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秦若有所思,莞尔道:“行,有劳你。” 谢谨禾挠挠耳朵没吭声。 — 夜深,谢仲昀在写折子,秋猎之乱还没查出与北狄里应外合的内应,皇上无心朝政,成日向大理寺施压,积下来成堆的事务,全凭朝里他们这几把老骨头处理周旋。 “爹?您还没睡?”谢谨秦轻声踏入他爹的书房,端来一碗热乎的杏仁银羹。 谢仲昀笔未停,摇摇头叹气,道:“北狄夜袭案子还没审明白,如何闭得上眼安眠。” 谢谨秦放下瓷盅,一言不发找了个地儿坐下。 谢仲昀此时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从胸腔中沉沉哼了一声,道:“为那二流子游说的?不必多说,他如今这般不堪,你做兄长的也有份。” 谢谨秦寂然不动,闻言顺着说下去:“哦?他怎样不堪了?” 谢仲昀一说就来气,冷声道:“满京城你放眼看看,哪家高门显贵的儿郎不是知书达理,谦虚谨慎?他书读得一无是处也就罢了,品行也简直不堪入目!你该好好去街上打听打听,可有一个人一句话说他谢谨禾好的?!你娘若还在,也得活活被他气死!” 谢谨秦面不改色整理着衣袖,谢仲昀说着说着终于停了笔,把折子推远了,继续道:“你瞧瞧他今日!对着一个下人大打出手,他如今这副德行,就是被你们给惯的!夜郎自大,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我还有力气治,等将来他翅膀硬了,怕是什么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事都做得出来!活脱脱就是戕害谢氏的祸害,百年之后必得让祖宗蒙羞!” 谢仲昀声音不自觉大了,屋里下人都有眼色地退出去,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只闻谢仲昀气过头的粗喘声。 谢谨秦平静道:“外边人,”他静了一瞬,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继续道:“我自己的同胞兄弟,为何要与外边人打听?你是他的亲生父亲,把他说得最不堪的难道不是你?他是你亲生骨肉啊,血还浓于水呢,寒夜凄凉,你让他饥寒交迫跪一晚上,娘要是还在,到底该被谁气死很是难说啊。” 谢仲昀双眼血丝满布,脸上的皱纹气得颤抖,他拍着桌案大喝:“那是他活该!这般不成体统,就该一棍打死,我那么呕心沥血、谆谆教诲,他却如此不思进取,一心往歪处走,愚不可及!” 谢谨秦鲜见地冷下脸,平日面容温和气质儒雅的人此时骤然变色,竟让周身像是凝了冰,散着寒气,话也有了起伏:“进取?!你还要他进几何?取几许?你呕心沥血究竟是真的为他着想,还是只为满足你那癫狂的掌控欲!” 咣当当—— 谢谨秦端进来的杏仁银羹被奋力掷在地,碎瓷四溅,外间候着的下人们犹如惊弓之鸟,神色仓皇。 谢仲昀年纪大了,胡须被风吹乱,现出几根白须,脸上皱纹深邃,显得愈加不恶而严。 谢谨秦垂眸看着羹汤洒落,浸湿丝织地毯,他忽然轻声道:“我一直觉得父亲你,配不上母亲。” 屋内静可闻针落,谢谨秦看不见的桌底下,谢仲昀放在腿上的右手捏紧了,隐隐暴起青筋。 “母亲家族显赫,又是秦氏独女,您当时只是小小举人,明知婚事无能为力,却还是与母亲私定终身,害得秦氏只能将母亲草草出嫁,才得以保全名声,简直自私自利,有己无人。”谢谨秦声音平静,若单看脸色,完全看不出来,最是温和有礼的谢相长子,居然在指责自己的亲生父亲。 “待母亲守了寡,您也位极人臣,若此时放下前事,和和美美过完一生,也算是一段苦尽甘来的好姻缘,可您依旧耿耿于怀,揪着当年的事情不放,拿不起放不下,没骨气又好面子,没有半分君子豁达。”谢谨秦待人向来宽容,此时他的表情依旧平和,张口吐出谴责的话却字字珠玑,直指人心。 “直到现在,母亲已故,您依然陷在当年的沼泽里,您逼我,逼谨禾,望子成龙好弥补上您当年的缺憾,人人都说谢相教子有方,育儿严苛,实则,是一个拆他人木,盖自己屋的狭隘之人!”谢谨秦说到这里才有了起伏,胸腔剧烈震动,声音振聋发聩,他眼睛直视着谢仲昀,把父亲脸上的震惊难堪尽收眼底。 谢仲昀浓眉紧皱,脸色青白交加,脱口一句低吼:“放肆!无礼小儿!” 谢谨秦收回逼视的目光,垂下眼皮,抿了一下嘴唇,嗓子因为说了太多而干涩,良久,他喉结上下滑动几次,哑声道:“您一直鄙夷谨禾性子暴躁,离经叛道,处处忤逆您,这不是您一手造成的吗?您满意我谦和有礼,欣慰于我的所得成就,那只是我恰好能遂你愿,若是我不处处拔尖,您也会像对谨禾那般对我,我…”他叹了口气,脸上透露点难过,“我或许会成为第二个谨禾。” 更深露重,凉意渗入谢谨秦的骨缝,让身体腾生寒意,肺腑颤栗。 谢仲昀哑口无言,他低头看着那盅砸碎的羹汤,年过半百依旧身体硬朗,坐姿端正,看上去与谢谨秦刚进来时无异。 谢谨秦沉默站起身,打破平静:“母亲在世时劝诫过您,只要孩子安乐康健,谨禾不喜欢读书,您不必再管,日后便随他。” 接着他转过身来面朝谢仲昀,弯躬拱手,低声道:“子不语父过,儿子不孝,回去会自请家法。” 说完转身,抬步往外走,经过那羹汤残渣时顿了顿,谢仲昀此时目光集于他脚下,他微微侧身,轻声道:“我让人再端来一碗,父亲用完早些歇息。” 语毕,谢谨秦步履如常走了。 新端上来的杏仁银羹晶莹剔透,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谢仲昀凑上桌前,腰背一阵酸麻,他惊觉,自己不知僵坐了多久。 他凝目望这那碗羹汤,少顷,缓缓抬手,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热的,微苦,刺激着舌尖。 书房烛灯熄灭,下人照例收拾桌案,与平日不同,案几上多了个空碗。
第25章 他比我好伺候 秉礼阁突然进了好多新人,一点都不夸张,人多得连金玉这个才进府一年的小喽啰也被捧成老人了,被分着带了两个新小厮。 他现在就跟那老大爷似的,活一分派下来,那两个新小厮就殷勤地抢着干,金玉在谢府这头无事一身轻,就开始琢磨裴公子那头的差事。 这不,大公子前两天因为忤逆老爷,自请家法,就是之前那条老爷要拿来抽二公子手腕粗的鞭子,足足打了三十鞭!大公子整个背都抽烂了,那黑鞭子打完变红鞭,大公子生生扛下来,一声没吭,被人抬回来两个眼眶都疼得血红。 金玉光看着都疼得抽牙,大公子清理伤口、换药硬是一句话没说,末了还和上门看伤的大夫道谢。 金玉马不停蹄去给裴公子传消息,裴时玥当时唰一下就站起来,手里的凉饮都翻了,紧张拉上金玉急匆匆赶到谢府,拜帖都来不及准备,直闯秉礼阁。 谢谨秦整个背上都是伤,大夫包扎后背上缠了白布条,隐隐渗出些血水,让人一看就胆战心惊,他趴在床上,和大步闯进来的裴时玥对上眼,后面跟着拦不住裴时玥的守门小厮以及金玉。 谢谨秦朝那守门小厮挥挥手示意他下去,裴时玥目不转睛盯着谢谨秦的背,刚包扎,还没穿上衣服,裸露出白皙而沟壑分明的臂膀,有种玉雪肌肉的感觉。 谢谨秦面带歉意对裴时玥道:“抱歉,时玥,今日失态了。”说着挣扎抬起手要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不知是扯到哪处伤口,他顿时脸色苍白,额上冒汗。 裴时玥连忙上前按住他,急道:“受伤就该好好躺着,什么失不失态的,怎么伤成这样了?谢相也太…”裴时玥小声抱怨几句,又想到怎么好随便在人面前数落别人长辈,又讪讪住嘴。 方才隔得远看不清,现下裴时玥已经凑到床边,那渗着药黑红黑红的布条清晰呈现在眼前,布满男人整个宽厚的背,裴时玥还是忍不住心疼道:“怎么…怎么下手那么重啊,疼吗?” 站在裴时玥身后的金玉暗道:大公子跟金刚铁身一样,打的时候一声没吭,这时候怎么可能说疼。 果然,谢谨秦声音比刚才哑,道:“我没事,时玥不必忧心。”说完垂下眼睫,嘴唇微抿,像竭力忍着疼痛。 裴时玥更揪心了,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一会儿问“要不要扇风,凉点好受吗?”,一会儿问“是不是要吃药?药好了没?”…… 最后谢谨秦摇摇头,轻声道:“你先坐,陪我聊聊天就好。”说完他也没有给金玉递眼色,要金玉搬坐凳过来给裴时玥坐的意思。 金玉犹豫着,还是迈出两步,正打算自己去搬,裴时玥就一点儿也不见外地屁股一撅坐在谢谨秦床沿。 金玉目瞪口呆,裴时玥看见金玉的动作,疑惑道:“你要去哪里?” 金玉手脚僵硬,半晌开口道:“呃…小的去给裴公子沏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玉感觉大公子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赞许。 金玉满怀怪异地倒了两杯茶进来,看见脸上泛红晕的裴公子,以及光着膀子的大公子,终于察觉怪在哪里了! 大公子要盖上被子,唤一声自己就好了,再不济,裴公子现下就在床边呢,一伸手就能盖拉上,大公子怎么…怎么还光着,一点要盖上被子的意思都没有。 金玉不敢多打量,匆匆放下茶就退下了。 — 谢谨禾自那日跪完祠堂,第二日他哥就告诉他不必再去裴府念书了,他一下子便清闲许多,即便在夏将军府加练个把时辰,回府的时候也还早得很。 “二公子,您来看大公子吗?巧了,裴公子也在屋里呢。”看门的小厮远远就见一袭青白锦衣,来人玉面清俊,身形高大,不是他们那艳冠京城的二公子又是谁。 谢谨禾一路自以为隐秘地四处打量,像是在找什么,身边也没带人,听见裴时玥在,脸顿时板起来,问:“哦,就他们俩?还有没有人在里边?谁在里边伺候?” 小厮摇摇头,回道:“没呢,二位公子在叙旧,就没让人在里边伺候,二公子就去看看吗?大公子刚上完药呢。” 谢谨禾松了一口气,脚下一转往别处走,道:“兄长既有客我便不打扰了,本公子四处逛逛。”嘴上说着随便逛,脚下却不含糊,直往秉礼阁后院去了。 — 金玉这厢在厨房教那两个新小厮做活计,乐呵呵看他们俩把活都抢了,正懒洋洋坐在廊下偷懒。 “你日子倒是清闲,用不用叫人再给你沏壶茶?”谢谨禾一过来就看见这个家伙趴在栏杆上,腿上抱了只来路不明脏兮兮的狸奴。 金玉给这幽幽的声音吓一跳,连带着腿上的猫崽也尾巴炸毛,“唰”一下站起来,从金玉腿上跳走,眨眼间就溜没影了。 金玉连忙起身行礼,被谢谨禾按住手,金玉那手刚碰过脏猫,谢谨禾微不可查皱眉,忍不住捻了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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