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蛇祖(一) 山洞幽深狭长,仿佛甬道,一眼看不到头。琼芥一进去,鼻子就捕捉到了一股诡异的腥气,他稍稍屏息,贴着石壁边擦了进去。 地上的血迹淋淋漓漓,到一个转角处却突然消失,全无踪迹,那沙匪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琼芥低头察看,心下了然,只是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并不妄动。 他清晰地感知到有人贴在自己头顶的石壁上,还屏着气,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 沙匪自以为到了合适的时机,俯冲而下,全力一击。琼芥看也没看,一脚踢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空气中传来清晰的骨骼碎裂声。沙匪捂着胸颓倒在地,面色青紫,不住呻吟着。 “是谁派你来的?” 他一脚踩在沙匪的胸膛上,厉声喝道。沙匪抱住他的脚,见性命不保,也不怕暴露身份了,使出了看家本领。 他的身体突然下陷,凭空消失,只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土包,飞速行进,居然是遁地术。琼芥追了上去,刨地鼠一样跟着他连挖带砍,那“地鼠”引着他左右摇摆,就是抓不到。 琼芥有些生气,记挂着华清渡等人还在外面,也懒得和他玩了。他深吸口气,足下真气猛然一震,山洞地面的沙石土壤竟被整个掀了起来,“地鼠”猝然失去遮挡,露出一个浑圆的、正撅着向前钻洞的屁股,腰上一紧,被人用脚勾住腰带提了回去。 琼芥拍了拍沙匪身上的土,三下五除二捆了他,就欲向外走。 只听“轰”的一声,面前的山石突然整片砸了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琼芥被着变故吓了一跳,迅速后退一步,警觉地注视着四周。 因为石壁挡住了出口,山洞内变成黑漆漆一片,并没有外人的气息。 他不敢轻举妄动,放出一点真气探查,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琼芥心里稍觉奇怪,但还是决定一击震开拦路的岩石,带着他抓到的人离开。 “呵。” 有人轻笑了一声。 “谁?” 是一个苍老的男声,粗糙沙哑,他的声带因为常年不开口,变得艰涩,仿佛裹挟着大漠深处的沙石,神秘人道:“不请自来,拆了别人的洞府,扰了别人的清梦,就想走吗?” 即便他已经发了声,琼芥却依然感知不到他的方位。那神秘人仿佛自高处凌空而望,静静地注视着他,不知道身在何处,却又无处不在,他不觉出了半背的冷汗,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昏迷的沙匪,心想,黄雀在后的感觉果然不好。 琼芥把肩膀上的人扔了。 “不回头看看我吗?” 他只好依照那人的指示,回过头。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束妖绿色的光,一个苍老的人坐在石洞中央的石座之上,他一头白发,形容枯槁,全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骨架却极为宽大。 方才山洞亮着的时候,琼芥并没有看见有这么一人一椅,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是?” 神秘人眼中精光一闪,一下子打出一道气浪,铺天盖地地向琼芥袭来。 他的内功实在太强悍,太充沛,琼芥闪躲及时,只蹭上了一点儿,皮肤就火辣辣地发痛。他跳到远处的石壁上,借着那绿光向内看,只见山洞的东西南北四方,钉了四根四人环抱那么粗的石柱,石柱上牵着八根铁索。 铁索尽头乃是铁钳,牢牢钉在那老人的皮肉之中,自肩胛骨、手臂、琵琶骨和脚腕处打穿过去,伤口处的皮肤已经腐坏糜烂。 琼芥神色微变,常人如此,已经是废了,他竟还有如此功力。那老人接收到他的目光,嘲讽地一笑,下一秒,这间山洞突然大亮起来。 山洞石壁上的火把,熊熊燃烧,散发出硫磺的气味。琼芥瞠大双目,那老人方才,向周围发了几道内力,带起了极为猛烈的气流,竟然使那些燃料,摩擦得燃烧起来。 这是怎样的功夫! 琼芥咬了咬嘴唇,心里想自己如果此刻狡辩几句“不知者无罪”,再许诺把这山洞装修得比天宫还好,不知道这老前辈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马。 “前辈……” 下一道攻击直接冲着他的喉咙割过来,琼芥赶忙去躲,但还是被割破了脖颈处的皮肤,血顺着伤口汩汩流下。 显然不会! 寒光一闪,无心出鞘,大荒刀“破”之一势急出,他悄然而动,身形如鬼,避开阵阵气浪,冲着座上之人的首级而来。 老人侧了侧头,转动了一下混沌的眼珠,盯着琼芥的招式,躲也不躲。琼芥横砍而下,他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这小子的招式……有些奇怪。 以口衔刀,练习大荒八式,练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实属不易,老人想。这样的天赋,即便是那个人也难以匹敌,但他的潜力仿佛远不止此。 他的大荒刀只有杀气,却无死意。看似威力非凡杀气腾腾,但一招一式都像是雾里看花,隔着屏风杀人,缺了一点儿信念。 换言之,这刀有表无里,少了大荒刀那种开天辟地,万夫莫匹的狂心。 琼芥与那神秘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无心的刀锋几乎要贴上他老得像蛇皮一般的脖颈,老人突然“哼”了一声,轻轻抬手。 沉重的铁链在地上拖行,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琼芥被一下子震了出去,身体重重砸在石墙上,砸出一个人形的凹陷。 他滑了下去,喷出一口血,挣扎着道:“前辈……晚辈无意冒犯,之前毁前辈洞府,实属无心。并非有意打扰前辈清修,烦请您高抬贵手……” “啰嗦。” 老人一扬手,一道攻击破空而来,他自始至终未发一兵一刃,举手之间,却刀气铮鸣。琼芥避无可避,正面迎了上去。 他见过费竹的举重若轻,斩岳枪的锐利,毕流芳的诡秘,还有格尔箸那种跗骨的阴冷,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功夫,如同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置身其中,就像被无数张眼睛盯着,赤裸一般,无处遁形。 这是真正的登峰造极。 无心发出低哑的刀鸣之声,战栗一般颤抖。琼芥看着面前的人,那老人坐在绿火之中,幽深不见底,像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 他要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无心刀竟然断了。 习武之人爱刀如命,折人兵刃是最大的侮辱,琼芥的一双眼睛已经变得通红。几近枯竭的逍遥之气突然爆发一样从丹田冲出,这个人太不讲道理,仗着自己年纪大几岁,武功高一点,就肆意欺辱他人…… 何其可恨! 他身上再无半件铁器,却好像因此打开了束缚。那些被他炼化的逍遥之气像铠甲一样布在周身,坚不可摧。 两人都静止在原地,空气之中,却是刀光剑影。 老人一笑,这对了,不破不立。 下一刻,那压迫的刀气居然黑压压地凝成了实体,长驱直入,重重地割进逍遥阵之内,琼芥痛哼了一声,被直直钉在墙上。 口里不停的涌出鲜血。 他眼前一片模糊,已经无力挣扎。他感觉神秘人的内力仿佛变成了一只大手,顺着他的脚腕爬上来,按在了他的四肢关节处。 大手用力地拧动他的手脚,像在摆弄一个木偶,琼芥强撑着眼皮,看到了重影的人影。 一股奇怪的香气从他四肢穴位处溢出,是一种草木的味遖颩喥徦道,闻起来很苦。琼芥还在迷糊,心里对自己身上散出来的气味非常诧异,这是什么? “原来如此。”老人道。 什么原来如此?琼芥不明白。他张开嘴想要发问,却感觉一股大力从身前传来,他被那老人的内力拽着,拖到了石座之下。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面前的人其实长得不算丑陋,只是因为太瘦,故而有些骷髅的病态。老人的颧骨不高,眼窝不深,看起来像是宣族人。他拖着铁索的手伸到了嘴边,用力一咳嗽,吐出一颗绿色的丹丸。 那丹丸有大拇指指节大小,在昏黑的室内,发出幽幽的光。 老人猛得掐住他的下巴,把那颗丹丸塞进了他嘴里。
第37章 蛇祖(二) 被人塞了不明不白的东西,还是从嘴里掏出来的,琼芥本能地想要吐出来。他拼命挣扎,老人的手却像铁钳子一样抓得死紧,把他下巴往上一推,强迫他把那东西吞了进去。 他松手之后,琼芥用力地咳嗽,也没能吐出来。 那丹丸没什么异味,但是很苦,像蛇胆一样,顺着舌根一直苦到了胃里。它一入腹中,就像一团火一样烧了起来,不由分说地蔓延到他奇经八脉,一直冲到上脑,琼芥只觉得“嗡”地一声,脑袋像要炸开,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那颗丹丸和老人的功夫是一个路数,强悍到令人窒息。琼芥体内的逍遥之气受到这股子内力的挑衅,诈尸一样活了过来,在他五脏六腑与那股内交织缠斗,另有一股他从未发现过的力量,高踞心脉,与另两者呈三足鼎立之势。 他被这三位打得昏厥,身体无一处不是剧痛,还强撑着一口气,想要骂一句那给他下东西的老人,但连动一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老人看着他被折磨得濒死的样子,喃喃自语道:“不破不立,不破不立。” 从那股香气散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这小子是谁的徒弟。那香味来自一味药,名叫混沌神丹,还是他二十多年前做成,送给那一位的。 此药的主要成分乃是无情草,相传是《山海经》中比翼鸟的羽毛所化,说来也怪,那象征情爱的神鸟之羽,功效竟是让人断情绝爱。当年季如归遇人不淑,被拖累得师门被灭,伤心欲死,他才给了他这么一瓶药。 季如归把混沌神丹化在饮食之中,药吃得比饭还多,幸而他修的是逍遥道,断情绝爱之后反而功力大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顺手把混沌神丹用在了这小子身上。 老人叹了口气,真是误人子弟。 每个人练功都有每个人的路数,前人的经历,后者是无法复刻的。这小子的刀狠辣诡谲,有股韧劲,一看就是要千锤百炼,越激发越出效果的性格,哪里有半分逍遥派的飘逸自然,季如归这一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方才给他扔下去的,乃是他用内功所化,又用千百条蛇的蛇毒淬炼出的内胆,狂暴无比。那个把他锁在这里的人要了它好久,恐怕早晚有一天会被搜到,与其落在那人手里,倒不如给了如归调教出的小子…… 就是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前几个被他喂药的人都死了,血肉炸了他一身,擦都擦不干净,老人悻悻地皱了下眉。但若不追求极致,怎配称得上是习武之人?他们应该感谢自己给他们这个机会才是。 “不破不立,”老人喃喃道,“不破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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