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以前没觉得这里有这么高,这么冷啊……他浑身发软,战战兢兢打了个抖,开始后悔自己跑到这么可怕的地方上来了。 但现在又下去未免太没有面子,为了那点自尊心,他可怜巴巴地缩在离阑干最远的墙角,宛若一棵垂头丧气的小蘑菇,楼桦抱着膝盖坐下,过了会儿,又忍不住爬起来,跪着小心翼翼挪到阑干边,虚着眼往下看了眼。 ……呜呜,爹是傻子,怎么还没过来找他呀。 过去楼外月曾叮嘱过他,不要一个人去太危险的地方,但望月阁应该不能算危险的地方吧?等等,爹该不会认为他不可能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就去其他地方找他了吧?! 爹是傻子!没脑子!坏东西! 楼桦又呜呜了两声,眼泪水就要攒出来,被他拼命忍住了。 睡觉吧,睡一觉,爹说过,不必哭泣,如果有时真的害怕,那就睡一觉吧。 一觉醒来,可怕的事情全部都会消失了。爹也会找到自己了。 就这样反复催眠着自己,楼桦眼皮渐沉,脑袋一歪,真的睡过去了。 …… ………… “……玉珍珍,玉珍珍?” 楼桦迷迷糊糊睁开眼,天色已黑,望月楼内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他竟是一觉睡了这么久。只见楼外月蹲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正专注地看着他。 青年身后,是一轮散发着寒凉光辉的满月。 楼桦喃声:“爹?” 楼外月摸了摸他的眼睑,楼桦下意识也跟着抬起手,却触到了自己满脸的泪水。 “玉珍珍,是做噩梦了吗?”楼外月的眼睛清而静,倒映出楼桦的容颜,他轻声问道,“还是说怪爹来晚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楼桦摇摇头,又呆呆地点头。 父亲看着他,他也看着父亲。 满月高悬,某个瞬间,他以为父亲是从月亮上飞来他身边的。 “玉珍珍?” 他忽的纵身投进楼外月怀抱,无限依恋地埋在青年胸前,不作声地蹭了蹭,如同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楼外月愣了片刻,也将他抱住。 楼外月的声音越发柔和,徐徐婉婉,正如漂浮在水面上的薄雾,凝着月色的幻影。他哄道:“玉珍珍,那是梦,不是真的,梦而已,不要为了一个梦这样伤心呀。” 青年衣袖宽大而柔软,染了某种熏香的味道,足以包裹住孩子幼嫩的身躯,楼桦藏身在里面,藏身在楼外月掌心,他有很多话想告诉父亲,可话到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默默流着眼泪。 “唉……” 楼外月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指慢条斯理梳理起儿子的头发,发丝从指缝滑落,犹如一匹细腻的绸缎,又像一条发光的河流。 他没有再催楼桦,只是抱着孩子,偶尔低头去亲亲他。 “我,我……”过了很久,楼桦在楼外月怀中哽咽着开口,“我心里好难受,爹……我太害怕了……我一直在找你,我喊了你很多声……” 楼外月说:“我也一直在找你,玉珍珍,我都不知道你会躲到这里,这么高,这么危险,你怎么会来这儿啊?” “我找你,喊你,可你都没有来……你不管我了,你,你把我丢了……” 孩子不断地抽噎,讲话断断续续,那模样可怜又狼狈,楼外月沉默地听儿子述说着自己那没有来路的恐惧,手上仍是牢牢抱着楼桦,时不时轻拍他哭得颤抖的脊背。 末了,楼外月格外认真地问:“我为什么会不管你,不要你?” “我不知道……” “玉珍珍认为,有朝一日我会把你丢掉吗?” 楼桦这次极其坚定地摇头,吸了吸鼻子,他又带着哭腔嚷嚷道:“不会,但你就是不见了嘛!我等了你好久,你都不来接我!” “可我已经来接你了。” 楼外月的语气平静非常,一字一句都不容置疑,他陈述道:“我不会不管你,不会不要你,不会将你丢下,当你呼唤我时,无论多远,我也会来接你回家。” “……真的吗?” “我从未骗过你,玉珍珍,我从未,从未骗过你,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真的,楼桦傻乎乎张大嘴,想要笑,却是又一串泪水掉了下来。 楼外月深深凝视着他,未几,忧虑地叹道:“还是伤心啊……玉珍珍,真的莫再哭了,你摸摸,你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说着就拉了楼桦的手碰了碰自己的心口,楼桦破涕而笑,主动搂住父亲的脖子,楼外月便顺从地抱着他站起来,顺着漆黑的望月阁,一步步往下走。 “爹。” “嗯。” “下次不能这么晚才来接我了,我等了你好久,你知不知道?” “玉珍珍,到底是谁一个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的?你知不知道,爹发现你一个人睡在这种地方,吓得心跳都停了。” 楼桦把脸埋在楼外月颈窝里,咯咯笑了,晃着脚丫子,显然没把父亲的担忧当回事。他大声道:“你是大人,你要很坚强才行,怎么一会儿心碎了一会儿心跳又停了,好像个小孩子哦。” 面对儿子的调侃,天涯阁阁主也不以为意地笑了。 “玉珍珍。”楼外月笑着说,“这辈子,我还会为了你心碎一万次呢。”
第52章 51 方璧山死后,楼外月摘下眼带,看了眼这位大概是失忆前认识的熟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嗯,完全没印象呢。 楼外月挑剔地用剑尖挑着方璧山的脸,全方位进行了一番观察,再次确定这张脸一丝半毫都无法唤起尘封的记忆,他索然无味地将剑上的血在尸体衣服上蹭干净,利落地收剑入鞘,任由方璧山孤零零躺在这远离人烟的荒地,便准备回马车那边。 【“玉珍珍,是楼外月最爱的人。”】 方璧山死前的话耐人寻味,可惜对方没把话说全,楼外月将玉珍珍这三个字含在唇间,舌面时不时贴一贴上颚,总觉得那里莫名痒得很。他慢悠悠走在方璧山至死凝望的山道上,清风带走了身后的血腥味,生长的草木掩盖了死去的剑神,而楼外月背着手,仍旧在咂摸这三个字的味道。 玉珍珍。 玉珍珍。 玉,珍,珍。 珍贵的美玉。 不对。 楼外月不由喃喃道:“是……你比美玉更加珍贵……” 他陡然站定,睁大眼在原地怔了片刻,随后脸上一寸寸展露出饱满的笑意,他平时也常笑,可那都和现在这个不大一样。 楼外月弯下眼,试着道:“玉珍珍。” 非常顺口,就好像自己的唇舌天生就是为了契合这个名字而打造的,他笑得更深,又轻快地念道:“玉珍珍,玉珍珍。” “你多大了呀?” “平时喜欢做什么?喜欢看书吗?我过去有唱歌给你听吗?” “玉珍珍这个名字,是爹娘给你取的?” 夏日到来,山色翠绿,风起便是绿色的海洋在翻涌波涛,新换毛的鸟雀静静立在枝头,看着一个奇奇怪怪的人类男子从林荫下走过,他长得奇怪,还在说着奇怪的话,弱小生物的本能却告诉这几只小鸟,那男子不是可以轻易接近的存在。 楼外月笑着问:“玉珍珍,是楼外月最爱的人?” “嗯……” “玉珍珍是楼外月最爱的人?” “啊,好像真的是这样。” 楼外月心满意足地,一锤定音了。 马车。 侍女将车赶出一段距离后方找了株大树,停在它的树荫里,她安抚好有些躁动的马,轻轻吸了口气,回身掀开了车帘。 玉珍珍坐在原位,面色极其惨白,直勾勾望着空中虚无的一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他这副模样,侍女心里很难受,顿了顿才低声道:“贵人。” “是哪一个?”玉珍珍道,“薛重涛,方璧山,沈晚,或者其他人,是哪一个?” 侍女攥着拳头,艰难地开口道:“那不重要,前辈会杀了他的,往后他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玉珍珍仍是愣愣的,侍女还要再劝,他却双肩一震,突兀地发起笑。 “楼外月当然能杀了他们,无论是谁,无论来的是一个还是全部……哈哈哈,楼外月杀了他……对他来说就这么简单,这么轻松……” 他不笑时侍女担忧焦虑,可这笑起来,简直跟发了狂一样,玉珍珍眼中生了几根吊诡的血丝,笑得太狠竟是又开始咳嗽,他吃力地喘息,手指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侍女最怕他身体出事,伸手就要去扶,玉珍珍却猛的抬头看向侍女,那一眼的力度着实令人心惊,青年美貌的容颜犹如古画,尘封在时光,被剥去了所有的色彩与温度。 他睁大眼笑道:“楼外月是不是很厉害?谁都打不赢他!他一个人,就都杀了天下所有人!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是不是!” 侍女不答,青年瞧着她,两人间短暂安静了片刻,玉珍珍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为什么要让楼外月去杀那些人?!”他尖声质问,“我又没求他这么做!和他有什么关系?对楼外月来说那些人就跟蝼蚁一样,他只会觉得一切都很可笑!” “贵人……” “他根本就不能理解我的感受,你让他杀,他就杀了,可他心里只会觉得可笑!他会想,啊就这么个东西也能让你们困扰吗,他什么都不理解,他会觉得可笑至极,他会觉得我是个窝囊废,是朵离不开他的菟丝花!” 玉珍珍暴怒道:“所有人都觉得如果楼外月还活着,江湖就是另一副模样,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厉害……可天涯阁放在我手里,死了那么多人!血浇熄了火,火里死了好多人……我不是楼外月,我谁都救不了,我只是个窝囊废我什么都做不到!” 侍女闭目流下泪,她捂着脸,哽咽道:“不是这样的……” “我根本就不想让他知道这发生的一切,让他知道是我搞砸了一切,他会怎么想我,他会怎么看待我?你敢确定,来的那个人不会把发生的这所有事原原本本告诉给楼外月吗?”玉珍珍又开始喘气,“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活下来,活着也是自取其辱……早知今日,我还不如死了!” 说完这句话后玉珍珍忽静了一息,自己也被惊呆了似的,紧接着他慢慢笑了起来,那股强攒出来的气力终于散去,颓唐地靠着软垫,玉珍珍仰起头,道:“活着真不如死了。” “是我不好,我如果有足够的能力,就不用再拜托前辈……” 半晌,侍女颤抖道:“但你不要这么说,楼桦,不要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了,你如果觉得活着不如死了,那就多看看我,我从来不觉得死会比活着强,你不是答应过要和我一起去找胡女喝酒吗?你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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