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师房中被烧毁的床架中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已经分辨不出面容,但从身量上看,约莫就是宋太师本人。” 陆屏脚下发软,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 宋思源是他在白虎殿拜了好几年的老师,虽然因他藏拙,宋思源没怎么注意到他,但宋老所讲学识皆十有九成被他记在了心里,他心中同陆景一样,十分敬重仰慕这位老师。 他不由怒道:“夜巡的府兵呢?怎么不救火!” “救了,但火势太大……没有救下来。”那武官说完,便执笏跪下,大声道,“走水原因不明,若说天干物燥打翻蜡烛还说得过去,但若是有人为非作歹谋害当朝太师,便是大罪。臣恳请殿下纠查此事!” 陆屏心中思绪万分,不知道怎么决定,梁瀚松刚想开口,陆屏便打断他:“我知道了,此事交由……”他顿了顿,看向大理寺的地方,转道,“大理寺全力审理吴王燕王案,无法分身,太师府走水一案,交由京兆府主审。” 说完,他添了一句:“梁大相公以为如何?” 梁瀚松道:“殿下圣明。” 陆屏见他整个人颤颤巍巍,快要站不稳了,忽然想起以前听陆景说过,皇帝在位时上朝时常会给梁瀚松赐座。于是他道:“梁大相公站累了,还是坐下来议事吧。” 梁瀚松却摇头:“殿下不坐,老臣岂敢先坐?” 陆屏想了想,道:“也是,那给我也拿把椅子。” 太监下去拿椅子了,陆屏却听到梁瀚松道:“殿下以后即位登基,也要坐明堂高座的,如今先坐,也不算僭越。” “什么?”陆屏愣住。 只瞬间,他便立刻明白过来梁瀚松的意思。 一股没来由的恶心感溢满整个心头,他脱口而出:“我不登基!” 大殿静了下来。 陆屏觉得自己说的还有歧义,于是大声补充: “我不当皇帝!” 【📢作者有话说】 发现海星破万了,谢谢你们,哐哐感谢! ◇ 第42章 42 我还是登基了 朝堂上,只要是个人都知道陆屏是最不起眼也最不成器的皇子,以前便从来没有受过皇帝正眼,更是跟储君沾不上一点关系,如今皇帝的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满朝的文武都意想不到。 然而再震惊,还是只能拥他当皇帝,别无他法。 尚书省右丞相吴纮元道:“殿下不可意气用事。如今太子遭薨,吴王伏诛,燕王、六皇子暴死,只有九殿下堪当大任啊!” 意思是,实在没人了,不然也轮不到你即位。 但陆屏没空理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他急道:“京中不是还有广平王、朔平王等一干亲王郡王,京外还有……”他一时想不起来还有哪些以前皇帝叔伯的宗室子,只胡乱道,“还有很多比我更适合当皇帝的!” “九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 “殿下应该是哀伤过甚了,也是,臣也无法接受陛下驾崩……” 广平王和朔平王也在朝列当中,突然受到旁边其他大臣的注意,皆惶恐地跪下大喊:“臣不敢!” 陆屏看着昔日地位比自己还高的两位亲王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真想转身逃离这个大堂。 最后,梁瀚松和其他人一样道:“广平王、朔平王虽政事勤勉,但终究并非陛下龙嗣,也非文帝遗脉。而九殿下虽未历经朝事,但乃陛下亲子,自小拜皇后膝下,名正言顺,将来也必定如太子一般勤以养德,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是啊,哪有放着皇子不登基,让亲王和郡王去即位的道理!” “殿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当以大局为重!” “臣附议!”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劝谏陆屏即位,声音如同潮水一样灌满整个太极殿,令人窒息。不知是否是一夜未睡的缘故,陆屏竟觉得整个大殿颠倒过来了。 他忍着呕吐的恶心道:“还是先办国丧吧,此事日后再议。” 对于皇位,他从未想过,也并不想坐。 以前他做什么事都能委曲求全,别人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绝不屈服。 往后十几天,大臣们果真很少提及登基的事了。 但陆屏仍旧是主事的那个人,整日在太极殿和两仪殿之间来回,与朝臣商议国丧,听三司汇报谋逆案的进程,又和梁瀚松等几个丞相单独议事,再去皇帝和陆景灵前上香,直到深夜才回到苍篴院。 禁军统领傅宣面见陆屏,说自己在兵变当天晚上被手下的将士请去敦义坊喝酒,原本只准备喝一两杯就回禁军营,没想到第二杯下肚,竟醉得不省人事。他和傅轶一样,都被人算计了。 傅宣将禁军里的叛兵悉数上交之后,竟然决定引咎辞职。陆屏知道他将皇后和陆景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实在拗不过他,最终只答应他下放到洛邑折冲府。 二十天后,繁复的国丧终于进行到奉移殡宫。皇帝的梓宫安在紫微殿,陆景的则安置在观云殿。 紫微殿外,终于又有大臣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君”,建议陆屏即位登基。 陆屏铁了心要与这些人周旋到底,摇头道:“我这些日子主理父皇丧仪,自知樗栎庸材,力不胜任,很多事情都做得一团乱麻,诸位大人都看到了,我本就不是当明君的料。大人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趁现在咱们还是一同讨论让哪位亲王即位最为合适。” 又是满堂哗然。 这似乎不是那些大臣愿意听到的话,陆屏预料之中,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人上前苦口婆心地极力劝说他。 陆屏想,自己这执拗又不堪大用的形象算是根深蒂固了。 “先帝已经撒手离去,先太子也不在了,如今放眼整个大晟,无人以大局为己任,竟是这般光景!” “广平王一无先帝遗命,二无正统血脉,一旦即位,那起心有歹念的藩王、世家必定不服,借口抗旨,到那时如果州县起兵反叛,苦的是百姓啊!” “更甚导致藩镇割据!拒不服臣!穷兵黩武!流民暴增!耕田荒废!社稷不稳!我大晟的江山要完!我大晟的百姓要完啊!!!” “……” 一个个哭天抢地的,陆屏十分不解。 他们在逼我么?他心想。 他冷下脸来,心如古井地听着一个接一个大臣的滔滔不绝喋喋不休,最后拂袖道:“先查吴王余党,此事容后再议。” 陆屏拒绝登基的事传遍了整个启安城。 不说是京中大臣,就连坊间百姓,都在暗地里笑话这个皇子。 皇帝驾崩,吴王、燕王、六皇子联合起兵谋反,太子被叛军杀害。一夜之间死的死,皇帝的儿子只剩下他一个还活着。 本来是个籍籍无名的透明皇子,一朝摇身,成了唯一能即位的储君。 这种天大的好事,这个蠢笨的皇子居然不买账,果真是傻得可以。 陆屏也知道所有人都在暗中嘲他傻,但还是明面上苦苦哀求他,不管在太极殿还是两仪殿,大臣们把唾沫都说干了,他却始终摇头。 就连梁瀚松每日也都要花上一炷香时间在他案前长篇大论。 陆屏不堪其扰,找了个午后从两仪殿偷偷溜出来,去往东宫安仁殿。 安仁殿内只住着傅妤和懿文,暖炉烧得很旺,懿文正在午睡,傅妤便在外堂屏风后的小案上抄佛经。 陆屏在案边跪坐下来,问:“懿文最近睡前还哭么?” 傅妤搁下笔笑道:“没有先前哭得那么厉害了,但还是会喊几声爹爹,无妨,会慢慢好起来的。” 陆屏眼神一黯。 是啊,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 傅妤道:“怎么有空过来看懿文?看你最近忙得都瘦了,等会儿我做些果糕,让人带去两仪殿给你。” 陆屏皱眉:“不想去两仪殿,那些人太烦了。” 他没忍住,尾音变了,眼里也模糊起来。 傅妤看到他委屈,不禁心疼:“我知道,最近大臣们都在催促你登基,又临近年关,事务繁忙,你太辛苦了。” 以前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陆屏总会去问陆景有何解决的办法,陆景总会耐心与他分析其中利弊,最后给他一条最稳妥的建议。陆屏做事没有计划,往往随心所欲,他觉得只要有陆景给他出谋划策,一切便不会有太大的误差。 想到这里,陆屏便趴到案上,枕着手臂抬眼看傅妤:“嫂嫂,你说我该怎么办?有没有更好的推脱说辞呢?谁当皇帝不是当呢,那些人怎么就如此喜欢跟我耗着,放过彼此不好么?” 傅妤浅浅一笑,柔声道:“可他们说得对,你是先帝的遗嗣,正经的皇子。无论如何,你都不占理呀。” 陆屏皱眉,提高声量:“那我就这样任由他们摆布吗?到底谁才是皇子谁才是臣民?他们如此咄咄逼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龙椅让他们来坐好了!” 傅妤眉间轻蹙,叹了口气。 “留安。”她唤。 陆屏注视着她。 她缓缓道:“我知道你的性格和为人,你必定志不在此。我想,对你来说最幸福的事,大概便是仰之登基,让你做个领闲职的亲王,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 她说得对。 让陆屏当皇帝,等同于杀了他。 陆屏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傅妤继续道:“从私心来说,我真的跟仰之一样希望你能无忧无虑一辈子,不被世俗所困,不为樊笼所囿。如果可以,抛下整个皇室出走启安又有何妨呢?” 陆屏抬头怔愣地看着傅妤,仿佛心口被击中。 然而,傅妤摇摇头: “但我们不是在做一个漫长的噩梦。” 陆屏瞪大眼睛。 傅妤的眼底瞬间蓄满泪水。 “它不会醒,不会回到以前。仰之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先帝的皇子只剩你一个,这也是事实。” 仿佛万籁俱静,寒风吹不过屏风,周遭变得窒息又昏暗,陆屏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断了。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是其他宗室亲王登基称帝,你就真的能得偿所愿么?” 陆屏陷入沉默。 傅妤忍着泪水,声音仍旧温和:“到那时候,人家是正统,你便是亲王或是郡王,未必能求得个好的去处。就算一时可以,但你身上毕竟流着先帝的血,万一哪天新帝开始忌惮你,想对你除而后快呢?” “眼下那些大臣已经把你当新帝看待,你尚且还不能事事如愿,更何况是你不登基,那将会有多少身不由己的时刻,已经可想而知了。” “所以,为了保护你自己,我终究认为登基是最稳妥的选择。在整个大晟,没有任何一个位置比皇位更安全。” 最后一句话,傅妤加重了语气。 陆屏怔愣地看着她,她眼里的泪水瞬间滑落下来,她来不及拿手帕,只用袖子轻轻擦过眼角,对着陆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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