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圆圆,人也团圆……” “宝宝快合眼……” 方璧山瞳孔陡缩,不可置信看去,楼外月背手提着麻绳,悠然哼唱着童谣:“……宝宝快合眼,睡呀睡呀软绵绵……” 静止了八年的时光,再度汹涌,狂啸的浪潮,将方璧山溺死在深海。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要伸手去抓住那人的手臂,心脏跳动到疼痛的地步,方璧山叫道:“楼外月!!” 楼外月身形一顿,侧过身来,正好轻飘飘地让开了方璧山想要抓住他的手,方璧山喘着气,还想再去拉他,却被楼外月一句话当场止住了步伐。 男人居高临下,淡淡地道:“你谁?” “……”方璧山眼睛微微热了,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你还活着?” 楼外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站在伸手可触,又遥不可及的地方。 一种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冲什么东西爆发的欲望的席卷上心头,方璧山道:“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你眼睛……你眼睛怎么了?谁伤了你!” 也许是度过了一瞬,也许是消磨了一生,他听见楼外月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朝他道:“嗯?你在找我吗?” 方璧山愣住了。 随后喉头重重一哽。 他颤抖道:“对,我一直在找你……我找了你很久。” “是吗。”楼外月说,“找我有何事?” 方璧山已然陷入了恍惚,他道:“我找你,你是天底下最厉害,最特别的那一个人……我和你一样,我也会是最厉害,最特别的……我一直都想告诉你……” 男人眼上蒙了障物,难以揣摩他的情绪,可他既然立在原地不动,想必是对方璧山的说辞感兴趣。 “我这些年一直在练剑,虽然还是没有达到你的境界,但我好像更明白你一点了……你就是神,这世间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无所谓,你只沉醉在自己的道中,谁都不能靠近你,谁都不能真正懂你……” 方璧山絮絮叨叨,语气越发痴狂,楼外月耐心地听着,这种态度无形间给予了方璧山莫大的鼓励,他越说越激动,末了,甚至又打算扑过来抓着他,楼外月却终于笑着打断了他。 楼外月说:“你确定你真的认识我?” 方璧山的嘴还张着,声音却消失了,楼外月歪过头,道:“我感觉你找错人了。” “……我怎么会找错!你是楼外月!是天涯阁阁主!是我追寻了一辈子的目标!” “是吗?”楼外月依然在笑,“可我还是觉得你找错人了。我有事,失陪。” 方璧山没回过神,楼外月就自顾自要离开,他忙追上去,问道:“你现在和谁在一起?你要去办什么事?” 楼外月没搭理他,方璧山望着他,渐渐觉出了不对。 玉珍珍失踪多日,薛重涛沈晚他们已在江南一带找疯了人,方璧山心里却隐隐觉得那人离开是件好事,然而薛重涛既然要他也加入寻找的队伍,方璧山就可有可无地应了。 玉珍珍失踪,紧接着,死去多年的楼外月就出现了。 “你……”方璧山试探道,“你见到他了吗?” 楼外月始终一言不发,方璧山道:“他也一直在找你,和我一样,你不知道吗?” 见对方根本不搭腔,方璧山急了,干脆问道:“玉珍珍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楼外月的步伐,再次停了。 “他等了你很久,但他现在不见了,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也在找他,你们——” “玉,珍,珍。” 方璧山噤声。 楼外月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是叫玉珍珍啊……对了,就是这个名字,我记得的,是叫玉珍珍没错。” 他侧过头,向方璧山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笑:“可你找他……找玉珍珍,又有何事?” “我……” 方璧山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楼外月身上有问题了。 若玉珍珍真的和楼外月在一起,那楼外月就没理由不在见到他方璧山的第一眼,便出手杀了他。 若玉珍珍没和楼外月在一起,那楼外月这奇怪的表现又代表着什么? ……楼外月竟是失忆了。 方璧山既想哭又想笑,想哭的是那个楼外月竟会沦落至此,想笑则是因为……他在此时遇见了这个楼外月。 上天究竟是在可怜他,还是在玩弄他,方璧山已不想再去辨别。 他一路跟着楼外月,来到了马车边。 侍女老远就闻到了诱人的油香,迫不及待从帘子里探出上身,她欢快地招着手,像一条冲肉骨头摇尾巴的小狗,她热情道:“前辈,您回——” 侍女:“……” 方璧山面无表情看着这个跟在玉珍珍身边服侍,最后一把火烧了薛府的下人。 楼外月道:“油鸡,点心,没有别的了吧?” 侍女喉咙嗬嗬倒着气,天崩地裂给她的感受也不过如此,惊恐无以复加,她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睛与方璧山对视! 可下一瞬间,她却看见方璧山竖起手指,抵在了唇边。 安静。他用眼神告诉侍女。 短短一瞬的暗流并不能只靠耳力察觉,楼外月又随口道:“你家贵人呢,又睡了?” 侍女浑身僵硬,好半晌才艰难喘出一口气,她咔擦咔擦扭过脑袋,看了眼身后正在翻路边摊小册子的玉珍珍。 玉珍珍懒洋洋靠在软垫里,也抬起头,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侍女:“…………” 救命啊。 救命啊!!!
第50章 50 见侍女表情有异,玉珍珍眉心微微一蹙,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干脆起身,就要直接掀开帘子! “不行!!” 千钧一发之际,侍女扑过来死死按住了他的手,她全身剧烈震颤,牙关节上下轻撞作响,玉珍珍静静抬眼,没有再多动作,他的手都被侍女带得颤抖。侍女着魔般道:“不行……贵人,不要动。” 万欣突兀吸了口气,重复道:“请不要动,贵人,我去就好。” 她放开玉珍珍,片刻后,抬手轻轻摸了摸他微凉的脸,又朝不明所以的玉珍珍笑了笑,万欣毅然决然转身下了马车。 那炼狱般的八年她只目睹了一个尾巴,更多饱含凄凉与苦楚的夜晚,她都没能陪伴在贵人身边,那些无眠的梦境,会有谁来给贵人唱一首十五夜? 她无数次幻想自己变成大英雄,手持绝世宝剑,噼里啪啦打掉所有觊觎贵人的坏蛋,贵人就是需要她用一生守护的公主,她只恨自己身为乡野女郎,无力至此,在薛府的那几个月,还需要贵人分神来将她护到伤痕累累的羽翼下。 可现在,她不再排斥自己的女性身份。 不能读书,不能习武,使命只有相夫教子,那是她人生的一面。 杀人,救人,杀更多的人,救更多的人,那是她人生的另一面。 一切取决于她万欣本人。 而她绝不讨厌被贵人喜爱的自己。 她已经和贵人约好要去大漠孤烟,塞外飞雪,在她喝上那口胡女亲手酿的美酒前,有谁敢阻碍她和贵人通向幸福的道路,哪怕是皇帝老儿,她也照杀不误。 “前辈。” 万欣冷静出声道:“帮我个忙。” 楼外月走过来,将东西随手搁在马背,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道:“说。” “帮我杀个人。”万欣一字一句,“就是你背后跟来的这个人。” 方璧山:“……” 楼外月短暂沉默,便扬起唇角颇感兴趣地笑了起来,万欣继续道:“这个人头是我欠你的,来日一定会还给你,但今日,我一定要他死!” “前辈!” “请你杀了他!不要让他活着离开!” 楼外月轻描淡写:“行啊。” 他在当场愣住的万欣肩头轻轻拍了拍,就把人往身后的马车上一推,楼外月一手抽了剑,道:“要杀人了,带着你贵人躲开些。” 又若无其事补充:“啊,油鸡买回来了,停好马车记得吃,一会儿该凉了。” “……等等!”即便知道情态紧急容不得自己磨蹭,万欣还是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她极其焦虑地问道,“您都不问原因吗?” 楼外月奇怪道:“有什么好问,你讨厌这个人,要我杀他,杀了不就完事。” “可是——” “而且你是乖孩子,又一心只顾着你家贵人,你想要杀的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楼外月拂下她的手,把缰绳塞给她,便提着剑面向了如临大敌的方璧山。 提剑如拈花,杀人似摘叶,只有站在天涯阁阁主面前,亲身体会那不动声色的戾气,才能明白楼外月何以成为江湖第一人。 楼外月笑道:“别把车开到沟里去哦。” 方璧山终其一生渴望与楼外月交手,楼外月死得太早,没能亲手从对方手里夺走剑神这一称号,已然成为方璧山心魔。 他想要战胜楼外月,从江湖霸主的阴影中走出来,他想向全天下证明,方璧山,当如楼外月! 是身怀玉璧,也可行走闹市的豪杰! 马车辘辘顺着山路离开,那侍女在此,无需多问,马车里坐的一定是失踪的玉珍珍。 玉珍珍,他厌恶的,唾弃的,瞧不起的玉珍珍。 可不知为何,面对他生命的宿敌,也是永恒的夙愿,面对楼外月,还有楼外月手里的剑,方璧山的目光却久久不能从马车离去的方向移开。 心跳得好快,是楼外月的杀气激发了他的战意吗?一定是如此,他也得拔剑,他要向楼外月展示这些年的成就,方璧山乃当今剑神,是楼外月后第二人,天下人的赞美他都不屑一顾,但这一声来自楼外月的夸奖,哪怕付出一切,方璧山也会让楼外月说出口! 拔剑! 拔剑啊! “……你在干什么?” “我在发呆。” “无聊。” “你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干,只是看见那边屋檐上有只鸟在筑巢……” “你喜欢一只麻雀?我抓来给你?” “……不用了。” 方璧山说:“你在干什么?” 那跪在阑干下不住呕吐的青年脊背抽搐,面对着一丛丛月白的花,他狼狈地支着上身,跪在那里,长发与衣角鱼尾般散开,檐外弦月正挂在天空上。 良久,玉珍珍说:“鸟巢不见了,我在找,鸟儿是去了哪里。” “你在干什么?”楼外月无所谓地道,“在回顾人生吗?” 方璧山闭上眼,喉结生涩一滚,他哑声道:“……没有,我的人生还有很长,不需要现在就开始回顾。” “这话有点意思了,来吧,我们速战速决。” “……方璧山。”玉珍珍说,“方璧山。” 方璧山道:“以后在床上记得也叫出名字,不要老闭着嘴什么话都不说。”
98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