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不答,眼神渐沉。 他小声地说:“陛下……且容我想想吧。”
第28章 雪苑 戚英头昏脑胀地原路折返。 虽说李珏下了口谕让他脱罪, 但脱籍流程还得走上一圈,在这期间他还得待在罪人监。 直到了大门口,他才回忆起今天干的好事, 齐吉那厮已经没了,只怕不出半日自己定要被盘查。——回这里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么看来, 去雪苑似乎是上上之选。 戚英胸腔发热,从兜里掏出那两玉瓶来, 打开瓶塞凑近嗅了嗅,闻出来了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他虽是个记仇的,但也不得不说李珏…… 最近对自己不坏。 “……不可能吧。”戚英盯着手里的药,紧了又紧松了又松,轻喃:“绝对、不可能。” “连山!”他正想入非非, 听得个熟悉的嗓音来喝, 转过去便瞧着陈东下马车,后面跟着一身杂役装扮的邬思远。 邬思远来问:“哎,怎么单你一人, 齐大人何去了?” 戚英又问他:“先生竟能出了牢狱,跟陈大人又做什么去了?” 他二人前后地问, 谁也没先回答谁。敢情就陈东瞧明白了,说:“……敢情你二人都是心怀叵测呵, 还是回衙堂说罢。” 戚邬二人对视一眼, 跟上了他。 “陈大人以往并不健谈。”戚英试探地问, 觉得今天才认识这人。 邬思远倒是每没答,反而陈东听见了说道:“言多必失, 意尽即可, 哪来那么多话,你说是吧邬先生?” “连山, 你选武令如何?” “脱了罪籍,但被革了官职,我回不了戎州了。” 自萧敬先与他提起,戚英便知这个结果了,所以这里也没显得多失望,他只是有点不知所措:“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邬思远开门见山地说,“我且先问你,你现下既已是脱罪之身,你是想就此安稳度日了此一生,还是再弄风云东山再起?” 陈东坐上了衙堂高座,他指尖轻抚靠椅脊背,笑眯眯地问戚英说:“我看你脖子上有杀痕啊,齐吉大人他只怕已经没了吧。” 不待戚英回答,他指着人对邬思远说:“他是不得不入局啊。” “……这就是我讨厌汴京的原因。”戚英自顾自找了位置坐下,“跟你们这些聪明人说话没秘密啊。” “真没了?”邬思远大惊,先是惊喜,而后又是紧张,他咬着指尖四下来回踱步。“怎么杀的?怎么处理的?有人看到么?你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我办事,先生放心。”戚英没笑。 陈东听罢倒是哈哈大笑,拿起案桌上的响板一拍,“邬先生,你真是好眼光,难怪死活要救这小子,他走到哪里都是杀神一个!” 戚英好笑:“怎么?你们二人搅到一块,可是又揣着什么坏心思?”他拿出李珏给的药,正小心翼翼往眼睛上抹,觉得凉飕飕地还挺舒服。 “连山啊,不是先生有私心。”话都说到这里了,邬思远也只好全盘托出,“这古来拥护上位者,不是个情字、就是个义字,再然就是个利字,且不论你对李珏本就没有情义,他对我们又何曾有过利益一说?” 先生话说得半白了,戚英手指随之一顿,只觉得眼上的药不是清凉,反而变得越发地刺骨。 “……!”他有些愕然:“我以为先生会教我忠君爱国,没想到竟还是做那谋反的逆贼。” 他本有意告诉邬思远雪苑一事,但这里却又觉得不妥。 邬思远说:“我教你的是明哲保身,是择明君随义主,李珏对我们来说不是上上之选。” 陈东好歹身为官吏,虽没上朝但也有所耳闻。他说:“事实说来,陛下在前朝并不得脸,年纪轻轻就独断专行、引得诸多朝臣不满,戎州一事为何久久拖沓、跟没人买他的面子也有很大干系。” 邬思远亦觉得他言之有理,点了点头继续说:“敬王殿下也才而立之年,且王妃亦也身怀六甲子嗣无忧,前太子在京中人望声望具在,反正这汴京乱局又不是一两天了,多个选择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等小人,谈什么忠傥义士,见风使舵才能翻身。” 戚英搁了药,摁下犹疑,起身对邬思远礼:“先生高见,请荐我与敬王殿下一见。” 选武令一事罢,慈和宫那位特地摆了家宴,邀了难得同框的帝后一起用饭,备的尽是些自己喜欢的清淡干净素食小菜。 李珏只看了一眼,满桌的白绿半点荤腥不见,便觉得乏然无味没有食欲,偏偏高淳修还夹了块白菜来,烦得他当即搁了筷子只喝茶,皇后又只好怏怏地收了回去。 太后见气氛僵硬,嘴唇轻勾撇了高淳修一眼,故意找着话茬刺激她,说:“那丽姝台歌姬不就是李姝么?陛下既喜欢怎么不纳个贵人,也省得后宫只皇后一人落寞得很。” 李珏摇了摇头:“雾里看花才美,把这面纱一揭,不如当时惊鸿一面。” 太后寿宴上,李姝献舞一贺之事,皇后自也是有所耳闻,不过幸而皇帝并无纳妃之意,还下了令不许宫中再议论此事,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了这话的高淳修更是喜上眉梢,还给她这弯酸婆婆夹了菜说:“这李姝既姓了李,好歹也是咱们皇室中人,陛下总不能对侄女起了心思吧。” 太后也搁了筷子,又拒了皇后的菜,她没好气地苛责道:“后宫凋零,身为皇后膝下无子,你还好意思笑得出来?” 她这话没刺激到皇后,反而把李珏给戳得尴尬,他也是不依不饶地说:“太后若是急着想抱孩子,大可在宫里养几个男宠,儿臣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说来,皇帝亦不是太后亲生的,皇后亦是皇帝权衡利弊娶的,三人即便凑了一桌也不像家宴,就单看这场凭着太后心意的斋菜,也就活像是场装相的虚情假意。 太后吃了瘪,只好说道:“……皇帝既然不急,那哀家今后也就不提。”她换了个话茬问:“听闻选武令有三试,陛下取消了第一试,那这魁首又怎么算啊?” 高淳修也说:“臣妾也知那戚家儿郎,似乎表现得并不出色,陛下又何故削他罪籍啊?” “前朝政事,你们关心做什么。”李珏不想回答,“朕想起…皇后在操持选秀的事,太后不妨指点她一二,也算是给你二人找点事做。” 说罢,李珏手里茶盏也搁下,拿了桌上帕子摖嘴便打算走。 “皇帝,还有一事。”太后站起来说,“敬王传了帖子来,说是敬王妃待产让哀家去掌掌眼,不知陛下要不要……” “不去。”李珏不做解释,跨出了门。 日头正烈,皇帝是步行前来,黄德海忙叫人遮了黄罗伞上来。他在一旁说:“陛下,御史台主薄徐州济和监察常刻卿,二位大人已在勤正殿已候您走半个时辰了。” “唉……真是不得空闲。”李珏叹气,快步回了勤正殿。徐州济与常刻卿年过三十,在太阳下熬得实在有些受不住,见他来了如见救星般迎了上去。 常刻卿几乎是迫不及待道:“陛下啊,微臣有要事禀报,德郡王府与元家视国丧于无睹,要于下月初三办李姝和元誉的婚宴,连喜帖都摆上了我们御史台案桌啊。” “进殿说话。” 李珏上了案桌,同时带上了叆叇,他问徐州济说:“朕记得,元誉被调任去了中书省,这意思就是不回御史台了?” “调令确实是……下来了。” “现在元誉是四品中书侍郎。” 徐州济是个怕事的人,但却更是个有良心的人,他斟酌用词意有所指地说:“臣还有所耳闻,听闻孟大人遵从太后懿旨,关了个女子进罪人监,去传话的那人正是元誉。” 身为监察的常刻卿一听,像是唱红脸打配合怒声说:“元大人才提拔了元誉,就让儿子去替太后办事,这叫什么事?” 但凭这个,怕是算不了什么罪。 李珏有疑问:“孟正堂怎么不亲自来说。事关太后,他不敢妄言?” 徐州济惶恐:“臣是耳闻来的,并未直接听到孟大人口述。” “那女子该不会是……”李珏猜。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遍布土斑的脸。 徐州济回答:“正是宋颜二位大人查的那位丽姝台歌姬。” “不说朕都忘了这么号人。”李珏问,“太后何故去关心一丽姝台歌姬?” “臣等不知。”徐州济不敢妄言。 但常刻卿却敢说:“可以见得,德郡王与元家交好,其背后少不了太后的推波助澜。” 李珏愈听,他并没动怒,反而越发沉静,说:“二位大人可要当心说话啊。太后凤仪天下,德郡王德高望重,元大人位同副相,哪一个都是我大梁举足若轻的角色,你们怎么偏偏想不开去触他们的霉头啊?” 徐州济一个下跪磕头,“臣等,不敢污蔑他们!”顺便还拉了反应迟钝的常刻卿下来。 “唉……你们这样,让朕很难办啊。” 李珏揉了揉眉心,实在是乏累疲惫得很,他本不想承认自己的为难,却不料两个官跟傻子似地尽给他出难题。 “这事朕知道了,姑且搁上一搁再看,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苗头。” 李珏甩了甩袖子让他俩下去。 常刻卿还欲说话,却被徐州济拦了一拦,他对这心急得同僚摇了摇头,无声地嘀咕了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二臣终于告退出殿。 又是大半个下午,李珏还没开始批折子,便已觉得精力耗了大半。端起手边薄荷凉茶喂嘴入口,还没咽下去便觉得胸腔开始发冷。 他吐了出来,说:“黄德海,换杯热茶来。” 黄德海却没应声,慢了好一会儿才进殿来,手里捏着只传信的青鸟,正从它脚腕取下张纸条来奉上。 “陛下,雪苑传来的信?” 青鸟脚上的小竹筒上刻着那二字。 雪苑是李珏还是王爷那会儿的府邸,现下只留了奶娘李嬷嬷在里面守着,按理说这老妇人当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 黄德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主子本稳端着茶盏的手,听到这话竟抖了一抖,茶水荡出湿了半个袖子。
106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