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啊,您贵庚啊?还在下地种田啊?” 老人愣了一下,诧异地看了谢风雪一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成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他勾了一下嘴角,却很是勉强,他苦涩道:“五十二了!没办法,不下地,没粮食,没钱啊。不然没办法交税,也没办法……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又看了他们好几眼,目光落在陈闻初身上,看着这个瞎子安安静静地啃着自家的黄瓜。 他摇摇头,说:“不瞒你说,我的妻,瘫痪在床已有一月,如今又染了风寒……得治呀。” 谢风雪也看向陈闻初,说:“是,得治。” 他闭上眼,似乎在回忆这些年的艰辛。 许久,他才开口:“实在不好意思,有些失态。” “无妨。生活艰苦,朝廷可能相助一二?” “朝廷没有补助……”他苦笑,“我还有一子,已经加冠,官家认为他算是个年轻劳力,可以做家里顶梁柱,将来再娶新妇,一起操持,也算是可以……只是啊,我家穷苦,哪有人愿意嫁来?我儿子倒是无所谓娶妻生子这些的,他一点也不着急……他一边念书一边做些零工,帮人搬东西之类的,只是苦了他了。” 谢风雪深觉,这一路上遇到的穷苦人实在太多,各有各的难处,一件事情解决不了,剩下的事情都不会得到好转。就像机关里面,互相牵连着的齿轮,一个卡住了,剩下的都会卡住。 此时,陈闻初拉了拉他的手。 谢风雪不解地看向他。 只听他说:“老人家,再来跟黄瓜吧,挺好吃的。” “哎哟、哈哈哈——哎,不收你们钱了,送你们了。”他说着,就弯下腰去竹筐里拿出两根黄瓜,“算听老儿故事的报酬吧。” “岂能啊。”谢风雪把钱塞在他的手里,“您给我们讲故事,还没收我们钱呢。我们怎么能白要您的黄瓜。” 他摆摆手,不肯要钱,又推回来:“不要不要了!两根黄瓜,值不了什么钱的。” 谢风雪瞥见竹筐里那么多黄瓜,新鲜的,一根一根积在一起,被他肩挑过来的,一根黄瓜是小钱,那么多了,不就是大钱么?何况对于他来说,又怎么会是不值钱呢? 谢风雪无奈一笑,心里却觉得酸涩。 “您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要了。” 陈闻初此时却把话题岔开:“您老伴是为什么瘫痪啊?” “中风。” 中风瘫痪的,现实中实在不少见。 陈闻初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拉着谢风雪,打算和他小声嘀咕。 “你有没有想法,给治一下呢?” 谢风雪吓得看了老人一眼,确定他没听见,才松了一口气,拉着陈闻初后退了半步,咬牙切齿:“你疯啦?!我不会啊。” “中风你不会,风寒总能治吧?”陈闻初笑了一下,“谢风雪,你总不能一直看医书下去吧?” 他们从江城走到大湖,每晚几乎都在看医书,他是觉得枯燥乏味的,但也就打发时间这么看了。陈闻初说得有那么点道理,不能只纸上谈兵,不去试试。可总不能拿别人人命开玩笑吧? “没必要吧……万一我不行呢?” “我去生个病,你给我治,先试试?” “……真疯了啊。”谢风雪摇摇头,眼见陈闻初皱起眉头,他也跟着无奈皱眉,恨不得现在两手一摊作罢。 谢风雪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别乱说话,笑着对老人说:“爷啊,这天色也不早了,既然不收我的钱,我们就搭把手,帮你把这些菜运送回去,成吗?” 老人眯着眼睛看天空,的确是日落西山,霞光余晖漫天了。 “行。我住得近,走两步路就到了,我家靠着大湖呢。” “哈,那引水灌溉的,应该很方便吧?” “这旱能灌溉,涝能排水,方便得很!”他弯着腰收拾菜筐,把筐上的绳子绕了两圈挂在扁担上,他把扁担架在肩膀上,摇摇晃晃地抬起站起来。 “哎,不是让我们来吗?” “哈哈哈——”他爽朗地笑起来,“你们两个,哪个能干这种活?能陪我走会,聊会天,也不错啦!” 他们所在的这一片,靠大湖很近,又在镇上,农业发展的同时,商业也在发展。谢风雪这一路来,少见良田湖水和镇上靠得这么近的。 他们走的也不是乡间小路了,这里发展太好,是宽阔的道路,可容两车马并行,旁边是良田与村屋,有的是田亩围着屋,有的是田亩后安着屋。他们站在田垄上,眺望远处,在很远的某处,湖水接着天,被侵染得泛橙的湖水与火红的天空。 他们转了几个拐口,走进长长的小道,此处容的是一车马,再往里走些,就能见到几座错落有致的村屋。他们并非是聚在一起的,而是分散的,中间有着良田,或者是鱼塘,有小道相连着。 老人停下来,指了一处:“那儿,就是我家。” 谢风雪抬头看,就看到炊烟袅袅,一缕一缕的烟升上了天,从屋顶上冒出来。他几乎能闻见柴火味和饭香了。不过不是那家,他看见老人所指的那家,却是烟火气中,最清冷的那家。 他点点头,说:“青瓦红木,门前还有几棵树呢。那是什么树啊?” “橘子树。等收成了,还能摘些拿去卖呢。” “橘子呀,橘生淮南则为橘,好呀。”谢风雪心想,如果他要继续北上的话,兴许就见不到橘子树了呢。 “得等到十月才熟,冬天也能吃,不过现在是吃不着了。”老人哈哈一笑,“你们呀,来得不是时候,要是十月来,还能摘几个尝尝。” “要是十月来啊,可就吃不到黄瓜了呀。” 谢风雪他们走到屋前了,他看到屋旁边还架着黄瓜架,藤蔓缠在架子上,黄花已经落了,结了果,还剩些小黄瓜在架子上。 屋内没有烟火气,不像别人家那样炊烟袅袅。屋子里只有个瘫痪在床的老妇人,她眯着眼睛瞧着他们,有些警惕又有些惊讶。 她没有说话,是老人先开口的。 “茹娘啊,我带了两人回来,好人呐。”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咳了两声,变为干巴巴地看着他们。 “爷啊,趁着天色不晚,我们就先回去了。”谢风雪看了一眼床上妇人的状态,他本是打算跟着老人回家,说不定能看看他妻子状态的,他没办法给人家打包票说自己能治好,想着偷偷摸摸先把个脉试试。 但是如今一看到她瘫痪在床,不说话,浑身像是透着死气一般,他顿时心里难受起来。他觉得自己还是没这个能力,还是作罢得好。 “不急!我做个饭,你们留下来吃两口,怎么样?晚上还能睡这里。” “爷啊,你怎么……”谢风雪不得已一笑,“怎么就这么相信我们二人呀?” “……我也有私心啊。”他叹了口气,望着床上的茹娘,“我老了,听力尚好……便听到,你的朋友说你兴许能帮忙瞧瞧。” 难怪…… 谢风雪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事情发展成这样了,一瞬间从主动方变为被动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闻初拉着他的手,开口道:“我朋友经验不足,只能看看,给些建议,开药施针一类具体操作,恐怕不能。” 老人感激道:“看看吧——看看吧——” 谢风雪斜睨了他一眼,虽然知道陈闻初看不见,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自作主张替我做决定是吧——”谢风雪笑着打了他手背一下。 “我只是帮你说你的心里话而已,怎么能怪我呢。”陈闻初一脸无辜,“瞧瞧吧,谢大夫,不然那么多医书,岂不是白看了。”他拉着谢风雪的手,跟鼓励似的,“总得要重新再迈步吧。” 自从读医书开始,谢风雪都不给人写方子了,也不当江湖游医了。因此他也没实践的机会,遇到了病人也只能看着,最多帮忙找个大夫。可他若是不去试试,又是停滞不前了。 谢风雪了然,松了口气似的:“行。我以后若是真成了个好大夫,定然是托你的福。”
第41章 四十一·开方 谢风雪碰着她的手,茹娘的手不是他想的那样凉,而是温热的。而她的脉是浮脉,轻摁不明显,得用些力气,才能感觉到跳动的实感,这表明她邪气重,脾胃虚。不仅如此,跳动较快,右寸滑脉。 谢风雪掰开她的舌头,是厚厚一层黄色舌苔腻在上面,他微微皱起眉,又看了一眼唇齿,干枯焦黄。他没有再去摸她的腿了,觉得不方便,二是他大概率能确定,双腿的体温是要低于双手的。 他让茹娘开口说话,却是徒劳,她说话言语不清,断断续续的,像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似的,喉咙里卡着什么,像是被浓痰堵塞了。 谢风雪想了一下,关于中风的记载,感觉这和书中的内容还是有所出入的。但是的确,没有谁会完完本本照着书上记载的那样发病的。 他分析道:“不像是受了风寒,而是……风热?所以是浮脉,外闭而内郁。双手发热,浓痰阻塞,言语不清。但是两关脉强,舌尖微红,舌苔发黄。是发热才对,并非是风寒。” 老人听不懂,皱着眉头看着他,一脸担忧。 陈闻初勉强能听懂,但不敢随意搭话,怕乱他思路。 “但是中风……若是厥阴中风,应该是弦脉才是,转为浮脉,有痊愈之兆……但是这也不像啊。”谢风雪摇了摇头,看向陈闻初,有些委屈,拉着他的手。 “怎么了?”陈闻初轻声问,他想,谢风雪不应该把脉判症都不会了啊。 “这情况太复杂了,我先治风热吧。” 老人担忧道:“……不是风寒吗?” “风寒……是,伤风,但是不是因为‘寒’,而是因为‘热’。茹娘是不是平时发热,但不怎么出汗,甚至不出汗,恶热喜冷?她有点咳嗽,喉咙里有浓痰,这都是风热的表现。”谢风雪认真道。 “是、是……” “先治风热,我再看情况治中风,您看成吗?若是不放心,我们自费,请个大夫一同诊病,他来审我的方子。”谢风雪这么说,其实是他也有点害怕,怕开错药了。 “不不不……不用了。”老人连连摇头,“太破费了。” “我不收您钱呀。我也落得个心安,您也放心,不是吗?” “……这怎么好呢……之前找大夫来瞧,说是难治,不好弄,你看,他们说是风寒,结果还不如你……其实是风热……” 谢风雪想了一下,自己把脉肯定是不会出问题的,不过如果镇上的大夫连这都不清楚的话,那的确是比不上他的。 “我先写个方子吧,明天再去抓药,为了方便……我们能住您这一段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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