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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笑了一下，“我是想说，你的药方，不够全面。有些东西，可以同时调理的，是可以串起来的。你要把人看作是一个整体，而不是一块一块的。 “你是不是把脉的时候，觉得她邪气重？跳动强烈。那是因为胃、肺在胀气。在治风热的同时，是可以通气的。” “嗯……代赭石。” “是，两钱。还可以加枇杷叶两钱、半夏两钱……另外你这个一钱陈皮，万万不能的。她阴虚火旺，又是风热，是用不得的。” “好……”谢风雪长吐一口气，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幸好被及时纠正过来了。 大夫帮他把方子补完整，递给他，“原来这份方子，如果是你仅凭看医书就能做到，那么你真的很有天赋。” 他自认为是个惜才之人，这种小地方出一个这样的人才，是难得之事。 “日后还要复诊，询问方子之类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多谢。” 谢风雪拿着药再回来后，有些恍惚了。陈闻初察觉到他忽然停顿，不由疑惑地侧过头。 “当大夫……也挺累的。”谢风雪摇摇头，“感觉做什么事情，都很累。不知道我以后究竟要做什么。” “不想当大夫么？” “累呀。”谢风雪深呼吸一口气，“好想好吃懒做、混吃等死呀。”他笑了一下，忽然油腔滑调，死皮赖脸一般，“陈闻初，不然你养我一辈子吧。”可他又摇摇头，“开玩笑的。” 他们终究会分别，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在一起。 谢风雪觉得做人好难呀，背叛需要理由，在一起需要理由，离开也需要理由。 “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理由呢？”谢风雪下意识问。 沉默弥漫在他们之间，两个人都闭嘴不说话了。谢风雪觉得自己真不该问，陈闻初却在想什么理由。什么时候做人做事，非要有个理由不可了吗？ 陈闻初想了好半天，才说：“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 哪怕你对我不好了，我也忍不住想要对你好。 可是谢风雪，你又怎么会对我不好呢。 你对我好，又是有什么理由呢？ 陈闻初没有问出口，谢风雪也没打算继续就着这个问题不依不饶了。这种问题，谢风雪忽然觉得很像小孩子之间聊的，强行给自己做事找个理由，说服自己。 实际上很多人做事，是没有想这么多的，大多是凭心而动。 次日，茹娘咳浓痰，舌苔依旧发黄厚腻，脉象洪弦。谢风雪打算开清热化痰、降气疏肝、补气血的药。大夫看了方子后，却觉得不妥。 “不是说可以同时做的吗？” “如今咳出浓痰，但是依旧难解，首要攻痰。痰才是关键，阻断了中焦，才让身体气不通顺，双手温高。阻塞经络，以至偏瘫。所以首先要攻痰。” “可是……”谢风雪还想说些什么。 大夫摇摇头：“我知道，你想用我昨天的话反驳我。可是你的药用得太猛，你想用药来给她补气血，书上也可能是这么说的，中风了就是气血不足。但她是痰阻塞不通气，邪气困在里面，你还要补气血，我觉得不妥。” 谢风雪沉默了，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他早该明白的。书上写什么“气血充盈，百病不生”终究是书上写的，落到实处，却不一定是这样。 谢风雪将黄芪、红花、当归这些全部划去，想了一下，添上了礞石三钱、大黄一钱。 “不错。”大夫欣慰一笑，“如果我徒弟有你这样的天赋就好了，也不至于每天只能在医馆里抓药了。” 谢风雪摇摇头，说着谬赞之类的话。 谢风雪并非是一个受到赞许，就会很开心很努力的人，他只会觉得很累，也很没意思。做到这一切，如果只是为了得到称赞的话，实在太累。他更希望能看到一个顺利的过程，一个漂亮的结果。无关乎旁人的言语。 他多么希望自己开方子可以得心应手，希望开的药有所见效，希望茹娘可以早早好起来。这应该是每个医者所想的，但谢风雪觉得好难熬。 不过陈闻初从来没有说过称赞他的话，他不曾在陈闻初的嘴巴里听到过“妙手回春”“医术高明”或者“很有天赋”之类的话。他总叫他去试试，去试试…… 忽然他有个念头，说再努努力吧。 那位大夫姓许，谢风雪跟着许大夫折腾了六日。终于在第七日时，茹娘厚腻的舌苔没了，浓痰也没了，脉象平缓圆滑，可以说话，但是不够洪亮，依旧偏瘫。 如今的用药也朝着补气血去了，谢风雪不禁感叹这个过程实在过于循序渐进了。他每日都要写新的方子，一步一步看着茹娘有所好转。如今风热褪去，还剩一个瘫痪未解决。 茹娘说她倒是做好了接下来瘫痪一辈子的打算，但怕她的丈夫没准备好。她说自己这副残躯一了百了，怎么着都没事，怕他辛苦。 谢风雪闻言，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怎么会呢。您二老恩爱如此，爷应该早已经做好打算了。” 她想要摇头，却没办法做到，只是抬起左手食指轻轻摆了两下，缓缓道：“家里不富裕，我是个拖累。若是医不好，谢大夫不必执着，郎也不必执着。” 谢风雪沉默了一下，给茹娘治病这几日，药方每日都换，抓的药材种类繁多，有几味又很名贵。若是找了替代品，又怕药效不佳。他咬着牙掏银子做这种大善事的。 他跟陈闻初说了，他们如今手头紧，怕是接下来的生活得拮据了，估摸着以后也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实在费神又费钱。做个心善不赚钱的侠医，真不是什么美事。 陈闻初细想了一下，想起谢风雪昔日的玩笑话，于是他说：“我可以去卖艺。” 谢风雪惊呼：“天呐，瞎子卖艺，真新奇呀。” 最后谢风雪还是没让陈闻初去卖艺，随口说的玩笑话，他居然还要放在心上，让谢风雪哭笑不得。
第43章 四十三·景林 天气再一次回暖了，茹娘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了。村内，甚至是镇上传着关于谢大夫的轶事，说他妙手回春，说他医者仁心。有人上赶着来这想找他瞧病，却被谢风雪回绝了。 他如今就想治好茹娘。而且，不想再多一事了。治病救人，实在辛苦。陈闻初这几日来，跟着他跑上跑下的，比平日里赶路还要累。 茹娘精气神好了许多，如今已经可以靠着床坐起来了。他们在玉沙县耽搁太久，已经十日了。谢风雪想着今日开完最后一方，之后拜托许大夫了。 有不少人，几乎都是村民邻居，过来看茹娘近况，见她好转，称赞谢风雪为神医。 谢风雪应付了几位后，后来对这些赞赏已经没有感觉了，听就听了去，实在不想再应付了。茹娘的儿子也回来了，带来些钱，买了些东西，又被老人——后来改称呼叫林叔，分了些给谢风雪他们。 谢风雪坐在屋子前，拉着陈闻初一起晒太阳。今日茹娘已经喝过药了，犯了困，她又睡下了。他们就坐在外头啃黄瓜。 两个人还没休息一会，太阳光就被人给遮住了，一片阴影落下来。谢风雪睁开眼看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子，他想应该不是林叔的孩子，毕竟先前已经见过他们的孩子了。 正当他猜测这人是谁的时候，此人自报家门了。 “你好，我找林叔茹婶，我是他们的侄子。” “……来看望茹娘的？”谢风雪拉着陈闻初一起起身，看了一眼来人，穿得素朴，衣服上打了补，但是干净整洁。手上还提着东西，看上去应该是些吃食。 “嗯，我听说茹婶生病了，来看她的。” “她睡下了。”谢风雪将他迎进去，“先喝些水？等会林叔就回来了。” “好。”他弯眼笑笑，“请问你是……？” “噢，我是……”谢风雪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陈闻初，“嗯，算是大夫吧。茹娘最近的病，是我和许大夫在治。” “那旁边这位就是许……” “不是。是我朋友。”谢风雪打断他，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 于是他恍然笑道：“原来如此。谢大夫心善！对了，还不知道你朋友的名字呢。” “陈闻初。”陈闻初回答道，方才谢风雪将事情细细说来，称呼他的全是用的“我的朋友”替代的。 “……陈、陈闻初……”那人怎么也盖不住惊讶的语气，诧异地看向陈闻初，就像是看到一个熟人似的，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妙法宗的？” 谢风雪也有些震惊了，眼神放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着他们，推测他们之前有什么过往。 “是。”陈闻初皱起眉头，他敢笃定，这人的声音，他不曾听过，“阁下是？” 怎料此人摇摇头：“你不认得我……”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无奈，泄了气一样，“可我听说过你。” “我初入江湖，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名声才是。”陈闻初微微一笑，明显不信这套说辞。 他酝酿了一下，说：“……少侠名气虽不大，但我有个朋友，与我提起过你几次。”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哪个朋友？”陈闻初不太想要这样拐弯抹角的回答，他有些不悦了，若是互相认得的朋友，搭个桥梁，也就罢了。这样说了一半，又遮遮掩掩的，不知道在藏什么东西。 “……廖灵兮。” “原来是廖师姐的朋友。”陈闻初不咸不淡地说，却还是想要给师姐一个面子，“幸会。我也还不知道阁下该如何称呼呢。” 这人苦笑一声：“我是乡野村夫，不至于少侠如此客气。我叫林景林。” 陈闻初点了一下头，心想，林景林这个名字他不曾在廖师姐嘴巴里提起过，应当是不太重要，萍水相逢的朋友吧。不过总归是师姐的熟人，还是要客气几分的。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茹娘终于醒了。期间他们三人大多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闻初若是提起廖灵兮，林景林多是笑笑过去，似乎与廖灵兮仅是相知的朋友，并不熟悉，甚至是不太想谈与廖灵兮、妙法宗相关的内容。 茹娘醒来后，见到林景林，先是惊讶，然后冲他笑了一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说：“景林呀，怎么来了？千千呢？有没有来？” 林景林眨了眨眼，似乎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下，勉强笑着回她：“她娘回来了，在家里呢。就没跟着过来了。听说您身体不好，一直没时间，今儿得空了我来看看您。” “千千？”谢风雪皱起眉，刚刚交谈里，他们并没有谈及“千千”这个人物，不由顺势问道。 “哦，我的女儿。”林景林微微一笑，但是看他的模样，明显是不想谈论太多。 茹娘却会心一笑：“千千没来是好事，我也怕把病气过给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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