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令的士兵们立马上前堵住了城门,两边都发出壮胆的喊声,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还不如把他们放进来杀个痛快!”沈逸狠声道,像是在征求皇帝意见。 李珏点头。沈逸高呼了声“开城门!”他骑马驻立城门,自上露出缝隙的一瞬,箭如迅鸟般离弦射出。 不知命中了什么,但听得了一声惨叫。 “杀啊——”喊声四起。 李珏不顾乱局,策马第一个冲出,逢人便砍不分敌我,眼睛也看不清状况。一支暗箭射来,不偏不倚正中肩头,李珏吃痛一声还没来得及拔出,拓跋雄的长刀已经劈了过来,直取首级。 沈逸尾随后至,大声“陛下当心!”替他格挡下了拓跋雄的一击。拓跋雄被震退了两步,沈逸却敏锐地发现,他看似气势十足,但气虚力浮,徒有其表罢了,于是趁他还未稳住身形,又是一杀招刺去。 “替我英哥儿纳命来!” 拓跋雄抽不开身,只好与沈逸陷入缠斗。李珏虽然目盲,但仍分得清人形,他看得个模糊的大概,知道谁是沈逸,谁是拓跋雄——剑出封喉! 李珏没有眨眼,将敌寇脖子以一个扭曲的弧度被割开,鲜血像是胜利者的勋章,在他的白衣上开出绚烂的血花。 拓跋雄死了。 沈逸瞪大了眼,才从战斗中脱身,他深呼吸几口,有些难以置信。“拓跋雄就这么死了么……?” 那个雄伟高大的男人,此刻的的确确地趟在了血泊之中,怒瞪着一张不甘心的双眼仇视着上天。 没人知道,拓跋雄已病入膏骨,哪怕是寻得了石花,也只够活半个月的时间。他一生戎马,位极人皇,不甘心在病榻之上了却此生,于是哪怕是送命也要来打这一场。 突厥汗王,即便是死,也要战死。 大烟散去,又一位英雄落幕,被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时代滚轮冷漠无情地继续向前。 首领已死,余下的突厥兵已成一盘散沙,不击而溃,四下逃散而去,天已黑透。 李珏拔出肩头的剑,终于在一片箭雨中找到了戚英。他失血过多,面无人色,闭上眼睛的模样安静柔和,只有微弱的呼吸。 李珏抱住他,双手抖得厉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一颗心经历了差点死去又活来的遭遇。 “他还活着?”沈逸呼吸沉重地问。 “嗯。”李珏将人抱起,额间挂着汗珠,一身白衣如从血里捞起。戚英察觉到了,微微睁开了眼睛,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又安心放肆地睡了过去。 回城休整,收拾战场,焚烧尸堆,长城内的一切将步入正轨,而几十公里外的大漠腹地,则酝酿着另一场剧变。 戚如舟在颠簸中睁开了眼睛,他正卧在一匹马上,腹部传来丝丝阵痛。头戴白巾的布达?尔扐见他醒了,红着一双眼睛,看样子刚哭过,没好气地对他说:“首领醒了?忍忍吧,马上就到了红石林,大祭司会为你治疗的。” “父亲他死了吗?”戚如舟看向随行的仪仗,都头带白巾,神情庄肃。 “是的。”尔扐吸了吸鼻子,朗声用突厥语高声道:“从今天起,突厥三十六部族将听你号令,你纳措木汗?拓跋穹就是我们的新王!” 戚如舟,又或许该称呼他为拓跋穹,他反而没有新任为王的喜悦,只是苦笑了声,看向地平线冉冉升起的红日,想起了有关过去的很多事情。 “我叫戚英,字连山,你叫什么呀?” “没名字?也是,你连梁话都说不清楚。” “我爹给你起了个名字,戚如舟,他希望你跟我当一辈子的好兄弟!” “如舟儿,你说,要是突厥真被我们大梁给打没了,那你岂不是再也找不到身生父母了?” “如舟儿……没关系,即便你犯了天大的错,哥也会护你一辈子的。” 拓跋穹收回思绪,表情已恢复了淡然,他轻声道:“再见了,戚如舟。”
第84章 佛钏 夜鸦低叫, 汴京城昭光寺内烛火摇晃,有一素衣长发的女子跪坐蒲团,手握佛钏, 神情惶恐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她指尖微动,佛钏束线突然断裂, 圆润的珠子散落一地,嘀嗒声在寂静空旷的佛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寺外冷风呼啸, 忽而有一人来报,正是皇帝贴身太监黄德海,他低眉顺眼,向太后禀报道:“娘娘,探子来报, 仍然没有陛下的任何消息。” 太后缓缓起身, 背影瘦削单薄,却好似一道鬼影,她侧目而视眼神冰冷, 说:“找!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黄德海打了个冷战,埋着头应了声“是”小步着退了出去。 太后一动不动, 驻立在佛像面前许久,看着那尊慈眉善目的弥勒, 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放肆的大笑。 这让门口的平康脚步一顿, 进也不是退也不妥。直到太后恢复冷静, 她才施然行礼轻声问候道:“儿臣拜见母后,晚膳已经备好, 儿臣特地来请您回宫。” 太后却牛头不对马嘴道:“平康, 你来得正好,瞧瞧今日这弥勒, 是不是在嘲笑哀家,你说他是不是也对哀家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 “怎会。”平康面色淡淡,她已完全懂得在这位母亲面前,如何掩盖自己的情绪,“母后乃大梁之母,上顺天意下接民意,您的一切决断都是英明的。” “……”太后沉吟片刻,突然目光凶狠,转头死死地盯着平康,“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如此油嘴滑舌了?” “儿臣绝不是!只是母亲所为……身为女儿,顺从便是。”平康噗通一声跪下,将恭敬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太后见之,这才罢休,她上前来,握住平康的手将她牵起,脸上又是慈母般地柔情似水,温声道:“康儿听话,母后的所为皆是为了母族,为了我们乌赞娜拉族的荣誉。事成之后,我们母女二人在大梁便再无约束,而高丽女君也将奉我为圣女,史书记载流芳千古也会有我们的名字!” 平康眼中闪过惊骇之意,但她缓缓抬头将情绪掩埋,再对上母亲的脸色已是赤诚一片,道:“母亲英明,儿臣全凭母亲吩咐,唯母亲之命是从。” 汴京城内无时无刻不在风云诡变,而远在塞南的戎州城,却显得安静恬淡。祁三公子买下的府邸里,躺着两名被包扎得严实的病号,一个龇牙咧嘴,一个表情抽搐,两人都疼得厉害。 邬思远看着这样的皇帝,仿佛也是才意识到般,他即便再怎么暴戾狠绝,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郎,年少又轻狂。 “忍着点,嚷嚷起来叫人听见,多丢你一国之君的面子。”戚英虽然也脸色难看,但绝不放过这等嘲笑李珏的机会。 “谁嚷嚷了?戚连山你胆敢再说一遍,我让你今晚上一次性叫个够!”李珏淌着大汗,忍着肩头的剧痛,嘴上却还是逞强地说着话。 沈逸怒翻白眼,一人脑袋上一巴掌,道:“都给我消停点!要不是你俩闲得没事跑到境外去撒野能出这档子事吗?!” “还有你戚英!真是嫌命太长了是吧?你知道你中了多少箭吗?只差一点你就该没命了!没命了知道吗?!”沈逸指着戚英破口大骂,足足唠叨了半个时辰,终于在邬思远一句“喝口水”中消停了。 郎中处理好两人伤口,开了方子又嘱咐了些忌口,由邬思远亲自给送了出去。 只余下他们三人,戚英终于哑声开口道:“沈叔叔,如舟他没了……被蛮子害死了。” 他分明打算说实话,但一出口却还是变了,戚如舟的真实身份他倒是不想瞒,可说不出口:是自己杀了戚如舟这一条事实。 “没了?”沈逸一愣,念叨了这两个字几遍,红着眼睛消化了这两字许久,才狠声道:“真是被蛮子害死的?” “是……”戚英不敢看他,闭着眼睛仿佛也在悲伤,但更多的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和戚如舟,又或者说是拓跋穹之间的死斗来得太快,戚英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已分出了胜负。他觉得太轻巧,太容易,不像那个同样身经百战的戚如舟,从小跟自己武艺不相上下的异姓弟弟。 戚如舟很可能是在放水,激怒戚英好故意去杀掉他。戚英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更加不敢向沈逸坦白真相。 或许让戚如舟这个名字,死于跟突厥蛮子同归于尽的名号,会更对得起梁国养育他多年来的恩情。 沈逸没再问下去,只说了句去找他的尸体,便离开了,出去时被门槛拌了一下。戚英终于绷不住,泪如雨下。 “……”李珏没说话,只是爬了起来,把他的头埋进自己胸膛前。 良久,他听到戚英解释:“戚如舟,纳措木汗·拓跋穹,他是我爹收养的义子,也是突厥汉王流浪在外地遗腹子。” “你才知道他的身份?”李珏问,指尖顺着他的头发。 “我…杀了他。”戚英艰难道:“当时他也要杀我。” “这不怪你。或许是天意如此,你们命里注定分道扬镳。”李珏轻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半响,直到眼边一朵海棠花下落。戚英突然开口,一双眼睛泪盈盈望着李珏,说:“你在城墙上射下的那一箭,可曾想过会射死我?” “有。”李珏对上他,认真回答道:“若你死了,我定会为你立碑,颂你功名让万人敬仰。” “你好狠的心。”戚英负气般地说:“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多年思念,一朝相见,脑子里几番演练,戚将军对陛下撒娇这一套也用得熟捻。 “那是什么?”李珏挑眉,将戚英带起,贴着他的耳朵说:“若你死了,我也绝不苟活,定要办一场盛世冥婚,再饮下毒酒同你共赴黄泉。” 戚英推开他,嫌弃地说道:“那算了,听着就瘆人,要死你自己死去,我才要好好地活着。” 李珏轻笑一声。 “话说回来,你确定戚如舟、额…拓跋穹真的死了?”李珏整着被他抓皱的衣裳,一身血污还没有去换洗。 “或许是……”戚英神游不知所思。 “拓跋雄也去了,那突厥这下无主了?”李珏嘴上讨论着正事,目光已在戚英身上游离,他看向那裸.露着的滚动喉结。 “应该是……”戚英回过神来。自己已被李珏架起,他不动声色目光沉沉,道“去洗澡。”脸不红心不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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