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老师,”戎策听话地将腿向左挪动半分,手指摆弄着腕上的铁链,一边问道,“您不该给我解释解释吗?” “你不该先解释解释,为什么和一个女人睡在一起?” 戎策探头过去:“您吃醋?” “滚蛋,”杨幼清偏开脑袋,闭上眼睛,“沈三少爷做的?” “真是一出漂亮的仙人跳,竟然还找了个证人指控我杀人。”戎策知道他师父不会信那些鬼混的场景,即便杨幼清进门掀了他的被子,也不会信。戎策不知何时跟杨幼清有了如此的默契,或者叫信任。 杨幼清似是想起了什么,望了他一眼:“我问你,死去的老板娘是不是少了一截头发?” “您怎么知道!” “你自己看看,”杨幼清抬抬下巴,“你右边的发尾短了不少。”戎策随即扭头去寻,杨幼清好像在看一只转圈咬尾巴的小狗,不得不在笑出声之前喝住他:“好了别看了,所有的受害者都曾经被人取了头发,有什么想法?” 戎策皱下眉,试探问道:“狐狸精?” “不错,狐仙截发的传说由来已久,只不过世人并不知为何。依我看,这次是真的遇到了妖怪。” “老师您消失的这两天到底做什么去了?” 杨幼清瞥他一眼,禁不住戎策催促,说道:“叶柏啸,他的确是流落民间的皇子。钦天监曾提及一道关于骨肉团聚兴旺河山的预言,所以离京前,你义父秘密派我搜寻他的下落,而且要把人带走。” “那他真的是我弟弟?”戎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把这么个小魔王带回皇宫,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您跟他说什么了?” “无需你管。” 戎策嘟囔一声,继续问道:“断发的事情您查到了什么?” “曾有古籍记载,远古时期的狐妖一族有一种秘术,能够以身体发肤为媒,断出人的阳寿。我昨日夜里捉了一只恶鬼,遇上了黑无常,让他查了所有死人的阳寿,无一例外,竟然都是‘寿终正寝’。” “您……您的意思是,狐狸精预先知道了这些人的死期,然后在倒数第十天之时,”戎策猛地挺身,“吸人精气?传说是真的!” 杨幼清因他动作腿滑到一旁,疼得咧嘴:“你再乱动就自己滚远。”戎策摇摇头,缩回身子乖乖等师父说话。“他们的状态和被狐狸精吸走阳气的记载相差无几,是真的。” “老师,我有点好奇……”戎策用肩膀蹭了蹭下巴——这破旧的柴房遍地蜘蛛。 杨幼清接他的话茬:“好奇为什么你没死?因为你的命还长。” “不是不是,我知道自己命长,至少八十岁。我是好奇,黑无常那家伙傲气得很,您怎么让他给您看生死簿啊?” “这个,”杨幼清向后躺,找到一个舒服些的姿势倚在墙壁上,黑色的锦衣沾染了枯黄的泥土,洁癖如他却已无暇顾忌,“他想要血凌,我便借给他玩几日。” “几日?” “十年。” 戎策咳嗽一声,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空气中漂浮的粉尘。杨幼清没说话,似是累了一般闭上眼睛,戎策便不再开口,留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休息。 “姑母,事到如今,您再隐瞒便没有意思了。”沈景文将手中的紫砂茶盏放下,瞥了一眼坐在面前的中年女人。 风韵犹存四字形容她最为合适。沈怡当年跪在兄长门前,方才讨得一间偏屋落脚,见到三少爷有如见到座上宾,好茶好水接待,更是不敢说一句不悦耳的话。但此时,她抿紧了嘴唇,低垂双目,一言不发。 沈景文站起身,木凳在石砖地上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我不知小六到底什么身世——甚至他这个乳名如何而来,但我知道,那人会带他走。我昨日见到那人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他与柏啸长相七分相似,而且,他是佐陵卫的人。” 听到佐陵卫这三个字的时候,沈怡忽然抬头,眼中氤氲已有泪光:“不,不能带走我的儿子。” “估计是他的半个哥哥,姑母,你当年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沈景文话音未落,忽然听到门外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疾步走到门边。推开漏风的木门,他只看到滚远的皮球,和飞奔出偏院的小小身影。
第83章 谁都不许说出去 “老师,有人在门口。”戎策用脑袋拱了拱杨幼清的肩膀,差点钻进师父颈窝。 杨幼清醒过来,已经是傍晚,腿上的酸痛几乎消失不见。他望向门口,因锁链只能推开的半条门缝里露出叶柏啸的半个身子。 十岁的孩子脸上尽是迷茫,他问道:“沈三哥说,你们要带我走,是真的吗?”戎策下意识望向杨幼清,没有回答。叶柏啸便继续问道:“他还说,你是我哥哥,是吗?” 杨幼清闭上眼睛,将这件问题扔给戎策。戎策轻咳一声,探身向前,尽可能摆出副和蔼可亲的神情:“小朋友,你认识治病救人的大夫吗?这样,你找个会接骨的大夫过来,然后把门砸开,我就告诉你答案。” 叶柏啸眉头紧皱,他已经十岁,懂得读出人话里的意思。他咬着嘴唇,半晌点点头跑开,步伐比来时更加紊乱。 杨幼清方才开口:“你想逃出去?” “带您一起。” “不必,等着看一场大龙凤。” 沈家祖宅在山南水北建了一座北方园林风格的阁楼,老爷沈鑫最爱便是坐在阁楼最高层,听账房先生汇报今日赚了多少真金白银。他刚美滋滋收起账簿,忽然听见急促脚步声,便挥挥手遣散了账房先生和坐在他大腿上的丫鬟。 “景文何事这样心急啊?” “爹,火烧眉毛,您先预支我二百两银子,”沈景文走进来,刚想伸手抓过账簿,被他爹握住了手腕,便急切说道,“佐陵卫来人要带走小六,我让他们母子先远走避难。” 沈鑫眉毛跳了跳:“佐陵卫?” “伏灵司,我把人抓了,能拖一阵是一阵。” “胡闹!”沈鑫一拍桌子,茶杯倾倒浸湿了金丝红锦的桌布,“我说过多少次,对朝廷的人,一不闻二不问,三不招惹!你非要气死我才安心?自从你十五岁那场大病之后,行事越发偏激,你哥哥姐姐都不曾这样为所欲为!” 沈景文甩开手,冷笑一声:“所以他们一事无成。我抓他们理由充分,不会给您添麻烦。” “胡闹,胡闹。”沈鑫左手不自觉地颤抖,随即用右手抓住,藏于桌下。 再一阵脚步声,上来的是丫鬟白芨,十岁小姑娘胆怯地望了望老爷,又望了望少爷:“衙门的老爷说,要将那两人带走。他们在来的路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 “表少爷上街去找大夫,看到衙门门前有人击鼓鸣远,说有人被沈家扣下。正好有京城来的大官路过,说,说要衙门老爷把人带到公堂上审一审,不要冤枉好人,”白芨哆哆嗦嗦,声音越来越小,“表少爷让我回来告诉您一声,他说这个大官好凶,不是善茬。” 沈鑫一巴掌将桌上的茶杯茶壶扫在地上:“你惹出来的好事!” “我会处理,爹,又不是第一次,”沈景文沉着冷静不见一丝慌张,俯身抓住白芨的肩膀,“你去找叶柏啸,让他带着姑母在后门等我,行李不必收拾,钱我来想办法。” 戎策长到二十五岁,从来没这么丢脸过。不过还好,师父陪着一起丢人。 他们二人被衙役从沈家的柴房揪出来,换了副镣铐锁着来到公堂之上,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青沙道太守哪来的钱铺这样贵的石头。戎策一打眼瞧见了坐在高台之上悠闲品茶的曾皓,和他身后手握刀柄神情肃穆的佐陵卫校尉。 那校尉见到戎策的时候眼睛一瞪,等见了杨幼清眼睛又是一瞪——戎策已经想好,这人要是敢往外说一个字,就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曾皓抿了抿唇,青沙道的茶叶味苦,但回甘极香,南绎进口的也多是这种春茶,只不过他从未在南绎品尝过如此新鲜的。等太守和一班师爷来到堂上,曾皓望了一眼观望的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廷争,轻咳一声,问道:“可以开始了?” “王爷久等。宣犯人,”太守老眼昏花,费了不少功夫才看清卷宗上的字迹,“怎么没写名字?” “你们也没问啊,”戎策仰身将重量放在脚踝上,像是坐在亲戚家里喝茶一般悠闲,“我叫戎策,佐陵卫伏灵司千户,只可惜被贼人偷了腰牌。这位是我师父,亦是伏灵司的监察大人。” 太守望了一眼坐在高台另一侧的沈景文,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颤抖:“空口无凭,为了保险起见,仍要先行关押,再核对身份。” 戎策冷笑一声,问道:“那赶紧核对,顺便帮我找回令牌——如果觉得毫无头绪,城外三里地有一只戴罪的水妖,对令牌上的镇邪祟符敏感得很,离着几步远都能察觉放在哪。” 沈景文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叶,虽然表情毫无波动,但攥着茶杯的手明显更加用力,几乎能看见青筋。杨幼清发现这一幕,侧身低声对戎策说道:“乘胜追击,小白在外面。” 戎策心领神会,后腿用力站起身来,踱步走到高台之下,仰着头望向太守。周围的衙役想要上前,曾皓忽然说:“戎千户是不是查案中发现了什么蹊跷之处,以至被贼人陷害?” 南绎王爷这样一说,看客都明了,这戴着镣铐的人就是伏灵司的千户。这样一来,此案更加有趣,门口聚集了更多的百姓,或多或少,他们都抱着让大地主沈家出洋相的期待。 戎策并未开口,只是将双手伸出,连带着铁链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太守脸上挂不住,命人给他松开,戎策回头对衙役说道:“劳烦给我师父一张椅子。” 太守脸色更加难看,低声道:“拿椅子。” 一切安排妥当,戎策才说道:“不错,我查的是一桩大案,青沙城最近出现了不少一夜痴呆的人,男女老少皆有,更蹊跷的是,他们都在十日后逝世,而且均是理由正当,看不出任何谋杀的痕迹。” “本官知道,”太守梗着脖子道,“赌坊的老板娘死在自己卧房,而她生前最后见到的就是你。如若你杀了人,即便是伏灵司的千户,也应按照律法处置。” “这么着急让我进监牢?”戎策揉着手腕,转身向后走去,他的观众从来不是这些官老爷,而是外面站着的百姓,“这人到底是如何被砸了脑袋,不如让老板娘自己说清楚。” 太守一愣,忽然间人群中有人举起手,手中握着伏灵司玄铁镶白玉的令牌。 白树生推着身前的大婶,连声喊“借过”,终于挤到人群最前面:“在下伏灵司百户白树生,太守大人,把这栅栏挪开呗?” 太守尚未说话,人群忽然闪出一条道路,不断有人惊呼“是她”。衙役也是一脸惊悚,哆哆嗦嗦搬开了栅栏,丝毫不管太守是否下令。死而复生的老板娘,正穿着绣花的红鞋,一步一步走入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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