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芄:“你上一次见她时……她大概不是这般模样。” “十三岁……我上回见她,她才十三,一转眼,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凌永很想维持体面的微笑,可他笑不出来,用力绷着脸:“可我怎会认不出?她生的……像我姑姑,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生下来就不爱哭闹,别体贴娘亲,所以取名叫柔娘……她从不同人吵架,身边小孩不管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她都操心照顾,小小年纪就被人称为善菩萨,街坊都说街坊长大了,一定像她娘亲一样温柔漂亮,宜室宜家。” 他颤抖的手轻轻摸上柔娘的脸:“我该听她的话,不该鲁莽冲动,学什么游侠,不玩乱七八糟的路子,也不会犯了事,背井离乡三年,归来一切都变了,姑姑没了,姑父没了,她也消失了,茫茫人海,无处寻,无处找……” “……她喜欢种花,又生性害羞,怕别人笑话她,就养了习惯,日常体会事件都写下来,时不时观看总结;她喜欢吃甜甜糯糯的东西,比起面食,更喜欢吃米;她有藏东西的小习惯,那些不想让人看到的,她会觉得害羞的东西,都会小心藏起来,不过也因为性子纯直,藏东西都没那么多心机,总藏在自己种的花植间……终于能归家时,我满怀期盼,买了她最喜欢吃的玩的小玩意儿,可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姜年也愣住了,小心牵了牵康氏袖子,低下声音:“娘……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我姐姐么?” 康氏握住姜年的手,闭眸叹息:“你记住了,她……永远都是你姐姐。” 姜年似乎明白了什么,指尖颤抖,突然泪聚。 今晨崔郎过来,单独见了见娘亲,他觉得很意外,记得娘亲好像也有些意外,当时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可这是他姐姐啊……他的姐姐。 康氏牵着儿子的手:“娘饿了,你陪娘去用些汤饼。” 姜年不太愿意,但不想娘难受,就跟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凌永痛快哭一场,面上痛苦不在,或者已经能成功压下去,唯眼睛通红,声音里带着哑意:“柔娘……为什么在这里?” 崔芄没立刻说话,看向武垣。 武垣微颌首,示意他随意,今晚这局带上崔芄,为的就是让一切更明朗,虽竹牌是他发现的,纸条是他通知的,来姜宅谈,让康氏知道且接受,也需要崔芄,崔芄值得。 崔芄便看向凌永,问:“我院中那副尸骸,是你让人送的?” 事已至此,凌永不可能再瞒,也瞒不了:“是,我以为那才是……” 崔芄:“这才是柔娘,十年前死的,是这家女儿灼娘,柔娘顶了灼娘名字,在这里住了十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若知道,我……” “屠兵曹问你时,你可没配合——”崔芄提醒,“当时你认出来了?” “没,我没见过她,屠兵曹问灼娘子,我也不知那是她,若我知道……”凌永白了唇,不知是后悔没说实话,还是后悔没早点来,早一点见到柔娘。 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那么近…… “我不配合,是因为‘灼娘子’的事,跟我没关系,我同她没有任何往来,若我早知灼娘就是柔娘,我早就会寻来,断不会允许她出事,在长安城,我只算认识枫娘子……” 说到这件事,他脸色微变,咬了咬牙:“我表妹十年前出的事,我很难才打听到点东西,她当年的死必与其夫有关,所以我想寻出事实,也想提醒和我表妹际遇相似的人,小心皮承明,你们刚刚为会么……” 崔芄:“他不一定是凶手。” 凌永有些激动:“你怎知他不是!他自己娶的人,他照顾不周,他害死了他的妻子,他该死!” 崔芄:“你也是这么和枫娘子说的?你想救她脱离苦海?” 凌永垂了眸:“我只是……希望她不要成为下一个柔娘。” “说说吧,”崔芄看他,“来长安后,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和枫娘子说过什么?” 凌永看看崔芄,又看看武垣,今晚被抓个现行已经让他足够认识到形势,加上看到表妹新死的尸体,尽管情绪仍然激荡,也知有很多事需要去做,去推动,根本没想撒谎的念头。 “此来长安,一是寻到你,我为表妹殓骨,想她也不愿意待在欺负她的人安排的坟里,我想为她重新置办葬礼;二是找到皮承明,事情过去了太久,路州当地打听不出太多东西,我便想找到皮承明,问清楚我表妹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与皮家搭上话并不难,我们都是做生意的,听到点他家的事也不难,他家现在都在说枫娘子与人通奸,嫁进来一年,越来越不守妇道,皮承明脑袋上这顶帽子绿的发光,还越说越不好听……我与枫娘子本不相识,但她因绣样,在找一些古画,管家申伯牵了线,我即与她见到了,便是缘分,我总感觉这些流言不对劲,不想她成为下一个柔娘,就暗暗提醒了她一下。” “也不知我表达的清不清楚,她听没听懂,还是对陌生人的话不敢信,之后并没有动静。” “但你再次提醒了她?”崔芄问。 凌永颌首:“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那夜梦到了表妹,刚好第二天又要给枫娘子送画,我便给他讲了个故事……我表妹的故事,还给她看了我表妹的画像。” “画像?”武垣挑眉,“你房间里那幅?” 凌永点头:“全当为我表妹积福,她能听懂就听,听不懂就算了,我仁至义尽……其它的,我都不知道,枫娘子想做什么,做了什么,也不会说与我这个陌生人。” 听到这里,崔芄和武垣同时转眼,默契对视。 恐怕枫娘子不但听懂了,还有了自己的想法,连‘遗物’都好办法处理了,大概是存了鱼死网破的想法,要么祭奠害她的人,要么祭奠自己。 崔芄又问凌永:“你对枫娘子了解多少?” “她应该是个戒心很强的人?”凌永想了想,“她看起来很柔弱,相貌也是生的我见犹怜的那种,但她其实有点狠的,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真正在意的人或东西,少有露给别人,她想藏什么,怕才是永远不会让人找到。” 有个赌鬼爹,成长之路惊心动魄,不长出点心眼,保护不了自己,大概现于人前的柔弱,我见犹怜的气质,都是她用以保护自己的武器和手段。 崔芄:“别人都言她通奸,你知道这件事么?” 凌永摇了摇头:“只听到过传言,未见任何实证,更不知传言里的那个野汉是谁。” 夜深寂寂,时间还长。 崔芄武垣听凌永说了很多,有过去的,有现在的,有柔娘的,有枫娘的,算是对两个人的经历了解更多,一个温柔善良,一个聪明且有些疯劲,温柔善良的姑娘逼着自己变得坚强,一力肩挑家庭,聪明有疯劲的姑娘可能有疯狂的计划,别人无法理解的想法,但对于自己心爱的东西,温柔的规划了去路,到真心喜欢它们的人手里去。 让人把凌永带下去后,二人安静了很久。 武垣:“在想什么?” 崔芄沉吟:“说了这么多,那个通奸的男人还是没找到,像是消失了一样……” 一个个的人命案,看起来没关系,实则根由全系于此,前后的‘通奸野汉’是一个人么?不是一个人,为什么专门挑着皮承明的后院作乱? “男人为恶,女人不相识……我总觉得,东西还没找完。” 武垣颌首:“至于柔娘子照习惯,肯定藏了东西,有了凌永指点,倒也不难寻。” 崔芄:“待屠长蛮回来,我们会知道更多。” 武垣看着崔芄:“为什么说皮承明不一定是凶手?” “你不觉得很割裂?” 崔芄蹙眉,不信武垣没看出来:“他自身的形象气质,和世仆申伯相处的感觉,到底谁是主谁是仆都很暧昧,我现在有个怀疑——皮承明根本不是柔娘子和枫娘子的丈夫。” 武垣:“他在替别人娶亲。”
第20章 今晚跟我住 跳跃烛光中,二人对视,默契的自己都不敢信。 武垣笑:“崔郎,你很敢想啊。” 崔芄:“你不也一样?” 皮承明说着别人不守妇道,实则并不怎么为妻子的心思感到难过,就好像丈夫很久不在家,妻子在和别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渐生情愫,背叛丈夫很正常一样。 就算嘴上说出不齿的话来,心里其实是不在乎的。 再加上平日的性格形象,和申伯相处时的画面,对家里管束的不上心……怎么想,这里头都有事。就好像表面是一个人,行动里藏着的是另一个人,表面上想法不重要,只要能把场面应付过去就行。 所谓的‘奸夫’是谁?是一个,还是两个不同人?观枫娘子死亡表现,被人亲吻,被人杀害,更像是这个跟她好的男人干的,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下手杀害?是被发现了?还是认为继续这样下去风险很大? 皮承明在替谁娶亲?这个真正的丈夫,就一点都不可疑么? 大脑思绪转动,崔芄突然一怔:“所以……这就是你没有当场抓皮承明的原因?” 武垣:“他家中,有个密道。” 崔芄哦了一声:“你跟踪过了。” 武垣:“我没有。” 在他说这三个字的同时,崔芄已经顾自摇了头:“不,跟踪会被察觉,打草惊蛇,与其不知其貌跟踪,不若守株待兔——” 想想昨天傍晚那个逃犯闹出的动静,那种混水摸鱼,暗度陈仓的架势,尤其皮家的马车…… 崔芄会意:“所以昨晚,主人用过那个密道了?” 武垣摇头:“主人非常谨慎,仍然是下面人用了一回,但这一次,凌永露了马脚,还被我抓个正着,昨天下午到今天晚上的部署已经不够用了,需得计随势变,我猜申伯和皮承明必定会文明礼貌的商量一下,怎么报告主子。” 还得尽快。 没准现在就已经在朝廷了 崔芄抬眉:“那你最好别回去。” 回去了,别人怎么表演?还得忙着提防你,都没法尽兴。 武垣:“我找了一个毫不起眼,没人在意的手下去盯着,想来能跟踪到信息。” 申伯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瞧不上皮承明,又不得不为了真正的主子,跟皮承明打交道,不管是做脏活擦屁股,还是策划做局,都少不了他,内宅通奸的外男是谁,到底有几个,他不可能不知道,等整条线的人物都齐了,人物关系搞清楚了,锁定凶手就很容易了。 毕竟杀人时间,微妙的跟踪柔娘子的范围,恶意的戏弄交叉,崔郎都已经帮忙画出来了,届时一一比对不在场证明,凶手想狡辩都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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