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阿荆居然能穿过表象,一眼看透曲意,华清渡兴奋抚掌:“说得好!我还会一曲,叫做《恨春风》,是原本红云馆里绮风姑娘的拿手绝活,我吹给你听听。” 琼芥在心里叹了口气,悄悄封了自己耳朵的穴道。 华清渡沉迷吹奏,魔音乱曲地闹了半晌。琼芥一恢复行动自由,撒腿就跑,躲进屋子里,把门摔到华清渡脸上,死活不肯出来。华清渡蹲在门口叫了半天,声音哀怨,九曲回肠,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换得里屋人半点儿心软。 他叹了口气,说了声“红颜未老恩先衰”,十分心酸,拿着他的埙去跟他在后院养的猎鹰、鸽子们诉衷肠去了。 过了几日,蛮蛮过来,才把琼芥从噪音之中救出。她似乎清减了不少,变成个脸色苍白的病美人。几人在院内架起火炉,吃蛮蛮带来的美酒羊肉,席间欢言笑语,喝到酒酣耳热,击节高歌。 华清渡听说蛮蛮前几日病了,问她身子可好了,蛮蛮微笑道:“已经好了,不过是夜宴那一晚着了风寒。” 琼芥替她斟满了酒:“那些沙谷已经种下了,这谷物三月便能收一次,到时候你来,给你做些尝尝鲜。” 蛮蛮微垂眼睑,似乎有凄哀之色,但旋即又笑了:“我父王给我定了亲,要准备嫁衣嫁妆,挑陪嫁奴仆,忙得厉害。年底就该出阁,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来。” 这消息来得突然,众人都愣了一愣,华清渡道:“这么快?” “不快了,转过年我就十九了,不出嫁要熬成老姑娘了,定亲的那一位比我还小上两岁。”蛮蛮勉强地撑着嘴角,看向某人处,视线稍一停顿便离开了,她酒盏摇曳,又道:“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你们几个可不许忘了我。” 她满饮此杯:“待到日后,再一道欢歌饮酒,策马神州。”
第35章 亓官 所谓反常即为妖,这世界上有两种事最值得侧目,一曰乱,二曰怪。若天上有神明,此刻必定站在祥云之上,向这西疆驻足远望,因为今天这事是又乱又怪。 尘土飞扬的黄沙道上,一队蒙面的沙匪围着一行中原打扮的人,正在打斗,战况惨烈。而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着两个观众一样的人。 其中一个青年手撑着脑袋靠着树,腿上放着一把锄头,似乎正在睡觉,自若的神态在这情景之中显得颇为诡异。他旁边的人推了他一把:“我再不出手,这一队人就要死绝了。” 睡觉的青年“嗯”了一声,“不急,再等等。” 琼芥看着闭目养神的华清渡,好大无语。今日两人出门,原本是因为则蓝嫌弃华清渡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硬要他跟着琼芥到那沙谷田里去干农活。但出了门没几步,他就带着琼芥七拐八绕,绕到了后山上去。 琼芥问他干什么,他说逮兔子。 俩人在草里猫了一上午,兔子没见到,倒是见到了一队遇袭的车马。琼芥要出手,华清渡却突然不着急了,说要看看情况。 琼芥叹了口气,继续看向马车方向,沙匪掀翻了一架大车的顶子,把里面的一位打得是抱头鼠窜,他侧过头来问华清渡:“你是不是知道会有人遇袭?” 华清渡慢慢睁开眼,很欠揍地笑起来:“我是算到你今日有英雄救美的命。” 琼芥啐了一下,骂了他句有病,转眼一看,那沙匪的刀都要劈到那马车上的人的身上了。 马车上的人显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躲刀躲得颇为狼狈,他打了个滚翻过去,沙匪一刀砍在了他旁边的炭炉上,划出一片火星。 西疆如今是秋季,天气还不算冷,那人穿着很厚的狐狸皮,显然是十足畏寒。 这是宣国送来樊都的质子亓官逸,为宣帝之子,行七。此人经历颇为传奇,他是宣帝与一低位宫女所生,一直养在别宫,不怎么出来见人,在宣国国都金城之内,有个别号,叫做“皇室幽灵”。 简而言之,就是谁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是谁又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人。 宫中摆宴席,他到了场才发现内官忘了安排他的位置,亓官逸饿得不行,偷了侍卫们的晚膳被逮去了牢里,开堂审问了才发现他是个皇子;年赏派下来,内务府分完了之后竟然多了一份,对着花名册从头到尾点了一遍,才查出来是忘了给他,送到别宫的时候,亓官逸的殿里已是炕凉灶冷,他缩在衣服堆里直打哆嗦,就指着这年赏过日子了。 类似的事件不胜枚举。 这一次,宣戎二国签订停战协议,需要互派质子,这可愁坏了宣帝。他看着自己的六个儿子,觉得个个都好,个个都舍不得送去受苦。 内官眼看着宣帝愁白了头发,跟着心焦,又想起那位“幽灵”了,献计道:“陛下,您还有一位皇子啊。” 宣帝闻言不解:“哪?” 于是当晚,受遗忘多年的七皇子亓官逸被宣入宫,有生以来第一次当面面见他父皇,临行前他母亲泪流满面,以为儿子搓磨多年,终于可以出头了。 亓官逸穿着不合身的衣裳,战战兢兢地拜见他父皇。宣帝坐在龙椅之上,皱着眉头,脑子里冒出三句话。 第一句:不认识。 第二句:没见过。 内官见父子两人相对无言,连忙打圆场,满脸堆笑道:“陛下,瞧七殿下长得多像您啊。” 第三句:朕就长这样子?生气,想杀他的头。 不过宣帝毕竟是九五至尊,表面功夫做得很足,轻启尊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亓官逸恭敬道:“儿臣亓官逸。” “那就封为逸王,你跪安吧。” 从亓官逸在内宫门前下轿,到跪了安出去,全程不足一刻钟。亓官逸虽然有些发懵,但内心喜孜孜的,进宫一趟,就赚了个王爵,这爵位一升,俸禄肯定不少,以后大概不用再叫宫人跑典当行了。 回了别宫,他才在传旨太监那里见到了完整的旨意:“皇七子亓官懿,封为懿王,七日后前往戎国樊都为质。” 连名字都写错了。 他母亲听了,当场就晕了过去,掐了好久的人中才醒,抱着独子痛哭:“我日日吃斋念佛,却换来你要去樊都做质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呜呜呜,我不活了……” 亓官逸抱着他鬓发斑白的母亲,心说他们母子吃斋念佛还不是因为吃不起肉,进行不了其他的娱乐活动,大概佛祖也嫌他们心不诚。安慰道:“母亲不必难过,儿子在金城这么多年,也觉得困顿乏味。倒不如去塞外,天高云淡,还能更加自在些。” 母亲看着圣旨,啼哭不止,谁不知道宣戎两国乃是宿敌,一旦交恶,这质子首当其冲…… 哪里有什么天高云淡,不过是换了个更陌生危险的囚笼。 但圣旨既下,不可转圜。七日后,亓官逸还是踏上了西去的路,他带的人不多,除了父皇派去护送他的队伍,就只有一个愿意跟着他的侍卫许构。 他出生到现在,十七年。只同父亲说过一句“儿臣亓官逸”,再无其他,思及这一路的艰难险阻,这十七年的期限,或许可以放大到一生。 此为父子。 亓官逸被许构一胳膊捞了起来,护在身后,那些袭击者的凶悍远超想象,一看就不是寻常沙匪。许构的肩膀处已经中了一刀,在缓缓流血。 闪着寒光的刀直冲着他颈部袭来。 突然,面前的沙匪痛呼一声,轰然倒下,正好压在亓官逸身上。亓官逸下意识去挡,那人却一碰就歪了过去,毫无生气,显然是死了,亓官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上沾了一点鲜红的血。 那沙匪胸前,有一个指头粗细的孔洞,是穿心而过。 一个黑影鬼魅般出现在沙匪中间,亓官逸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就听见了一片惨叫,沙匪像韭菜一样倒了一大片,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场变故。 “厉害吧?拙荆。” 亓官逸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得抬起头,才看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这人年岁不大,头戴斗笠肩扛锄头,一副农夫打扮,口里还衔着一根狗尾巴草。青年一双碧眼,长得好生漂亮,示意黑影的方向,得意地向他眨了眨眼。 沙匪见情形不妙,立刻撤退。人群散去,亓官逸才看清青年的那位“夫人”,“夫人”身穿一身黑色劲装,宽肩窄腰,居然是个俊俏的男子。黑衣青年冲绿眼青年喊道:“人怎么样?” “你的英雄救美没戏了,是个男的!”绿眼青年答道,或许心里添了一句也不怎么美,还不如我。黑衣青年闻言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向沙匪逃窜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追去。” 他运功足下,下一秒便悄然消失。亓官逸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想这是哪里来的高手,那绿眼青年一笑,靠着车辕坐下,道:“歇歇吧,一会儿就知道是谁要杀你了。我家那口子,一般人是打不过的。” “他家那口子”提着刀一路追了过去,剩下的那几名沙匪是个中好手,比不得之前他杀的小喽啰,这些人功夫不错,尤其是轻功。 那些沙匪隐藏了身法,收着功夫路数,并看不出是哪门哪派。他们怕被人端了老巢,于是兵分几路,四散开来,琼芥追着那名头领模样的沙匪,走进了深山。 这山有雪水,因而不是荒的秃头山,而是覆盖着绿到发黑的长青植被。那沙匪在林间穿梭奔命,露出的眼睛时不时向后望。 琼芥紧追不舍,他的身法轻而快,自丛林之中穿过,片叶不沾身。 他一侧身,躲过那沙匪扔出的暗器,那是一根小拇指大小的小镖,血槽处幽蓝一片,应当是淬过毒。 沙匪跑到山涧空旷处,没察觉到那人半点气息,他松了一口气,应该是甩掉了。但还没等他心掉到肚子里,只听耳边风骤起,有什么东西擦着他耳朵飞了过去。 是他刚刚扔的那个飞镖。 他转过头,身体微微发颤,那黑衣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前,一张冷脸面无表情,抱胸站着,两只装了金属架子的手搭在胳膊上,反射着太阳光。 下一秒,便是短兵相接,大打出手。沙匪已经使出了全力,但对面的人还收着劲儿,好像是怕力气大了将他打死了。不过两个回合,对面的人碰了他一下,沙匪大叫了一声,身上多了个血窟窿。 那青年打穿了他的锁骨。 沙匪捂住伤口,眼睛乱转,拼命想办法逃命,他往下一看,心想反正到了山穷水尽,不如搏一搏,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跳了崖。 琼芥跟着他跳了下去。 这处悬崖很高,下面幽深不见底。琼芥落地的时候,那匪已经不知去向,只地上有一串滴滴答答的血痕,指向一侧的山洞。 他艺高人胆大,不疑有他,顺着血迹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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