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悲,是妒啊。 李珏钳她的手松了,指尖在眉目间游走,像是在欣赏宜昌的姿色,道:“多好,多好啊,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朕是天子,黄天厚土,本是应有尽有,却连这么个简单的梦都做不了。” 他佩服,又羡慕她。可以这么傻,这么纯粹,单凭一腔痴心,就空付自己的后半辈子,为了个没心没肝的戚英。 伤了她,亦负了他。 李珏恍惚间,觉得有些好笑,这错综复杂的局,自己竟也剪不断理还乱,但他的笑却是凉薄的。 君臣霍乱,朝风不正,冯老将军说得很对,他是君啊,以身作则,长此以往下去大梁要亡。戚英再然,也是展翅高的鹰翼,他该翱翔于黄海一线的天际,皇帝即便不要他死,也没有任何理由让他再留在汴京。 李珏对宜昌道:“朕成全你。高淳修病死后,朕即刻就封你为皇后,自此——你便死了对戚英的心吧。” 他再抬眼,目光已没了伤情。他已查到了宁王下落,他要将这兄长千刀万剐,他要装宽容大度的仁君,这次要戚英彻底忠贞不二。 他要抓到他,然后再放他走,他要这君臣一别刻骨铭心。 欲擒故纵。
第53章 真龙 江州红巾作乱, 皇帝要派兵镇压,风声已经放出来了,先急的不是贼寇, 而是百姓。 大梁立国不久,老一辈的人大多经了战事, 没过多少年安生日子,那些苟活下来的聪明人, 已有嗅到了乱局前夜的火.药味。 柳严料到了这一点。 县衙被烧是他算计,汴京军也被尽数洗脑斩杀,并且罪过都在戚英的头上,他也知道百姓会乱一乱,粮仓被盗, 官府失威, 只在一夜之间,有人已开始举家南下,沿途逢人就高呼江州要反了。 皇帝一定会来江州, 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已有人在江州必行之路, 下了重兵埋伏等他送死。 - 孟报国见之抓心挠肝啊。 他不敌戚如舟,堂堂将军被贼上了桎梏, 说要关他的不是别人, 正是他的相好秦士勉。这一根筋的想不明白, 软嗓细语问了几回无果,吵得柳严最先听不下去, 直呼“秦大人快管管你那心头好!” 秦士勉慢着步子过去, 赏了他个糖葫芦要喂,结果这薄情郎不接反呸了, 还换了脸色骂道:“秦大人好演,数月前还与我说肝脑涂地,转头来就负君弃义,亏你还是工部尚书,你对得起陛下对你的信赖么?!” 秦士勉自讨没趣,不答他的骂骂咧咧,免得自己不留神说漏了嘴。他负着气,将糖葫芦打了他脸上,结果那面上的糖给粘上了,就贴在孟报国脸上像长了个红包,这模样又把他给逗得哈哈大笑。 即便各谋其主,他俩也是打不起来的。 德行雅正的江州刺史柳严,看着这等男风之事就眼涨,唾道:“事成之后,我定要请些个风水先生瞧瞧江州,怎么尽出了你们这些个败类。” 他肩头有伤正坐县衙门口,由得身为医师的夫人包了伤口。燕茹竟直突突地过来,脖子上亦戴着木枷,官府倒是把她抓了起来,但手脚都没得镣铐,不知道是在演戏给谁看,“柳大人,昨夜下手重了些,实在是对不住了。” 柳严瞧着戚如舟,躺地上一身伤直哼哼,脖子上被夹了木枷,他倒是被拷得结结实实。他压低了嗓门对燕茹,道:“哪里哪里,戏总得要做全套了,才能诓得戚将军相信,若是他真冒死一拼,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 燕茹问:“戚将军不杀戚大哥,还说要我们红巾招安朝廷,我觉得他……不像上头有些唯利是图的狗官,我们这法子是不是不该瞒着他?” “哎,这事早有定夺,戚将军是关键人物,我与你父亲、还有智先生都想过了。”柳严吃着肩上的痛,却是个极仁善的性子,对眼前这罪魁祸首好声解释:“他最好是死,死人是最好使的,我昨夜下的确是死令,但情况你也瞧见了,这小子命硬功夫也厉害……唉,总而言之我挑撂子了,这烫手山芋我是接不了了,把戚英塞给燕大哥智先生,且看他们俩如何定夺吧。” “柳大人,我还是没懂。”燕茹垂着眼睛,嘟囔了一句,“你们几个到底在捣鼓什么?自打我爹认识了智先生后,就开始神神叨叨起来,而且整天对我说话也是藏着掖着的。” “成大事者,言多必失。”柳严看着燕茹,视线在这俏姑娘脸上磨,虽然生得也漂亮但是小气,还是没能瞧出几分贵儿来。他欲言又止,思量片刻道:“燕姑娘是有福的人。你只需要晓得,我们所行皆为正义,无非要死些垫脚石罢了,事成之后,王权霸业高官厚爵等着咱们呢。” “柳大人不也是对我打哑迷。”燕茹有些不快,也知道是问不出个什么来了。她只知道,柳大人是个好谋士。他农民出身,苦农难已久,与红巾勾结也久。 数月前,孟报国秦士勉下江州剿匪,原江州刺史敛财欺民,还轻视汴京来的二位高官。才得以给了柳严有机可乘,他协助红巾袭击江州官兵,趁孟报国追击戚如舟之际,又私放原关在县衙里的贼寇,将原江州刺史拉下马后上位,顺便笼络了新任工部尚书秦士勉。 秦士勉是柳严同乡,跟他同一个私塾里念出来的师弟,二人交情匪浅,前者中举离不开后者指点。孟报国回汴京后,柳严算准了戚英要来,早摆了个好大的套,就等着官船行至江州关口,上几个喽啰让戚英以为自己胜了。卸了他的警惕后再扣屎棚子,又让旧仇戚如舟支开孟报国,孤立无援的戚将军人微言轻,被算计得明明白白也没人帮忙。 燕茹叹了口气:“什么高官厚禄,那都得是皇帝给的,咱们是农籍是贼寇,陛下这次下江州不也是来……” 她话说一半顿住,无声地捂了嘴巴,看向柳严露出惊愕之色来。柳严不答,转了个话茬嘱咐她:“燕姑娘,老夫奉劝你一句话,女子不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离那戚如舟远点吧,流寇出身又是突厥血脉,怎么看都是个没前途的。你还不如向智先生多请教请教,让他给你指条明路。” “……怎么跟我爹说的一样。”燕茹瘪嘴。回想起那藏在面具后的畏缩男人,没得个男人气概不说,还一身的药罐子味道,喜欢他个屁。 她不理柳严,去寻了半寐的戚如舟,这姑娘就是属意于他,一见钟情一眼情穿,倔驴脾气九头牛拉不回来,她情愿跟个一无所有的他过活这辈子。 - 戚如舟枕着手臂,累得睁不开眼睛。昨夜他跟孟报国打了数来回,旧仇叠新恨官兵对贼寇,步步都要命把把都是杀招,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边关那阵,只是背后没有戚英替他兜底。 “我哥呢?”他有点害怕,后背还发着凉。戚如舟很少当面尊称戚英,但背着人却一口一个哥,像是随时提醒别人他们不可分离。 燕茹在他面前,自己把化为了一滩水,显露出女人的柔情来,“他没事,我爹不会苛待于他,太白山会成为他的新家。” “我们的家在戎州。”戚如舟睁开眼睛,眼睛里没映着她,一汪泪眼柔情不知道对谁,“燕茹,你答应过我的,要帮我带他回去。” 燕茹心都化了,道:“事成之后会的,你伤得好重,明日你便不要去了……” “什么事?”戚如舟觉得受了诓骗,“从始至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一直被你们当枪使,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你们知道我是戚津的义子,觉得我也跟戚英一样能打能抗。怎么?利用我抓了我哥后,觉得我还是比不上他厉害,这就要把我给踢了。” “不是……”燕茹急了。戚如舟却逼问她,“那你就说说你们筹谋的究竟是什么事?老子现在连个主子的影儿都没见着,整天忙死忙活的倒是是在替谁做事?!” “我也不知道啊!”燕茹快他训得哭了,她也被瞒得死死的,“除了刚得知要造反的苗头之外,我也不晓得我们的后手到底是谁。” 皇帝要亲征,江州这边伏了兵。 戚如舟苦笑,忧心忡忡,感叹道:“真是个有本事的啊……这大梁的内斗,可比杀突厥蛮子的伎俩,使得还要精彩纷呈啊。” 他脑子里倒是有主意。敬王一没,还想皇帝毙命的,无非就是宁王罢了,可这天下皆知的人,却没任何人知道其踪迹。他又是如何能身在盘外,来拨动这场上诸多棋子的呢。 戚如舟默然无声,笼袖子里的手攥着糖饼纸,那是有人留给他的信,他去地牢里溜达发现的,上面写着串莫名数字。 他本来是瞧不懂的,却见了块烧焦的门匾,这匾是县衙里厢房的,同样刻划了贰叁数字。他得空去寻了那间屋,里面也被烧得不成样子。却发现个完好匣子,他认得这是战事专用的铁檀木,打开一看发现只有护膝和毛笔。 皇帝送的,送给了戚英。 戚如舟这下更是瞧不懂了。 说明个什么?戚英替皇帝做事,皇帝亦对他有心,可江州的官却勾结了红巾,绑了他害得他背了反贼罪名。戚如舟自己也难堪,亦是朝廷指名要的人头,外头人都以为他才是头目,戚家哥俩都是钦差要犯、都成了替人挡箭的靶子。 这场乱局的牺牲品。 戚如舟这点不笨,戚英应当没空给他递信,这张糖油纸冲他来,有人在替皇帝策反自己,意思要他倒戈才能有好下场。 这位仁兄藏得更深,戚如舟心有余悸地扫视一周,却又实在看不出谁才是细作,心说不可能皇帝的手伸到这里来了。 - 皇帝选的陆路,山林积石,经川丘阜,汴京往下地带是多平陵的,且大军是仰高临下,带的是步兵配的是弓.弩,少车骑。 李珏不是第一次领兵,上次信州一战他打的前锋,不得不说高长季是个好老师,让他学了很多亦实战颇多。 这次高国公却什么也没说。李珏亦想摆脱,他本想让萧敬当前锋,也是个仅次于戚英的人物。结果太后说要下江南祭祖,也不管他意见如何,拿了凤印把他连带御林军,给借走就启程护身去了。 他有些忐忑。毕竟戚英威名在外,李珏一闲散王爷出身,还是觉得自己打仗不太行。 原来瑜王就是个犹豫的,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他秉持这句话。当初他起了夺嫡之心,脑子里亦挣扎了好一番,韩世钟骂他婆婆妈妈,高长季亦说过他优柔寡断,做事情总爱藕断丝连落下祸根。 于战,于事,于戚英,都是。 斩不断的执念,就成了弱点,这李珏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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