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火憋了一天,奚砚可不想大正月里的连晚饭都没得吃。 丞相府里他留了人,原来侍奉的小厮和婢女大多都留在这里,月前他也从不克扣,再加上他们从小就跟着奚家,做起事来尽心尽力,就算奚砚不在,屋内也一直打理得井井有条。 奚砚先去祠堂上香,然后净了手,准备吃饭。 奚家的小厮和婢女们都很久不见他,见他回来热热闹闹地张罗饭菜,闻到久违的家中味道,奚砚心情愈发好,招呼着大家一起坐下吃。 结果他刚端起饭碗,门口守着的小厮就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 “大大大大大……大人!” 他如此慌不择言,奚砚当即就明白了,摆了摆手让他下去,然后吩咐人添双碗筷。 “摄政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的很抱歉啊。” 谢墨阴沉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 他那样子是在太吓人,一双蓝色的眼睛里沉甸甸的冷,落座的小厮和婢女纷纷都站了起来,目光在两个人之间逡巡,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奚砚一手执箸一手端碗,波澜不惊地瞧了他一眼:“怎么,摄政王第一次来奚府,就是这副模样么?上次来接亲还神采飞扬的,这次这么阴沉,奚氏先祖在天有灵,还以为我们要和离了呢。” 谢墨咬着牙,青筋都迸了出来,他大氅上还挂着霜雪,走过来一身冷意,但还是拎着奚砚旁边的椅子拉开,不声不响地坐下了。 奚砚给他示意:“尝尝合不合口味。” 谢墨冷笑一声:“不合口味可以换么?” “不行,饭菜都做好了,哪有这么折腾人的。”奚砚挑起白菜丝放进碗里,“吃不惯硬吃吧,委屈摄政王一顿饭,摄政王大人大量,忍一忍?” 谢墨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奚砚看回来,回之以一个坦荡的微笑。 “啪”,谢墨抓起筷子,真的是抓,那声音像是在拍惊堂木,然后用力地跺了跺,让它们对整齐,端起饭碗就开始吃。 奚砚觉得他都没咀嚼,三口两口就吞进去了,气鼓鼓的。 他这么生气,奚砚反倒更开心了,唇角弧度愈发上扬,甚至还和缓劝道:“细嚼慢咽,有利于身心康健。” “食不言。” 奚砚:“……” 从没想过这辈子能让谢墨教他一次规矩。 他缓了下神,招呼小厮和婢女接着坐下,然后真的不说话了,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谢墨把空碗和筷子又往桌上一跺:“你今晚是不是在这儿住?” 奚砚拿帕子擦嘴:“是。王爷英明。” 谢墨没搭理他,朗声叫:“成蹊。” 下一刻,成蹊背着大包小裹出现在门口,那些东西赫然是被褥枕头,满满当当的,被成蹊扛了一堆。 奚砚愣了愣,随即笑道:“王爷,丞相府这么大还没些枕头被褥么,你这是骂谁呢。” 谢墨却径直起了身:“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奚砚,你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 谢墨扬长而去,让人带着直奔奚砚原来的寝屋,小厮担忧地将奚砚望着,他摆摆手,示意无碍。 然后他也站起身,缓步冲着自己屋里去了。 成蹊手脚麻利,东西收拾得极快,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奚砚就拢着手,和谢墨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等,成蹊收拾完,一抬头看见门口两尊门神似的主子,立刻恭敬地低着头,匆匆忙忙关上门退了出去。 奚砚就靠在桌前看着门口的谢墨。 谢墨刚要说话,奚砚立刻竖起一根食指。 谢墨:“怎么?” “你方才说食不言。”奚砚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现在该寝不语了。”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好梦 奚砚猜谢墨绝对要发火。 果然,他怔了下,旋即勃然大怒,手一抬扬了桌上摆好的茶杯茶壶,壶盖翻开,叮叮当当滚落在地洒了一片茶水,奚砚垂眸看了那可怜兮兮的壶盖,被磕掉了一个豁口。 “摄政王,你得赔我一套茶具了。” “奚砚,你用不着一口一个‘摄政王’的跟我阴阳怪气。”谢墨攥拳砸在桌面,恨恨道,“行啊,我当你正月里那么老实是为什么呢,合着憋了一个大招,只等我往里钻呢吧!” 奚砚拢起袖子,笑笑:“这不是显然么。谢墨,我说过了,咱们两个还有账没算完,我从不食言的。” 谢墨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就一碗红枣粥?你至于吗?!” 奚砚敛了笑:“真的只有一碗红枣粥的事情吗?”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皇帝中毒不关我的事。我能那么蠢,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皇帝做手脚,怕柏澜玉没地方揪我的错处是吗?”谢墨厉声道,“在你心里我就愚不可及到这个地步?” “那先帝呢?” 谢墨被噎得一愣神。 奚砚蹲下身去,也不顾被划伤的危险,一点一点将碎瓷片从水渍中捡出来,小心翼翼拖在掌心,上面还淋漓着茶水,弄得他掌心湿淋淋一片。 谢墨底气不足道:“……我没动手。” 奚砚抬眼瞧他:“你没动手。” 他五指一收,碎瓷片瞬间在他掌心割出几道伤口,鲜血淋漓地流出来,五指连心,疼痛像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疼得奚砚脸色瞬间惨白。 谢墨呼吸一滞,冲上来掰他的手指:“你疯了?!松手!!!” 奚砚从善如流地松了手,鲜血顺着茶水滴在地上,他另一只手拽住了谢墨的腕子,用力之大迫使他将目光从那鲜血淋漓掌心挪开,移到自己的双眼里来。 他看着谢墨的眼睛,郑重其事:“你也没动手。” 谢墨一下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看着奚砚不惜自伤来逼他说实话,顿时气更不打一处来,他徘徊了好几圈,看上去很想冲上来把奚砚揍一顿泄泄愤,但又看到他手上的伤口,硬生生止住了步子,转而一拳砸上墙面。 墙壁震了震,掉了一副挂画。 一拳下去谢墨心中的郁结消散了些,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奚砚以为他忍不下去了要摔门走人。 结果谢墨只是打开了门,朗声道:“叫医师来,你家大人弄伤了手!” 奚砚怔了怔,撞上谢墨转头看过来的眼神。 “行,你真行。”谢墨趁着医师来之前极快极轻道,“谢栩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为他掏心掏肺到这个地步,他都死了三年了,尸骨都凉了,你还揪着这点儿事情不放,有必要吗?” 奚砚托着伤手:“对于先帝来说,逝者已矣,的确没必要。” 谢墨的眼神有些受伤:“哦,你就想把我踩下去,这么讨厌我。” 奚砚没作声,因为医师已经带着东西来了。 那伤不严重,奚砚再怎么用力也是自己的手,有分寸极了,因此只消把那些碎瓷片从伤口中清理出来,再小心地包扎好即可。 医师处理伤口,谢墨就冷冷地看着他。 奚砚目光无处安放,便只好看回去。 谢墨长相随了宸妃,是个俊美高大的男人,但那周身的气质与眼中的锋芒却像极了他根本没见过几面的建衡帝,大概在这宫中浸淫久了,那些骨子里的桀骜和冷心冷情就完全被激发出来,一如他现在看着奚砚的目光。 医师很快处理完,夜色也全然沉了下来。 谢墨没说话,抖了外袍就要换衣服睡觉,似乎已经懒得再争论下去了。 “但他的死,对于你而言,很重要。” 谢墨手一顿,才发觉奚砚在讲医师来之前他们说的那个话题。 他把外袍扔在衣架上:“奚大人真关心我。可我本人都不觉得这是个事情。” “你觉得皇上怎么想这件事?” “皇上?”谢墨转头看过去,烛光下,奚砚的侧脸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光滑又细腻,还带着些不可亵渎的神圣,他眉头微蹙,侧脸线条便紧绷起来,看上去更带了些冷冽的气质。 奚砚继续开口:“先帝之死沸沸扬扬,待皇上亲政后,就算不提你们二者之间的权利相争,单是这件事,你觉得皇上会放过你?” “他又有什么证据。”谢墨无所谓地笑,“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去了,他不能毫无证据就拿人。” “证据是最不紧要的。只要他想,他一定……”奚砚微微转头,正对上谢墨凑过来的脸。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挪,伤手扶住了桌子,一阵刺痛袭来,又赶紧抬手。 谢墨长臂一伸,捞住了他的腰。 两个人的距离就愈发亲近,谢墨眼里的盛怒已经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玩味的笑容。 奚砚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你干什么?” 谢墨不答反问:“你担心我啊?” 奚砚抿住了唇,身体后仰,想躲开谢墨越凑越近的脸。 谢墨不由分说地给他按了回来,鼻尖相抵,奚砚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如果是真的担心我,不用做这种无用功,你也说了,先帝之死只是其中一个让皇上在未来杀了我的理由,更大的理由在于我曾权利滔天,他亲政后必不会留我这个隐患在。”谢墨辗转地看着他,“奚大人,真的担心我,跟我一起反了吧。” “我们拜过天地,我许你做皇后。在外你是一国丞相,在内你是大雍皇后,里里外外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庄王或者宣王有了孩子,我再过继过来当太子,顺风顺水这一生,好不好?” “奚砚,你疼疼我。” 谢墨挨得太近,只要奚砚抬抬头,就能立刻和谢墨唇齿相依,讨来一个吻。 第二次了。奚砚想。这是第二次谢墨邀请他了。 每次谢墨邀请他,用的理由或名或利,用的手段或强硬或柔软,都难以改变他心底涌上来的那股苍凉感。因为每次他说这些话,奚砚总会想起建衡四十四年的冷宫,少年眼睛亮亮的,说想要离开这里,他厌烦这里,他不愿意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残酷之地。 奚砚颤抖着闭了闭眼,谢墨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得寸进尺,顿时生出一些喜出望外的情绪,双手捧住他的后脑,冲着他绷直的唇角就要吻下来。 没想到下一刻一股剧痛袭来。 奚砚用力把他踢了出去。 谢墨讨吻不成反被踹翻,那点柔情蜜意瞬间化作梦幻泡影,他羞愤难当地站起身,怒斥道:“你干什么?!” 却对上了奚砚难掩失望的眼神:“谢墨,你少作践我。” 谢墨恼得几乎要吐血:“我怎么作践你了?!” 奚砚不答,直接熄灭了蜡烛:“我要睡了。” 堂堂摄政王站在落了一地的黑暗里,沉默又愤怒地看着奚砚摸上了床榻,只着一件中衣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搭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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