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墨!” 奚砚与柏澜玉异口同声再度拦了一遭。 谢墨置若罔闻。 柏澜玉戚哀地攥住了奚砚的袖子。 奚砚攥了攥拳,朗声道:“摄政王……摄政王请陛下入梵宁寺静心养身,磨炼心智,此情昭然,天地可鉴,臣身为帝师,理应与陛下同行。” 谢墨脚步一顿。 “今日种种,皆因陛下一片孝心,不舍亲母所致。摄政王拳拳叔父之心,可昭日月。若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出去,有损天家名誉,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柏澜玉松开手,重重跌落在地上。 她知道,今日此事绝无善了,奚砚此举已是最大转圜,给了双方足够的下台余地。 谢墨苦涩地勾了勾唇角:“奚砚,你就为了他们,当真如此不在乎自己?” 奚砚走上去,从他手中抱下谢煜,一字一顿:“本相是为了摄政王。” 这是他第一次在谢墨面前自称本相。 谢墨被气笑了:“好,梵宁寺是吧,行。就让皇帝好好修身养性,学些正直做派,别跟着他父亲,学那些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之举。” 谢煜狠狠地抹了下眼角,牙关一点一点地咬紧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遗诏 玄安也没想到,再次见到谢墨和奚砚,两个人居然还带了个孩子来。 还是谢栩的孩子,当朝的天子。 他出家那会儿谢煜不过八岁,穿着厚重的孝服,小小的一个人像个白色的小山丘一般跪在谢栩的棺椁前,火盆里焚烧的纸钱燃起了火焰,照得他满是泪痕的小脸明明灭灭。 晌午哀礼暂停,众人前去修整,当时还是敬王的玄安大师还叫他的俗名谢檐,刚刚站起身揉了下酸痛的膝盖,就见那小孩儿还没有走,笔直地跪在那里。 他看着难过,走过去轻轻拍了下谢煜弱小的肩膀:“阿煜,去吃点儿东西,看看你母亲。” “四叔。”谢煜抬起脸,疑惑与不解充斥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父皇到底是怎么死的?” 谢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坊间传闻很多,关于谢墨的、关于奚砚的、关于谢栩自己的,但都不是真相。 所以他只能什么都不说,又拍了拍谢煜,然后扶着他站了起来。 但他同样敛去的是,他记得他那三哥,年少时也是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别三年,物是人非。谢檐没了俗名,皈依佛门,只称法号玄安,谢煜也不再是那小小的孩童,三年时间让他长得飞快,眼睛也不再如小时那般清澈,却与谢栩越来越像了。 他们两父子的成长轨迹甚至都契合无比。 玄安双手合十,念了句佛:“施主可是有何要事?” “把这小子扔你这儿关几天,去去乌七八糟的念头。行不行?”谢墨身上是未褪去的戾气,“不用管他是什么身份,你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也不必伺候他穿戴,这么大人了,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丢不丢人。” 谢煜不说话,气鼓鼓地别开了眼睛。 奚砚看上去很无奈:“有劳大师,这几日我也在梵宁寺里住下,扰了大师的清净,还请多担待。” 玄安默默道:“摄政王这话说差了,寺庙不分王侯将相,都是芸芸众生。” 谢墨满意地点了下头。 “不过,贫僧看摄政王倒是戾气深重,若是如此这般回去,今夜怕是没得安枕。”玄安从小屉子里抽出一本佛经,“请王爷去偏房诵读一番,平心静气。贫僧可为王爷准备斋饭。” 谢墨其实也不想走。 他看着奚砚又心疼又来气,看着奚砚和谢煜站在一块儿就只剩下生气,莫说今晚不能安枕,谢煜要带着奚砚在寺庙里住多久,谢墨估计就有几个晚上睡不好觉。 他乐不得不走,于是什么都没说,从善如流地抽过了那本佛经,关门出去的时候动静都小了些。 送走一位瘟神,屋内气氛好了许多,玄安拉了个蒲团在身边,示意让谢煜坐过去,一面对奚砚微笑道:“这是发生何事了?” “一言难尽。”奚砚也只是笑,伸手拢住送到他面前的茶。 玄安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谢煜道:“我让小弟子带着陛下去看看住处好不好?” 谢煜如今寄人篱下,十一年里从来未有过这么憋屈的时候,他攥了攥拳,只能称好。 只是连带着还牵住玄安的僧袍:“四叔,七叔好生气,我从未见他这般生气过,他会不会……会不会杀了我?” “不会的。”玄安温柔地摸着他的头顶,他没有说理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劝慰,“不会的。你七叔不会的。” 小沙弥来领走了谢煜,屋内只剩下两个人,等到谢煜出了门,奚砚长长地松了口气,肩脊都颓然了下来。 他从来都是宁折不弯的、傲雪凌霜的,很难见到他脸上有这般的神情,想必是遇上了非常为难的事情,玄安点起了一豆灯火,往奚砚那边推了推,希望能用和煦的灯光温暖一下他疲惫的灵魂。 玄安从小屉子里又抽出了一卷书:“要不你也去读读佛经?” 奚砚二指推回去:“别笑话我了。” “说说吧,现在两个债主都走了,你终于能缓口气了。”玄安捧着杯子喝茶,“这么大阵仗,摄政王能把皇帝从宫里抢出来送到我这儿,想必皇帝是真的惹怒他了。” “权利?军队?不像啊,老七虽然只手遮天,但他对权力没有那么痴迷,更不至于连皇帝都不管不顾。”玄安静静地看着被子里茶沫破掉,“能让他暴怒,说明踩到了他的底线。我猜猜,是你?” 奚砚一点点拢紧了杯子:“谢煜应该是给我下了毒。” 玄安眉心一蹙:“真的假的?” “大概率是,殷杏潭枕出来的时候,谢煜表现的很反常,谢墨应该也是察觉出来了,才彻底发了火。” 奚砚双手交握搁在额前:“他冲去了康宁宫,扛走了谢煜,撞倒了柏澜玉,本来双方就是面和心不和的关系,谢墨这下子彻底撕破脸,我若是还回护他,只会让谢煜对他杀心全起,谢墨活不了了。” 他最后那句话不敢说的太明,却又包含了他所有的用心良苦。 他是为了保住谢墨的命,无论如何,谢煜都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谢墨知悉自己日后的命运,本就难以全身而退,此次事情若不能妥善解决,只怕不得善终。 玄安嗤笑一声,不是讽刺的意思:“我其实想问你很久了,你到底对谢煜是什么态度?” 他知道之前奚砚的忠诚来源于他与谢栩的同窗之情以及谢栩对他承诺要将奚氏从南疆救回。可后来南郊围场、谢墨杀兄之后,奚砚也将谢栩看得明白,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了最基本的相互利用,以及一点点君臣之道。 是以他并不惊诧于谢栩临终将谢煜托付给奚砚,也并不惊诧于奚砚本本分分辅佐新君,在玄安眼里,这符合奚砚的性格,他被奚府的遭遇磨平了棱角,如今成了史书上那些忠臣良将的模样。 一切为了大雍,一切为了天下黎民百姓。 可他自己呢? 他为了谢煜与谢墨越走越远,如今居然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谢煜给他下了毒,就连玄安都有一瞬觉得,奚砚现在的忠诚难道真的变成了愚忠么? 他这么疑惑着,也这么问出了口。 奚砚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像是如释重负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就从没怀疑过,柏澜玉和谢煜有朝一日会对我动手。” 玄安问:“因为你和谢墨成亲了?” “不,和成亲无关。”奚砚抬起眼,“因为他父亲、他母亲都对我和谢墨自小的情谊讳莫如深,无论我们有多避讳,无论我们打得多热火朝天、针锋相对,在他们心里,从来不觉得我和谢墨会真正割席。” “这一点,在谢栩死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谢栩死的时候是个雷雨天。 狂风大作,白昼的天空也如同黑夜,暴雨倾盆而下,像是催命的符咒在召唤真龙天子魂归离恨天,乾安殿里,谢栩奄奄一息躺在龙床上,穿着柏澜玉绣给他的、绣有龙纹的寝衣,他死死抓着身上的被单,艰难地喘息着。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替奚砚撑伞的承端留在了门外,屋内静悄悄的,居然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香龛中静静飘着檀香的烟雾,奚砚抵了抵鼻子,迈步进去。 谢栩看见他的时候神色稍霁:“玄月,你来了。” 奚砚规规矩矩行礼:“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起来。”他的声音虚浮无力,“过来坐着跟朕说说话,一会儿老七也会来,朕离世前,总想见见你们,这些朕最亲近的人。” 奚砚心中一跳,谢墨在谢栩登基后被封嘉王,但说与谢栩有多亲厚是不可能的,谢栩带谢墨出了冷宫,自动把他归为自己麾下,谢栩登基后,夙愿得偿,两人因为夺位而产生的利益瞬间分崩离析,关系也跌落冰点。 而奚砚也许久不与谢墨来往了,缘何在这个时候,谢栩还要在他的面前提起谢墨? 谢栩费力地扯了扯唇角:“其实朕真的很羡慕老七,玄月你是天之骄子,谁人得你青眼有加,乃是那人的福气,朕努力了一辈子,也没有得到这种福气,可老七有。” 奚砚匆忙跪下:“臣不敢,臣辅佐之人只有陛下,从未有二心。”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说实话么?”谢栩自嘲地笑笑,“罢了,罢了,玄月你在朕的面前,从来都是谎话连篇的,朕早知道。但朕还是愿意听,反正老七又威胁不到朕,你还愿意哄着朕,这人啊,要求不能太多的。” “陛下……” “你的谨慎救了老七好几次。”谢栩咳嗽两声,用手帕擦掉口齿中流下来的血,“朕的心思,你摸得很准。若有朝一日你连哄都不愿意哄着朕了,让朕知道你去支持老七做什么事,朕就是死,也要留遗诏杀了他。” 最后三个字无端狠厉,奚砚冷汗瞬间滑落,见谢栩用力地、紧紧地攥住被单。 “杀了他。他果然是个祸害,也就只有玄月你不相信鬼神,才不怕他。”他冷声道,“迟早有一天,他这个祸害会害死你。” 奚砚不知该如何作声,只能以头抢地,闭嘴沉默。 “朕……活不了多久了。”谢栩喘息了两声,“御医说得好听,但朕也是个不信鬼神的人,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病入膏肓,怕是熬不到这个冬天了。” “朕只有阿煜一个儿子。”谢栩转头,发尾动了动,浑浊的眼珠盯紧了奚砚的头顶,“玄月,交情数载,无论你多不喜欢朕,朕还是想把阿煜交给你,这不仅仅是朕的儿子,这也是大雍的江山社稷,是大雍的国祚气运,请你务必答应朕,可以吗?”
87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