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谢太后!”使君阿泰谢过。说罢便自要去牵那踏飞雪,而那才十来岁年轻的驯马郎,只得满头大汗地递了他缰绳,默默留侍一旁。 天色近昏日落披霞,宫侍提前进丹心殿点了上了烛芯,同时将设宴的桌凳软垫上齐,李珏太后同使节入殿落坐,黄德海拍了拍手示意上菜,几下便摆上了琳琅满目的佳肴。 李珏敬酒一杯,正贺太后寿诞说着祝词,却见宁康自偏门进来与她耳语,太后听了后眉心微挑又喜笑颜开,起身接酒道:“谢陛下,既是哀家寿宴,不知可否向陛下讨个彩头,只要陛下允哀家看场歌舞便是。” 仍是国丧期间,不可歌舞升平,太后这点倒是记得清楚,于是征求皇帝的以示礼数。 李珏对上宁康从容一笑,以为是女儿为母后的祝礼,“允!”接着便见到丽姝台舞娘莲步而来,个个皆身着紫衣带着面纱水袖翩翩,围成一朵花状像是为突出中心女子。 清朗干净的嗓音响起,自那中位女子口中发出,她扭动婀娜身姿侧眸转过身来,眼神妩媚动人粲然生波微微一弯。 李珏捻杯喂嘴的手一顿,发现她眉眼竟真那脱籍女子,但很明显的又不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人胸前一马平川。 但眼睛太像了,简直有九分相像。李珏偷撇了宁康一看,发现她唇角轻抿似在盘算什么,心里便猜中了这丽姝台舞娘的身份。 是戚姝。 李珏喝酒的手放下了,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戚姝,亦或是她那双与那人神似的眼睛。戚姝见之心中暗喜,开始柔声唱了起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那人女相男身,来得突兀逃得也奇怪,跑起来比逃命还快,汴京城内翻了个遍都找不到,更重要的是他那双太过熟悉的眼睛。 那人是谁呢?已然昭然若揭了。 再一想到当晚的场景,李珏忍不住笑了出声,耳朵却又被戚姝嗓音抢了去,她唱的酥软娇.啧轻浮无力,没得半点对战争的凄惋叹息之意,反而婉转糯声的调子像极了勾栏妓曲。 李珏忍着烦躁,还是没当场发作,毕竟是太后指名要听,且还有高丽使节在这里,他正措辞着待会该怎么夸这戚姝,才能不显得自己庸俗无知。 却见她欺身走了上来,主动取了脸上的面纱,就着那只带了护甲的手,替自己湛了酒喂到嘴边,戚姝说:“陛下,自丽姝台一别已有半月,都怪臣女抱病家中让您久等了。” “哦?”李珏接过那酒,但却并不打算喝,他满腹狐疑地问:“当夜丽姝台唱歌的那女子是你?”他倒是很好奇她会怎么圆这个谎。 戚姝垂眉顺眼,脸颊酡红地说:“臣女近日痴迷乐律,便去了丽姝台求乐官授学,但碍于大家闺秀的不便身份,所以总是避开旁人偷去、平时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那日遇到陛下实在是意外……臣女只好杜撰了自己的身份。” “呵。”李珏笑了一声,听起来很像高兴。 他将计就计,心中万千思量,顺着戚姝的话说了下去,“朕找了你半月,你怎么也不吱个声,到今天才现身是想给朕个惊喜么?” 听得李珏这么说,戚姝欣喜爬上眉梢,还以为他真的信了,一激动手里发抖给翻了酒杯,竟都给倾到了李珏身上,刹那间害得他裤腿湿了大半。 糟了酒撒了——戚姝心惊。 李珏见罢抬眼,眼神危险。 “臣、臣女知错,请陛下恕罪!”戚姝后退半步下跪,心里着实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方才还对自己含情脉脉地说话,怎么只翻了个酒杯就又变了个人似的。 ……虽说他平日里也就是个喜怒无常的。 戚姝正等着李珏饶她,谁知他竟直接站了起来,“诸君还请尽兴,朕今日便就喝到这里。”说罢连吝啬她个眼神都没有,下了高座脚梯去对黄德海说:“汴京城最近风声吹得大了,想办法让那些个聒噪的舌头闭嘴,朕不想再听到有关那晚在丽姝台的任何事情。” 黄德海眼神晦暗,瞧了戚姝一眼,颔首回了李珏道:“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见皇帝这就走了,太后欲言又止没法拦,只宁康留神注意到了,那还在原地跪着的戚姝,掉下了簇簇的眼泪,指甲狠狠地嵌进大腿上的衣摆。 高丽使君亦是看得一头雾水,方才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以为是这舞姬冒犯了皇帝,也懒得管她自顾自地吃起了菜,于是太后也只得与之把酒言欢起来。 众人退,宴席毕,已不知过了多久。 跪得四肢都酸痛的戚姝,眼前出现了只熟悉的手,宁康将她搀扶起来柔声说:“太后都看在眼里,她说至少你尝试过了,是李珏他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我不懂,我这计谋算是失策了吗?”戚姝膝盖又软又疼得不行,正好四下也已空无一人,她捂着脸放声痛哭出来,道:“可是、可是,陛下他明明相信了我,他还说我的出现是他的惊喜……” 宁康见之,既恨她又心疼她,也不由得红了眼睛,但是怒声道:“你不嫁李珏不行吗?!这全天下只他一个男人吗?御史台元誉好歹是个六品官,做元家的正室你还担心会被饿死吗?!” “可这大梁只他李珏一个皇帝!”戚姝吼道。 她松开了手抬头,露出哭肿的眼睛,戚姝低低地笑了起来,既可怜又可怕的模样,她恶狠狠地狠声道:“我要当皇后——” 一向算计他人的宁康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戚姝入宫的念头从来不是她驱使的,这女人一直以来就对皇权富贵有些疯魔。 她暗自发笑,既庆幸自己替母后找对了人,也嘲笑自己竟对她抱了怜悯之情,戚姝从来就是主动地要去淌宫门的浑水。 宁康亦是狠下了心,道:“你还想怎么做?我就姑且好人做到底。” 戚姝笑了笑,富有攻击力的美貌,宛若一朵遍生荆棘的毒花,她云淡风轻地说:“我新婚那日,陛下定然会来……” 这一赌,可真就是押上了下半辈子!
第19章 君臣 罪人监衙堂焕然一新,看监近日都在这里办事,陈东来了对齐吉俯首行礼说:“师傅,陛下来了。” 齐吉微惊,正心愕他来做什么,李珏便踏了门槛进来,他一身浮光黑袍像是便装,身后只跟着黄德海亦非官服,便知陛下有要务在身只是路过此处。 李珏寻了个靠椅坐下,挥袖示意黄德海斟茶,而后吩咐齐吉说:“把戚英给朕叫过来。” “禀陛下。”齐吉油嘴滑舌道:“戚英他,近日闭门练功,下官已有数日未曾见过他了。” “你个六品看监,还看不住他一个犯人?”李珏显得不甚耐烦,指尖在桌面上一下下地点。 齐吉却有理有据:“陛下啊,不是下官糊涂,您没下旨削了戚英的官籍,况且您不也是都认他为将军了么,臣一个守监牢的六品小官,哪里再敢去管他将军的闲事。” “呵,你也知道?”李珏被他这套说辞好笑到,心里暗道那你还敢打戚英的主意?“恐怕是戚英的腿好了后齐大人不好下手罢。“ 他脸上是似笑非笑,但语气相当地不快,齐吉忙一个磕头解释道:“臣那日只是与他切磋武艺,对戚将军绝无冒犯之意啊!” 同时黄德海奉了茶上来,李珏端起茶盏抿了口,“朕不关心。”然而话题还是拐到了戚英,“你既说了数日没见到戚英,就不怕他腿伤好了后跑了么?” “微臣敢担保绝无这种可能。”齐吉解释,“罪人监墙高十五米,墙体厚重近乎五米,且一日三次派人巡逻查房,绝不让监内犯人携有任何违禁物品,自也是知道他戚英绝对跑不掉的。” 李珏捻着茶盖,划了划面上茶叶,他漫不经心地样子,“也就是说你敢担保他戚英定然出不了罪人监?” “臣敢用项上人头做担保!”齐吉厉声承诺:“罪人监向来只进不出,监内犯人从未有人越狱成功,臣即便继任看监一职时日不多,但也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话说得比谁都好听,罪人监的犯人都落了罪籍,无论他之前是什么王侯将相,大梁境内但凡罪籍加身寸步难行,几乎找不到什么体面的谋生手段,还不如后半辈子就只在牢里混吃等死。 他们不是逃不出去,而是逃出去了亦没用,通篇的海捕文书一下,要么就是逃出大梁要么就是东躲西藏,一旦被找到就是论越狱罪就地处决,甚至不管他原先所犯是不是死刑。 “齐大人,可不要让朕失望啊。”李珏不冷不热,说:“朕一时口快,答应了饶戚英不死,还允了他参加选武令,但朕可从来没答应让他去戎州。皆时他去校场之时你记着把他扣上,用什么手链也好、桎梏也罢,总之就是妨碍别让他拿了魁首,明白了吗?” 听之齐吉心惊不已,实在是搞不懂陛下的意思,究竟是想重用戚英还是想折.辱戚英——这小子现在把选武令看得比命还重要,满心思都是想再夺魁再回戎州带兵打仗。 齐吉直言:“臣,不太明白。戎州那边……陛下可是另有打算?”戎州乱局已久,皇帝竟一直搁置,朝臣中也无人主动前去平定。 “兵者,万变不离其宗,大梁需要新帝、戎州自然也需要新将。”李珏提高音量说话,言语间满是豪情与自信,道:“长城八万里,戎州千万人,朕从来就不信边关没了戚家就扛不下去!” “臣明白了……”齐吉不再多嘴了。选武令在即,想必是云集武将能士,纵使口碑比不上戚英,但不至于连个带兵的将都找不出来。 况且戚英夺不了魁的话,于齐吉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一时眼前又晃过那张脸,那样的五官若是搁在丽姝台上,怕不晓得勾得多少人要一掷千金为博一笑。 可他却偏偏生在了大漠边关上,养成了副桀骜难驯矜贵放肆的表情,像野狼一样垂涎着厮杀和战场。 李珏磨掉了他的獠牙和利爪,看似是要把这他这狼给圈养起来;齐吉心想就是不知会不会在罪人监,他倒是很乐意当看守戚家小狼的牧人。 “明白就好。”李珏一拍桌子起了身要走。 皇帝正跨出了衙堂大门,撇见路边有一小水垢,忽然想起某人怕脏的模样,他应是很在乎自己那张脸才对,不然为何被打趴了都不肯贴在地上。 李珏想起那日的戚英,映在水面上倔犟又执拗的脸,觉得这才察觉他是恨得牙痒的模样,还险些以为自己是棒打了鸳鸯。 他脚步一撤,折了方向,凭着上次来的记忆,向罪人监的空擂台走去。 戚英在这练枪。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用长.枪合适,其实他使大刀使得最好,但选武令不是死斗的战场,他于是挑了件不太衬手的兵器。 这里前身是屯兵校场,所以有用于斗武的擂台,也零散留下摆了些兵器,但也都是些粗制滥造的废铁,多半是怕犯人借此越狱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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