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这里认下的,不只两个,听到他说这些话的人也不只几个,现场三口棺材,送葬队伍,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听到了。 该要怎么收场。 李闲瞪了眼让他情绪变得不对的崔芄,看向武垣,目光阴阴:“我以为你是个识趣的人。那日你到我府上,我给你面子,想着说了那么多,你也该懂分寸,适可而止。” 武垣笑了:“你同我讲分寸?要不要让现场这些百姓告诉你,我十三郎最学不会什么?” 现场人们根本憋不住,齐喊:“分寸!” 十三郎要是懂分寸,怎么在这长安城混出‘鬼见愁’的名声?他要是真的懂,也不会隔三差五被太后赏板子,被所有同僚躲着走,至今仍孑然一身,身边一个同伴都没有。 李闲:…… “跟我作对,就是跟乐康王府过不去,就是跟朝廷作对!”他瞪着武垣,“你可当真想好了,上头怪罪下来如何自处!” 都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这么狂妄,武垣稍稍有点没想到,回应慢了一拍。 就慢的这一拍,被李闲敏锐揪住,认为自己占上风了,迅速想对策,大脑转动效率前所未有,很快指向崔芄:“十三郎向来勤勉,敏锐公正,此次办案有误,定然不是自己能力不足,而是受他人误导,我看这个姓崔的很有问题!” “寒门白身,莫名其妙来到长安,盯准了时间把自己扯进命案,搬弄是非,搅弄风云,惑乱人心,此时不治更待何时!我劝十三郎即刻拿下他,到内衙严刑拷问,所有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也会给十三郎面子,该配合的全都配合!” 现场一静。 左侧传来“噗”的一声。 屠长蛮捂住笑开的嘴:“抱歉,没忍住。” 围观人群也很快笑了出来。 这人怎么想的呢?不会到这会儿,还以为有退路吧?人家崔郎就只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就这么戳你肺管子,你非要生拉硬扯,栽赃陷害? 武垣的动作则更直接,直接往前两步,掐住了李闲的脖子:“别把自己跟朝廷比,你不配——” “你敢!” 李闲大力挣扎,掏出了袖间匕首:“不过杀几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而已,算得了什么?你再不放开,我就——” “就怎样?” 武垣收拾他根本不需要力气,一踢一踹,打掉匕首,直接把他踩到了地上,踩着他的脸,还碾了碾:“哦,我的确跟你不一样,不敢随便杀人,小王爷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在大街上。” 李闲:“你个疯狗——” 武垣蹲下来,在他耳边低语:“本来是考虑过保你的,但谁叫乐康王这脉,不只你一个继承人呢?你家有个更小的庶子,你还打骂过的,记得么?” 李闲想起了那个今年才十岁的弟弟,眼睛睁大:“可是他胎里就弱,身子——” 武垣:“弱症而已,可以补的么,已有名医荐过去了,好好养个几年,定能顺利成亲,诞下子嗣……乐康王只要有人能承继,谁是世子不都可以?” 李闲终于害怕了,他是要……被放弃了么? 武垣拍拍他的脸,微笑:“你不是一直期待被放弃,认为所有人都会放弃你,现在如愿得偿了,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很好?你安心,乐康王府没了你,朝廷会更加恩抚,这一脉不会断,惩治了你,反而还能彰显国家法度——你看,朝廷是真的很需要你嘛。” 李闲瞳孔颤抖:“不,不可能……谁干的这些事!” 他那个弟弟,不可能…… “当然是我。” 武垣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你以为这么长时间,我都在干什么?”
第27章 为什么一定要哭 皇宫。 李骞风尘仆仆, 求见中宗帝,终得召见,跪于殿前, 双手奉上玉珏:“禀圣人——骞不负使命, 终于寻得失物, 可证圣人清白!” 中宗帝腾的站了起来,快步上前,拿过他手中玉珏,前前后后仔细看了几遍,心中大定:“果然是朕的那枚……三郎, 此番你可是立了大功。” 李骞一个头磕在地上:“为圣上尽忠办差, 是骞之职责使命!” 中宗帝亲手把他扶起:“上有母后压制, 外有群狼环伺, 外面不想朕好的人太多……三郎差事不容易, 朕怎会不知?” 李骞想起这些日子的不容易,跟武垣那只疯狗斗智斗勇,三十六计都使上了,好不容易在今天抢到的结果…… “不敢言辛苦, 只要圣人安好,一切足矣。” “朕这便去见母后!”中宗帝有些急,“前先说了是丢东西误会, 这么多天,终于能澄清,不能再拖了!” 中宗求见,太后允准, 然国事繁忙, 桌上一堆折子还没批, 时间委实有限。 中宗在太后面前一如既往谨慎,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声音太大,之前无论是畅快笑容还是急切脚步,全部收了起来,只规规矩矩行礼,轻描淡写的说之前去宫外,不小心丢失的玉珏寻了回来,好在东西还好,未有损坏…… 证明他只是丢了东西,并没有趁机结交外臣,搞什么小动作。 太后肯定听懂了他的话,却没有任何表示,只轻轻点头嗯了一声,注意力仍然在手上的折子上,随意叮嘱儿子,说一点小东西不值得挂在心上,圣人有什么缺的,叫下面人备上就是。 简单的会面,简单的几句话,说完就散,早已是母子会面常态。 中宗帝离开时,脚步轻松,显是很满意此番表现,他说了微服出宫只是体查民情,回来腰间少了玉珏,是丢了,不是交给谁当信物,而今东西找了回来,证明他没说谎,谁再疑心不仅仅是小气,政治素养都存在问题。 显然,他觉得自己赢了一局。 因为东西虽然找了回来,证明‘他没说谎’,但外臣,他是真的联络了啊。 宫门外,冯太监看着中宗帝轻快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东西本身,太后想知道的,是这个东西都到过哪里,经过谁的手。圣人从小养在深宫,未被允许结交大臣,而今登基,认识的能有几个,又能有多深?胆敢悄悄结交联络的,必有反她之心,这些人一共有几个,是否结成了网络,未来朝堂该当如何应对,怎么提防…… 东西最后在哪里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一路走来的过程。 圣人乖顺了那么久,终于登基,怎么可能没想法?有想法,就会有行动,这一点根本不必怀疑,怎么自证都没有用。 武十三郎抓准了这个点,早早盯上玉珏下落,自己不插手,顶多推动危险境况,就看着它怎么挪,怎么脱离开内府视线,都曾经到过哪里,谁为了它着急上火甚至聚会密谋…… 名单,已于一个时辰前,递交到太后案头。 甚至最后不亲手拿到这玉珏,非是能力不足,十三郎故意放这玉珏回到圣人手里,就是为了让圣人自证,且以为成功……对太后的提防就会小,没有打草惊蛇,日后太后收拾这些勾连的人,更为神不知鬼不觉。 而武十三郎借着让出玉珏的机会,顺便在长安街头破了个案,为太后解决了看不顺眼的丑八怪李闲,乐康王府的问题……太后满意,十三郎还给出李骞一份人情。 一石数鸟,一劳多得。 这一局,到底是谁赢了呢? 长安街头。 武垣踩着李闲的脸,远远看到了自宫中而来,传旨太监的队伍。 命案发生,真相固然重要,但能不能惩治凶犯,更为重要。真相,只要主官有能力,想查,就一定能查得清,惩治凶犯,却不得不被法理人情,朝廷风向等等外因制约。 他想做的事,当然里里外外都得痛快! 李闲还在挣扎,想方设法劝服武垣放开他,却没了机会。 “圣旨到——” 别的不需要,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足够让人心振奋。 案子本来里里外外都捋顺了,该有证据的地方有证据,该讲事实的地方推出了事实,凶手自己也认了,现在连圣旨都下来,言说国家律法最高,不容侵犯,还有什么可说的? 皮承明和申伯没别的路选,只能做证人,辅助官府把所有细节都严丝合缝对上,不然就一起治罪。 “姐姐——冤死昭雪,你终于可以瞑目了!” 少年一句嘶哑悲鸣,恸彻心扉。 凌永扶起她,双目微红,声音喑哑:“起棺——” 早先停在这里的送葬队伍,此刻重新开始,再次赴往旅程。 哀乐起,白纸散,未及冬冷,已然像雪。 “怎么敢的啊……” “李闲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些姑娘!” “你怎么敢的啊!” 李闲被按在现场,还未来的及扣押离开,先受了围观百姓们一顿唾沫。 有人还叫崔芄,说这混蛋刚刚冒犯你,还想拉你下水,你不多啐他两口是便宜了他! 崔芄却摇了摇头,不想跟烂人计较,顾自整理路祭,点烛,燃纸…… 小辈出殡,长者本可以不用跟随送葬,康氏身体也不好,但她跟了,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点时间,她也想和女儿们一起。 姜年扶着她,一边照看姐姐们的棺木,手里拿着白幡,还能一边记得照顾她……看上去太明显,应该是知道康氏的身体情况了。 见到崔芄路祭,姜年遥遥一拜。 此时不方便说话,但崔芄看出来了,少年脸上有着悲痛不舍,更有坚韧勇敢,好像在说,姐姐都能强忍悲痛,照顾娘亲情绪,不想娘亲有遗憾,好好送别……他也可以。 他会带着姐姐教过的东西,立身于世,认真生活,好好走过这一生。 姐姐们去了,过往记忆不会消失,他的生命里还会有很多个秋天,但没哪一个,会如今秋。他会带着姐姐们留在他身上的教养痕迹,替她们好好看看这世间,等再过几十年,下去诉说与她们听。 崔芄受了他的礼,微颌首,目光鼓励。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很难不动容。 成长的少年很让人欣慰,能得丧家如此尊敬的入殓者,也很了不起。 哀乐渐轻,送葬队伍远去,街上再无热闹可看,人们也就渐渐散了,只有连绵不断的哭声一直在风中飘荡,时不时能听到几声,悲切且寂凉。 人犯由屠长蛮带人押走,武垣却没离开,抱着胳膊等崔芄。 崔芄收拾好东西,见他烦躁地掏耳朵,问:“怎么了?” 风太大,吹进了沙? 武垣:“风太大,总能听到哭声。” 崔芄也听到了:“嗯。” 武垣:“生老病死,人间常事,为什么一定要哭呢?这般悲痛,天上的人看到了,岂非更难过?” 崔芄垂眸:“十三郎觉得,悲伤的尽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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