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圆圆,人也团圆……” “宝宝快合眼……” “睡呀,睡呀,软绵绵……” “宝宝快合眼,十五夜又十五夜,睡呀,睡呀,软绵绵……” ………… “十五夜,为什么是十五夜?很简单呀,因为十五满月,满月不就是我吗?” “所以玉珍珍睡不着的时候,就想想这首歌,只要月亮还悬在天上,爹爹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们玉珍珍,就能永远拥有一个美梦。” 在唱到第三遍时,歌声慢慢低了下去,而玉珍珍静静躺在枕头上,眼睫在月光下闪烁着些微湿润的银光,他已经睡着了。 侍女再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起身欲离去,又忍不住驻足再望,床榻笼罩在倾斜的月光中,就像漫上岸的池水,那沉睡的美人呼吸清浅,面容偶尔闪过一丝折射出的纹路,沉在月色中,浸在池水里,除了纷扰的流云与好动的鲤鱼,再也没有什么能破坏他此刻做的梦。 而那也必然不会是什么美梦。 望着那没入鬓发的泪痕,侍女缩回伸出的手,轻声轻脚掩上了房门。 而就在此时,有人在她身后说:“你是哪里听来的这首歌?” 掩门的手顿时一颤,幸而对这听过两次的嗓音还算熟悉,没令她当场叫出声惊醒玉珍珍。侍女压下心头惊惧,尽力自若地先行一礼,方垂着头颅,对这神出鬼没至今依然不知姓名的访客道:“是哄睡的童谣,很多地方都有。” “是吗?” 访客听起来不太信她的话,可也没有因为质疑而立刻开杀戒,侍女稍微获得了一些勇气,一寸寸极为缓慢地撩起眼皮,她向着来人脸上瞧去—— 对上一张完全空白的面具。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唇,面具上什么都没有,她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在夜里佩戴这样一张可怖的面具,难道戴上后不会阻断他自己的视线吗? 无脸人下颔微微抬起,似乎是朝她身后的房门看了看,兴致盎然的样子。好不容易才让玉珍珍睡着,万不能就这么被破坏,侍女忙出声道:“您找到东西了吗?” 无脸人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了部分注意力,没有急于入屋,他淡淡道:“没有,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在很正常。” “是一件宝物吗?若府里总管让您不够放心,为何不去问问薛盟主呢,盟主博闻强识,想必会为您提供一二线索。” “那个薛重涛吗?” 他提起武林盟主的态度过于随意,叫侍女心生不好的猜想,无脸人语气轻嘲:“就因为是宝物,所以才不是薛重涛这种人有资格得到的。” 这下比起无脸人神秘的身份,侍女反而对无脸人极力寻找的这件宝物更加好奇了起来,她欲言又止,怕旺盛的好奇心引火烧身,无脸人只需一眼便瞧出年轻姑娘心中所想。 或许是月色正好,或许是这院落这少女身上携带的某种气息让他闻着舒服,即便侍女藏在心里的疑问对他而言已是冒犯,无脸人也不再计较。他简短道:“我在找我儿子。” “……啊?” “很小,身高只到我腰这里,长得特别好看,你只要见过就一定忘不了。”无脸人突然就滔滔不绝了起来,“很礼貌,很听话,眼睛又黑又亮,但又有点害羞,不过见了人也一定会问好——真的是特别显眼的小孩,玮玉比起他也不过如此。” 侍女听糊涂了:“啊是,是吗?这么乖啊……” “是啊,就这么乖,他是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小孩了。”无脸人显然意犹未尽,叹口气,道,“我找了他很久,你见过他吗?” 侍女绞尽脑汁想着,若真是这么显眼的神仙童子,她一定不会忘记,可满脑子都是家乡那帮遍地撒野的混世小魔王们,根本没法和无脸人口中的仙童相提并论。侍女想得脸都憋红了,无脸人等待许久,又长叹一声,道:“没见过就算了,不过往后你若是见了他,记得要告诉我。” 出于对迷路儿童的关照,侍女决定多问几句: “令郎走失多久了?” 无脸人沉默。 “令郎今年几岁?” 无脸人沉默。 侍女不甘心,发出最后的询问:“令郎叫什么名字?” 无脸人……无脸人他什么都没说。 沉默,沉默弥漫在两人中间。 “不需要知道这些。”安静许久,或者说被直白的三连问哽了许久,无脸人淡然道,“你只要看见他,就知道那便是我的儿子。姓名,年龄,这些都不重要。” “他……我儿如明月,如美玉,九十春光,让人见之不忘。” ---- 全方位宽领域多层次对儿子发出赞美,但连儿子姓甚名谁都不记得的爹是屑(x)
第16章 16 侍女觉得无脸人有病。但她不敢说。 弱小,无助,还腿短的侍女深吸一口气,露出自己最友善的笑容:“好的,奴婢知道了,日后见到令郎,一定会想办法告诉您。” 无脸人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话题终止,两人便杵在房门前不动了,侍女心焦身后玉珍珍是否被他们的交谈吵醒,正要委婉逐客,那除了自己儿子外什么都看不上的无脸人却冷不丁开口道:“夜间失眠,可在睡前给他喝一点牛乳,不必给太多,以免起夜。” 侍女愣了一下,无脸人想了想,补充:“牛乳一定要是温温热,太烫太凉都不行,若嫌太腥,往里面放点糖就是。” “好,好的,奴婢记下了。” “嗯。” 无脸人又安静了一会儿,银白的月光落在他那张同样雪白的面具上,本是夜里撞鬼的一幕,却在此刻不再让侍女心生忧惧了。 毕竟索命的鬼魂可不会有什么牵肠挂肚的软肋。 “你唱的那支童谣。” “是。” 无脸人说:“挺好听的,词儿也好,我记住了。” 明明只是一首无关紧要的童谣而已,他却说得挺认真的,配上无脸面具,真是又诡异又好笑。 “十五夜,十五夜……然后是什么来着?” 侍女答道:“十五夜,十五夜,月亮圆圆,人也团圆。” 无脸人:“对,月亮圆圆,人也团圆,宝宝……宝宝快合眼……” “睡呀睡呀软绵绵。”侍女真的笑了起来,“听说是一位父亲改编的,奴婢觉得倒比原来的词写得好多了,以前唱的是‘青花台,红木案,娘子出嫁,欢喜团圆,小孩莫再闹,娘子娘子泪涟涟’……什么泪涟涟,小时候听着便觉得害怕,至少拿改编过的这个去哄孩子睡觉,不会把孩子吓哭。” 无脸人出神道:“是啊……” 侍女心防渐渐松懈,她犹豫地瞥了一眼身后房门,小声向访客问道:“您只是来寻孩子的?不是……不是有别的事?” 面具横亘,侍女看不透无脸人的心绪,而那无脸人却懒洋洋笑了一声,道:“有什么事比得上找我儿子重要?” “那就好……” 侍女彻底松口气,这些访客一个个心高气傲,不至于要来蒙骗她一个小小侍女,如此便无需再担心玉珍珍会在睡梦中受到新一轮侵犯。 结果这嘴上说着“有什么比得上找我儿子重要”的无脸人,隔天夜里又来了。 他跟个鬼似的,在侍女端着碗牛乳匆匆往屋里走时拦在路中央,在侍女大为震惊的目光下,无脸人施施然掀起面具的一角,修长食指在牛乳表面轻轻一点,旋即送入口中。 “不够甜。”他十足挑剔地道,“说了要放糖,腥气这样重,谁愿意喝?” 侍女正在震惊“他竟然偷吃我给贵人准备的牛乳”“哎呀怎么就把手指放进去了好脏呀”“完了我是不是要倒掉,这玩意儿可不兴给贵人喝啊”,结果一听这话,侍女震惊无以复加:“这还腥?!” 无脸人冷冷一哼,那意思就是你自己看着办,侍女端着牛乳进退两难,最后咬咬牙返回厨房重新盛了一碗,又往里面加了致死量的糖。 无脸人还是拦在路中央,不过这回没再伸手尝,他还是微微掀开面具,动作优雅地弯下腰嗅了嗅,然后就把路让了出来。 “速度快点。”他倦怠道,“别凉了。” 在侍女满怀忧虑的注视下,玉珍珍一口接着一口将甜到窒息的牛乳喝了一干二净。 侍女小心道:“好喝吗?” 不知为何玉珍珍看上去呆呆的,发着愣,听见侍女的问话才回过神,道:“嗯,很甜,谢谢你。” “啊,没事,甜,嗯,很甜……这么甜,没事吗?” 玉珍珍凝视着犹在冒热气的空碗,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从来寡言少语的美人竟微微笑了一下:“我本来就很喜欢吃糖,不怕太甜。” 这是玉珍珍头一回清楚地向侍女表达出自己的喜好。 本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可一想到这一切都归功于外面那个阴魂不散的无脸人……这快乐……就要打对折了呢。 侍女面无表情但声调饱满地唱完十五夜,把人成功哄睡着了,才离开卧房,不出所料,无脸人就等在月下。 他完全不在乎侍女那点怨念,理所当然地道:“喝了是吧?往后就照今日这般,每晚睡前都给他送一碗,便不会再有失眠。” “多谢……您的……建议……” 无脸人淡淡嗯了一声,他在月下久久驻足,看上去一点也不急着去寻失踪的爱子,桃花随风飘散,沾在他雪白的面具上,恶鬼也要因此多出几分风雅与柔情。 “为什么会失眠?”他突然问道。 侍女内心一万个怀疑无脸人昨夜的说辞,什么找儿子什么慈父心肠定是说出来诓人的,她不太想搭理无脸人,却慑于对方至今未知的身份以及一身出众气度,只好道:“奴婢新来不久,也不清楚其中原因,但贵人失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许是……” “许是什么?” 他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能来此地,被允许进入内院,怎么可能不知道玉珍珍受到的磋磨。侍女一瞬间气急不过,竟是恶声恶气地道:“许是终日被噩梦缠身,不如不睡!” 话刚说完,就被自己的胆大包天吓了一跳,侍女不由攥紧了手指,战战兢兢等待无脸人的怒火,结果无脸人只是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继续道:“噩梦缠身?” “……” 侍女是真看不明白眼前的人了,他究竟是了如指掌偏恶意戏弄,还是全然不知真诚发问,这些大人物,一个比一个复杂难懂。 无脸人还在思索:“噩梦缠身可不行啊,睡不好觉是长不高的。” “……贵人已经是青年人了,大约不存在需要长高的问题。” 这句话本来并无太大差错,无脸人却猛地安静下来,他一沉默,气势就陡增,庭院里也无端刮起一阵大风,花枝簌簌颤抖着,连头顶的月光都被移来的一朵乌云给尽数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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