗?他一边狐疑,一边沉声道:“多谢前辈。” “谢什么,”老头突然说,“也算是我造的孽。” 琼芥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这老头也没有要他命的意思,暂且盘膝坐下,靠着墙根打坐运功。 这一运不得了,他的内功竟然生生上了一阶。 他又吓了一跳,再次睁开了眼,刚松泛了一阵儿的老头又赶紧坐好,“感觉到了?” 老头又道:“你之前被你师父那个笨蛋喂过东西,蠢笨迟顿,才长久没有领悟。你吃了我的药,易经洗髓,余毒又解了大半,有所精进也是正常。” “您……知道我师父?” 老头一笑,“逍遥派没了几十年了,这内功与大荒刀,除了他,我再不认识一个会的。还有他给你吃的药,是我配的。” 琼芥又茫然:“师父给我吃了药?” 他慢慢回想,确实记得费竹老爹曾经把一物放在饮食里,他当时只当是佐料。但一加那东西,肉就会发苦,他还曾暗自抱怨过难吃。 “是了,”老头说,“大概是因为你心思重,怕你走火入魔,他是为你好的。” 季如归的理念,老头一直不大认同,总觉得是因噎废食,武都学了,还怕死吗?不死是造化,死了是命数。 琼芥却一下子明白起来,道:“那我心疼吐血,也是因为这个药吗?” 老头愣了一下,“你已经到了心疼吐血的地步了?”这么心动啊,不知道是因为哪位姑娘。 “时常会有,但是症状很快就消解了,没什么大碍,也不见得有多不舒服,”琼芥道,“我也找大夫看过,大夫也看不出来什么。” 那是自然,如果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看出来,那还配叫“神丹”?老头冷哼了一声,又说:“但是你这手疾不是它弄的,我给你吃的药冲开了你的经脉,虽然你的手部活动有所改善,肯定不能和天生的好手比,幸亏有这副手骨,”老头顿了顿,“这么好的东西,哪得的?” 琼芥看着自己的手:“这是好东西?” 老头重叹了口气:“这是千机。” 当年天下第一名匠融了千百种材料,闭关十年,才得了一块儿稀奇的金属。此物非常柔韧,能像布一样延展,却极为强韧,名匠将此物命名为“千机”,打成一件软甲,赠予爱妻。 后来名匠夫妇相继离世,这件神品软甲也不知所踪。老头看着琼芥手上鸡爪一样,有碍观瞻的手骨,幽幽道:“那小老儿看见了,怕是要气得活过来,从坟里扒拉出来给你撕了。在哪里有了奇遇,竟得了这么个东西?” “……朋友送的。” 老头“啧啧”两声,“姑娘手艺忒差劲了。” 琼芥给他解释,不是姑娘,是小伙子,但是是个比姑娘还俊的小伙子,盘靓条顺,就是脾气像只发了病的臭猫,当然最后一点儿说的很隐晦。老头的嘴长得老大,半天合不上,心里骂了一句,妈的,又是个断袖。 这事是传染吗?逍遥派一脉相承?还挺光荣? “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老头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姓韩名巳,有些人也会叫我一声巳爷,至于你嘛,叫我一声爷爷就成。” 琼芥从山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已经脱了一层皮了。他说自己还有要事要处理,韩巳偏拖着他,教他武功,一副强买强卖的模样,还说些怪话。 什么“连千机都能大方送你,你还怕那小子跑了吗”,什么“别想你师父一样找不着北,这个事比谈情说爱重要”,见他不明白,又悻悻道“季如归真是造孽,小孩本来就傻,还给吃糊涂药”。 琼芥一句话也没听懂,只好留下来陪韩巳过招。韩巳见他武艺大精,于是用了全力,在山洞里布下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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