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傅霄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柳观然抬头,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不经意流露出一种天真又无辜的神色。 傅霄张了张嘴,似乎在犹豫,半晌,终于说,“没事,你今日也该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柳观然退后一步,弯腰行了礼,“民女告退。” 傅霄注视着柳观然的背影走出殿门,沉默良久,落下一句叹息。 大概也是坐上这个位子才知道,这茫茫天下最尊贵的地位,一抬眼,却尽是求不得的东西。 傅霄第一次见柳观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才刚刚登基不久。 当年西北十六部被大齐收服后,全部封了方国。唯独顾晌带领的月羌族人和其余领头羊,被全部俘虏至齐国,有的斩杀,有的沦为奴隶。 柳观然就是其中一个。 傅霄是在无意路过浣衣居时见到的她。 浣衣局虽名为浣衣,实际上却算是官府默许开办的青楼。里面的女子,有老有少,各族参杂。不是奴隶,就是俘虏。 那地方污浊气缠得紧,女子的惨叫可以从早回荡到晚。柳观然因为相貌可怖,又据说身染恶疾,竟算逃过一劫,平日里只被安排些洗衣扫地的杂活。 当然,这些事情,傅霄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脸上的面纱,自傅霄见到她起就未曾见她摘下过。 但是那一双苍凉孤郁的眼睛,在掠过傅霄的那一刹,就一直深深刻在他心底。 “喂,你叫什么名字?” 傅霄始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去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下奴说话。 柳观然大概也是被面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到,眼睛微微睁大,手上一滑,整盆湿衣服猝不及防地打翻在地,重新滚了一遍灰。 傅霄看着地上一片狼藉,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有些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观然却很快恢复了常色,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把那堆白洗的衣服一件件捡回去。 傅霄低头瞟到她的手,红彤彤的,又肿又胀,长满了冻疮。 “喂,你的手,疼吗?”傅霄呆呆地问。 柳观然抬起头看他一眼,端着木盆走掉了。 傅霄心里一急,伸手正要去拉她。柳观然却猛然一回头,冷冷地瞪着他,眼里布满防备。 傅霄愣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柳观然眨眨眼睛,转过身来,“柳观然。” “什么?” “我叫柳观然。” 风轻轻吹起她凌乱的长发,背着阳光,看不清表情,身影削瘦如竹。唯有一双眼睛那么明亮,像蓄满了澄澈的清水。
第30章 千里送糖 傅珩剿匪剿了半把月,连着端了好几个匪帮。但这些人都太难处理,带到军营浪费粮草,押回朝廷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更浪费粮草。傅珩权衡了下利弊,全部送去给了临近的方国,让其处置。 队伍往回走,足迹印下又被风沙掩埋。傅珩忽然听见有力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是一个军队。 傅珩一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四周环视一圈,面露警惕之色。 “大帅,怎么了?” “嘘。”老吴刚问出口,旁边的士兵就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这二愣子闭嘴。 傅珩提高声音说,“阁下若有事,何不出来,当面商议一番?” “那便听誉王的。” 一个青衣的男子从风沙里走了出连,神色泰然自若,仿佛只是偶遇故人。 那张脸看起来颇有些熟悉,却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誉王殿下已经不记得我了么?”青衣男子歪头看着傅珩,伸手在颈侧摸索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撕下一张面具。 傅珩做出一个原来是你的表情,“拓跋郁,你果然没死。” “托誉王的福。”拓跋郁微微笑了一下,他虽是胡人,长相却与汉人无太大差别,只是五官更饱满,眼瞳的颜色很浅,在阳光下显得近乎透明,漂亮得有些不像凡人。 “我想起来了,”傅珩从马上翻身下来,看向拓跋郁的眼光忽然变冷,“你们小国主成日带着军队在边界线上与我捣乱,你居然混入了暗卫营。” 拓跋郁摇了摇头,“没办法,要跟你们齐国谈条件,就总得有点资本才行。” “什么资本?” “这个嘛,暂时还无可奉告,不知誉王殿下可愿去寒舍一叙?” “你我有何好叙的?” “誉王殿下若不赏光,又怎么知道在下的资本呢?” 拓跋郁话音刚落,身后就齐刷刷走上来一大片黑影,铁甲泛着寒寒冷光,估计不下千数人。而傅珩他们一行,不过十几人而已。虽都是精锐,真打起来,怕也寡不敌众。 傅珩淡淡地看了拓跋郁一眼,嘴角甚至勾着笑,“丞相大人可真是兴师动众啊。” “誉王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是要多些人来请的,”拓跋郁侧了侧身,伸手示意傅珩,“誉王殿下,请吧。” 傅珩沉着气,带着一众亲卫,向前走去。 此地已经离西纥国都不远,不久后,傅珩便跟着拓跋郁来到了城门口。方才的众多军队都一消而散,大概是潜伏到了暗处。 “请誉王殿下让诸位将士在客栈稍作休息,稍后自会有人送来饭食。至于王爷,请与在下一同前往寒舍。”拓跋郁站在门口,对傅珩说。 将士中有人一听便坐不住了,怒道,“拓跋郁!汝不要欺人太甚!” 傅珩抬手止住他,又看向拓跋郁,“你得保证他们的安全。” “那是自然。” “在这儿等着我,没有我命令,不可轻举妄动。”傅珩回头对众将士道。 “大帅!” “走吧。”傅珩对拓跋郁道。 拓跋郁指了指对面待发的马车,“车马已备好。” 两人同车而行,逼仄的车厢里,各自为谋。但谁也没表现出不自在。 “誉王殿下的为人,甚是令在下佩服。”拓跋郁倒了茶水递给傅珩。 “我也佩服你,竟然能混入暗卫营。”傅珩不客气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这茶口味清苦微涩,大概是中原产的。 拓跋郁笑了笑,“不过是骗术罢了,说到底还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你费尽心思诈死,还让小国主来与齐军开战,究竟想怎么样?” “联盟。”拓跋郁忽然认真地说。 “什么?” “西纥要与齐国联盟。” 傅珩的态度也严肃了一些,脊背微微挺直,“为什么?” “洛半深掌权以来,就一直在密谋同一西北十六国之事,此前他还发动宫变,漱川已经彻底在他的控制之下了。漱川周围的几个邻国,都已拜伏其膝下。如果洛半深真的吞并了他们,很快,也要轮到西纥了。”拓跋郁的眼睫低垂着。 傅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西纥明面上与齐国交恶,实则是想去当漱川的卧底?” 拓跋郁点点头,“西纥一直以来对漱川都是温顺之态,但是,洛半深此人太过歹毒,即便始终效忠于他,最终定然也会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怪不得西纥除了第一次进犯打了一场之外,之后都只是虚张声势,”傅珩说着,话锋一转,“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是真心的呢?” 拓跋郁轻笑了一下,“待到了寒舍,誉王殿下自会知道我的真心。” 傅珩回到军营时已经星光隐烁,天幕沉沉如同一幅用墨浓重的画,笼罩在辽阔的大漠上。营帐外的篝火星星点点,守夜的士兵一边添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大帅!你回来了!”眼尖的远远便看见了傅珩的行伍,迎了上来。 傅珩笑了一下,“回来了,最近没人闹事儿吧?” “那哪能啊,大伙都上心着呢。就是西纥的人老来进犯,真要打他们又逃得比谁都快,跟泥鳅似的。” “辛苦了。” 大家连忙摆摆手,“大帅跟我们客气个啥啊。” “行了,好好值班吧。”傅珩拍拍旁边人的肩,往帅帐走去。 见他回来,已经有人提前在帐内点了油灯,茶水也是温热的。傅珩正要去倒杯茶解解渴,目光忽然瞥到案上的一个纸包,拿细红绳系着,还特骚气地绑了个花结。 傅珩一挑眉,这种娘们兮兮的东西,他以前只从那些千金小姐手里收到过。难道现在的美人都这么生猛了吗?直接跑来军营给他送心意。 果然他就算戴着面具也魅力不减分毫。 傅珩拿起纸包,解开,里面却并不是手绢荷包之类的物什,好像是一包糖。打开一看,果然是包糖。 傅珩更疑惑了,今年是又流行送甜食了吗? 一封信忽然掉了出来。 傅珩弯腰捡起来,信封上没有名字。拆了一看,原来不是信,是一张地图。图画侧边书了一排小字,“西纥王城防御图”。 但是那字迹很眼熟。等等,这不是他自己的笔迹吗? 傅珩愣了一下,他好像知道是谁送来的了。图纸翻过来,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小小的“顾”字。 傅珩摩挲着纸角,面上不禁浮现出满满的笑意。 之前顾诀住在他府上的时候,他嘲笑过人家字丑。顾诀恼羞成怒,赌了一天的气,宋阿婆便拿了傅珩小时候写的字帖给他学。看那小崽子不情不愿的模样,傅珩本来以为他不会肯学。没想到他不但学了,还学得这么像,连傅珩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 誉王拆了一颗糖放嘴里,甜滋滋,果然甜食令人愉悦。 这小子,说不定是个天才呢。 【作者有话说】:千里送糖顾甜甜,人比糖甜。
第31章 你就是个小人 漱川国新主举行登基大典的前几天,民间有人联名向朝廷上了道长折子。洋洋洒洒一大篇,也就说了一件事:萧冼大难不死,为天选之人,当加封为圣主,受万民拜仰。末尾处,附了满满几页纸的签名。 陆存予看见,心里想笑,却只淡淡地收回目光。 此事有一半算是洛半深刻意为之,这些Ⅸ文人素来以家国为己任,一腔热血可泼浇天地。他们中不少人,早对萧厉的苛政有所不满。只消稍加煽动,自然会忆起当年太子萧冼的贤能,对萧厉只会愈发有怨。 此时再让萧冼拿回他的皇位,便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纵然朝中会有人反对,要悄无声息地抹掉,对洛半深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洛半深的算盘,打得实在是天衣无缝。 “陛下,摄政王求见。”宫女忽然来报,但还没等陆存予回应,洛半深已经走到了殿内。 “陛下可是忘了,今日还要与臣出游?”洛半深浅笑着,看了陆存予一眼。 陆存予这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没忘没忘,这不是刚准备去找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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