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奚砚离开了。 玄安静静注视着佛像,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他想起多年以前,那次敬书房夫子带他们鉴画,一向默不作声的谢栩的小侍读忽然冒了头,有些恳切地央求夫子将画交给他把玩几日,夫子应允了。下学时他带着画作兴高采烈跑出敬书房的神情,是那红墙下从未有过的明媚。 谢栩疑惑不解,但玄安看得出,谢栩眼底有着深深的羡慕。 后来南郊围场之事后,谢栩偶尔也会看着谢墨的背影发呆,那个时候玄安还去劝过他,说没关系三皇兄,还有四弟陪着你。 难道他从来不曾憧憬过谢栩登基称帝吗? 难道他从来不曾对这位三皇兄心服口服过吗? 有过的,可打碎了玄安幻想、将谢栩拽下神坛的还是谢栩自己。 烂透了。他跪拜在佛像前,默默闭上眼睛。 请让这两个人,能够如愿以偿地逃出这个烂透了的地方吧。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相拥 奚砚夺门而出,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等回过神,已经到了谢墨所在的偏房门口。 里面灯火如豆,映出颀长的一道影子,正拿着一卷书,一下一下地敲着前额,像是小沙弥敲木鱼的节奏,看得令人昏昏欲睡,再衬上夜晚的沉静,无比平静。 奚砚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其实很久没有在谢墨身上感觉到平静。 他抬脚走上去,“吱呀”一声推开门,谢墨闭着眼睛跪坐在桌前,屋内没有供奉佛像,只有一张矮木桌和一个蒲团,一盏灯火映照着谢墨的侧脸,他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已经要睡着了。 动静扰了他的清净,谢墨敲头的动作一顿,转眼向他看过来,眼睛里满是困倦被打扰惊醒的红血丝。 奚砚背着手合上了门。 谢墨看他进来,然后默默无语地转过了头,抬手将书扔在了矮木桌上,一些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绪又随着奚砚的到来被激起,他默默地想,今夜怕是不用睡了。 奚砚在他身边捞了个蒲团坐下来。 谢墨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挪了挪。 奚砚注意到他的动作,没搭理他,反而拎起了那本经文,在谢墨翻到的地方上下扫了两眼,然后缓声道:“我给你读吧。” 谢墨惊诧抬眼,讶异地望着他。 奚砚给他读书这件事,上次可以追溯到冷宫岁月,那个时候,奚砚刚刚来给他讲学,大字不识一个的谢墨什么都看不懂,于是奚砚就一个字、一个字给他读,听不懂就再给他指着字念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读。 很多年没听过了,还有点陌生,还有点新奇。 谢墨坐直了身体,奚砚已经拿起佛经开始念。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冰雪初融时林间溅落的山泉,清脆作响,配上佛经的内容,颇有种隐居世外、不问红尘的出世之感。奚砚读得很慢,谢墨反倒一点都不困了,单手托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奚砚的唇开开合合。 一段读完,奚砚缓了口气,刚要继续,就被一只手指压住了书页。 谢墨压着书页连带着压着书下降,露出锐利的一双眼睛,奚砚由着他动作,静静地与他对视。 “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读书了?”谢墨笑了下,眼睛里却没有笑的意思,“我认字了。” “哄哄你,摄政王接受吗?”奚砚将书放在膝头,淡定地看着他,“事发突然,估计你也不高兴我的所作所为,但冷静下来你自己也知道,那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将天子和太后架在火炉上烤,失情失态、失礼失仪,你从前是嚣张了些,但从来……” 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谢墨忽然扑上来,奚砚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扑到地上,后脑磕在冰冷的地面,梵宁寺是三朝古寺了,连地表都带了一丝静心凝神的檀香味儿。 谢墨扑到他身上,脑袋凑在他的颈子边,看上去很想在这里顺势把他衣裳扒了,然后把当日没能在成亲当夜做完的事顺理成章地做完。奚砚手指微弱地动了动,并没有推开他,似乎是对他这一荒唐行为的默许。 谢墨手指攀附在他的领口,没有继续下去:“看出来了,奚大人为了哄我,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本王还有点儿感动呢。” “但一想你是为了那对母子俩来哄我,我就生气。从来怎么样?人都是会变的。今时今日,我就想这么做,谁都拦不住。” 叹息盘桓在他颈侧,痒痒的,奚砚放松身体仰躺着,看着屋顶一片光秃秃的黑暗。 “我不是为了他们。”奚砚轻轻叹了口气,“我是为了你。和查谢栩死因一样,我是为了你。” 谢墨贴着他的颈侧说话:“说说看。” 奚砚一时间没有出声。 谢墨心想,看吧,说出不出来个所以然的,你就是为了柏澜玉和谢煜,才对我这般说辞,今夜来找我,不也是因为想给那小子求情,让他早日回到皇宫,我…… 他还没想完这个“我”,就觉得奚砚的手臂缠了上来。 奚砚的双臂一点点收拢在他的脊背上,动作很慢,但还是确确实实地环住了他,谢墨一怔,一时没有躲开,任由他将自己揽进怀里,清幽的冷香钻进他的鼻腔,是他魂牵梦萦了许多年的味道。 这动作让他一时失了神,竟然也没反应过来奚砚慢慢坐了起来,他被奚砚托起来,像一只归家的幼犬,跪伏在奚砚的面前,奚砚双腿打开,他就将身体藏在这里,和奚砚紧紧相贴。 奚砚的手臂从他的后背游走到胳膊,又慢慢、慢慢地捧住了他的脸。 这是一个算得上亲昵的动作,就连谢墨都愣了下,奚砚指尖微凉,略有苍白但颇有力量,攥着他的时候像是拿着蛇的七寸,谢墨浑身一僵,感受到奚砚的拇指一点点摸上了他的喉结。 “我与谢栩从来没有那么坚不可摧。利来利往,唯利而已。我给他他想要的,他给我我想要的,仅此而已。”奚砚轻轻按压着那里,“这种利益关系最单纯也最复杂,不是么?”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帮谢煜?”谢墨觉得自己仿佛被蛊惑了,“谢栩临终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对他儿子死心塌地的?江山代有人才出,他那么个混小子,还怕没有一个人能够接替皇位吗?” “总之现在不行,至于我为什么对谢煜处处偏袒。” 奚砚忽然重重地按了一下他的喉结,谢墨下意识出手,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 那算是颈子上最脆弱的地方,刺激又危险,但还隐隐生出一股期待,他像一只待宰羔羊一般被奚砚握在手里,轻与重,生与死,皆在他指尖动作之下、灵犀一念之间。 奚砚看着他的眼神却又太过温和,专注地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那样清冷贵气的一个人,从眼睛里却源源不断涌出一股柔情和温和,像是白雪皑皑的山顶流下了一道蜿蜒的、涓涓不断的溪流。 谢墨被他看得恍然。 奚砚缓缓开口道:“我真的是为了你。” “你……” “谢栩要杀你。”奚砚认真道,“他留了秘密遗旨,若有朝一日你窥伺神器、意图谋朝篡位,谢煜会让那封秘密遗旨问世,让你给谢栩陪葬。” 谢墨一怔,握在奚砚手腕上的手指不留神就放轻了很多,还下意识摩擦了几下,像是在确定安全和归属:“所以你……” “所以我对你处处牵制、处处掣肘,我是谢栩留下来制衡你们的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奚砚温柔地像是在念什么情诗,将厮杀的朝堂讲得云淡风轻,“我若放任你为所欲为,就好比今次的事,真的惹恼了他们两个,等你的只有死,你知不知道?” 谢墨指尖顿住了。 下一刻,他猝然伸手环住了奚砚的腰身,像一只狼崽忽然扑到了温柔乡里,用力地嗅了几下后,他忽然开始动手,去解奚砚腰间的腰封。 奚砚被他这一套动作唬得忘了回应,回过神来,谢墨已经扯开了他的外袍,探着头往里钻。 如今已经开春,早就没冬日里穿得那般厚重,谢墨鼻息喷洒在腰腹上的时候,奚砚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这是他们清醒下最贴近的一次。 谢墨双目发红,声音都被奚砚的外袍拢于衣带之下,奚砚吃不准他想到了什么,不敢贸然安抚,只好伸手梳进了他墨色的长发里,一下、一下地柔软着他的情绪。 只是谢墨在他腰侧叼了一口的时候,奚砚是真的险些把他扔出去。 可他再也没有动作,闷闷道: “奚砚。我告诉你实话。” “我从谢栩临终让我做摄政王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有善终。” 奚砚梳理他长发的手指一顿,猝然瞪大了眼睛。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缓缓道:“古往今来,没有哪个摄政王能够安然无恙地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或被皇帝杀,或杀皇帝,从未有名垂青史、歌颂千古的摄政王。” “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天子是天定的一国之君,辅政大臣无论如何也是臣子,可摄政王不同,那是明明有继位血统、却没有继位资格的可怜虫。” 谢墨指腹在他腰侧缓缓打圈,道:“你知道为什么谢栩他们都是名字从木,只有我是名字从土么?” 奚砚攥了攥手指:“为什么?” “因为五行木克土。看,父皇为我赐名,说思念我,其实还是忌惮我的眼睛,剥夺了我和正常皇子一样,光明正大行走在宫墙下的资格。”谢墨缓缓退出来,盯着他的眼睛里有着那双被人视为可怖的、不祥的蓝色瞳仁,“所以谢栩毫不担心我会上位,他知道我永远没有那个资格。” 奚砚没去管松散的衣裳:“谢墨……” “奚砚,我今天不妨把话跟你说明白。”谢墨替他揽上了外袍,手指顺着布料滑下来,“我知道我身份尴尬,也深知谢煜对我的忌惮。你今天告诉我,你所作所为是为了我,说真的,我就算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但说没有动摇,是不可能的。” 奚砚垂眸,他就知道,他表现得再情真意切,他们之间的信任这许多年来还是太稀薄。 “谢谢你,无论真假。但我也想告诉你,若这件事情真的为真,你不必再那么做。”谢墨道,“你不必委屈自己去必须要向谢煜低头,他不配,柏澜玉不配,谢栩更不配。”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得清清楚楚。哪怕搭上性命,我不会姑息。” “谢墨。”奚砚打断他,“为什么?” 你要为了我拼上一切,哪怕不惜性命。 若说你从来不曾想害过我的性命,我相信。毕竟他们年少有情谊。 但搭上自己的性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就当,这条命终究要有一死,我宁愿把这条命送给你,也不想便宜了他们。”谢墨笑得桀骜不驯,“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你教我读书习武,让我有了立身之地,这是恩情,要还。所以把命还给你,谢栩那一家什么都别想得到,是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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