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月导致了一切。 不是楼外月的错。 楼外月抛下了他,背弃了诺言,将他推进了长达八年的炼狱。 不是楼外月的错。 他被当成楼外月的替身,被视为淫具,被践踏被蹂躏,被剥夺了人身为人该有的全部尊严。 ……不是楼外月的错。 楼外月早就从马车里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是,玉珍珍那样凶的赶他,楼外月看着好说话,其实比谁都要心高气傲,如何会受得了这样的态度呢? 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和当初一般,只是站在江边的一次挥手作别,一次回头微笑,滔滔江水东逝,人间便再也寻不见那抹明亮的月辉。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是玉珍珍亲手推开了自己的父亲。 玉珍珍孤零零坐在原位,茫然地想,他的脾气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坏?明知不是楼外月的错,为什么还是要冲对方发泄?他这么坏,这么不好,从头到尾糟糕透顶,就得吃苦头,楼外月没有错,是他玉珍珍活该,玉珍珍不配当楼外月的替身,不配当他的儿子,玉珍珍他…… 想着想着,那向来不值钱的泪水倏然从眼底滑落,贯穿青年整张苍白的脸。 ——不是他的错,我就不能恨他了吗? 因为不是他的错,所以我就得把这八年发生的种种当成一场荒唐的梦,如今梦醒,便应当心无芥蒂继续和楼外月做全天下最好的父子。 ——就得顺理成章做回楼桦,做回楼外月那个天真纯洁,蠢不堪言的独子。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山下城镇,此处地势偏僻,来往旅人不多,小镇居民的生活没什么大的喧嚣,好在足够安乐。不过街道两侧的小摊店主今日都没什么做生意的心情,有一搭没一搭揽着客,而他们彼此都对这种状况的出现心知肚明。 今日,他们大概是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尽管蒙了眼带,可那一身气质……人们说不出来究竟,只能啧啧称奇。 卖油鸡的王学武索性收了摊,也不急着回家,就悠悠闲闲坐在街边,和一群错过热闹的小媳妇大姑娘唠。 “哎哟你们是没看见,那长相,啧啧……小翠漂亮吧?倩倩漂亮吧?不是我埋汰你们,十个小翠倩倩捆在一起,都比不上人家一根手指!” “别打!别打我!你们去问问,我说的是不是实话!……那还是个男人!好悬没让你们瞧见,不然啊,咱们镇上往后打光棍的小子可就多了去了……” “但可惜,是个瞎子,蒙着眼睛呢,不过话说回来,上天待人还是公平,长那么好看却是个残废,我王学武虽然五大三粗,但我跟你们说,全身上下,哪里都硬朗得很!跟那种小白脸完全不是……” 王学武兀自吹着牛皮,吹嘘到一半,却发现刚刚还津津有味听他讲故事的女人们都呆呆侧过了头,似乎是被什么东西不容置疑地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王学武顿时心生不满,也气哼哼转头一看—— 阴影正巧将他笼罩。 楼外月停在人群前,居高临下,脸上那条扫人兴致的黑布不知所踪,他看了看斜斜立在墙边的一面旗帜,上面歪歪扭扭绣有“包打听”三字。也不顾群众呆滞的反应,楼外月忽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便要抬腿往店里走。 王学武愣愣地看着这个刚才在他口中被称为瞎子的男人,见他就要进店,忙道:“哎!” 楼外月脚步顿了顿,平静地看向他。 “你……你……” 被那双凤目纳入视线,即使清楚这是个比他还高大的男人,王学武的心跳也在转瞬加快到极致,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打听什么事吗?” 镇上的女人们只要聚堆,就不会有安静的时刻,可现在她们个个安静得像被猫叼走了舌头,只睁大了眼,潮红着脸,死死盯着几步外的男人。 格格不入。所有人都不禁在想,他与此处格格不入。 楼外月道:“嗯。” “包打听刚刚回家去了,他媳妇儿身子不好,没生意的时候他就经常在家里陪着……” 王学武都不清楚自己在讲什么,没头没脑一通乱扯,就是为了能让这个人能在他眼前停留更长时间。楼外月不作声地听着,末了,指节轻轻在那面旗帜上扣了扣,随意道:“我要知道的不是什么隐秘消息,或许不需要什么包打听——你会回答我吗?” 男人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王学武脸涨得通红,重重拍着胸膛:“尽管问,只要我王学武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楼外月点点头:“是吗,那好。” 他丝毫不在意这里是当街,路人熙熙攘攘,每个来包打听这儿的客户都恨不得将自己拿黑布裹起来,不往外泄露一点供人猜测的痕迹,可楼外月就站在店门口,在一整条街的注视下,坦然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楼外月是谁。”他道,“天涯阁是什么组织,如今在何处。” 继美貌杀人事件过后,王学武再次愣住。 楼外月……那不就是当年的江湖霸主,天下第一美人吗? 至于天涯阁,乃过去的第一大组织,连他们这样偏僻的山野小镇,都曾在贼寇的侵袭中受其庇护。 楼外月的死江湖谁人不知?天涯阁就算没落,那也有着响当当的名头! 这个男人,竟问的是这个江湖上,最不需要被打听的消息。 好半晌,王学武才回过神,说:“楼外月是过去的……” 电光火石间,王学武猛然明白了什么,他瞪大了双眼看向这个神秘又奇怪的男人,看向他那张……天下第一美人才可能会有的脸。 也许是因为和包打听挨得近,王学武算得上小镇里对江湖之事较为清楚的那一个,楼外月死后天涯阁被围剿瓜分,这阵腥风血雨刮不到平民老百姓身上,可他们镇子到底受过天涯阁恩惠,眼睁睁注视这一切的发生却不能伸出援手——王学武懂了!这是楼外月怨气未消,现在尸体还魂,来人间复仇算账了! 平日里爱看闲书,脑子里装了一百个爱恨情仇权谋策略的桥段,王学武他悟了,他彻底悟了。 “……楼外月据是江湖上挺厉害的人物。”他镇定自若,“天涯阁则是一个组织,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 男人偏了偏脑袋,王学武心里发虚,他不确定这人是否真为楼外月,但无论对方是活人是恶鬼,既然问得出这种问题,就说明他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不能让镇子引火上身!要想个办法让他赶紧离开! 王学武正在暗自盘算着,却听见男人笑着道:“你在紧张。” “不,我,我没有……” “你听见我的问题,你的表情很惊讶,嗯,让我想想为什么会是惊讶……”楼外月慢慢道,“一,楼外月天涯阁这两个存在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更不是该被提起的禁忌,二,刚好相反,不是少数人才知道,而是理应众所周知。” “三。” 就像是为了击垮对方的心理防线,楼外月注视着王学武,一个字一个字从那张弯起的笑唇里温柔道出:“他既是众所周知……也是全江湖的禁忌。” 王学武额上不知不觉已冷汗密布,方才还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美貌里分明布满杀机,大型凶兽捕猎前永远不动声色。 楼外月悠然道:“看来是三啊。” “别紧张,我不杀人,至少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他又笑着安慰了一句,“但接下来不能再瞒我了哦,我现在其实心情不太好,可能没那么多的耐心来等你认清现状。” 这几句话一出,爱凑热闹的人群也终于意识到名花有毒不可近观,不安地骚动起来,楼外月对外界的窃窃私语不以为意,他只盯着王学武。 王学武强忍尿意,颤抖道:“您说。” “楼外月该有一个孩子吧,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这一刻,虽然楼外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王学武清楚地感觉到,比起前面那两个问题,面前这一个,才是真正的关键。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王学武却是真的不清楚了。 “不,不知道啊,不是我要瞒您,楼外月失踪的时候,他那儿子还很小,天涯阁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死了多少人,这么多年下来,我们老百姓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小孩儿的下落……当然那小孩儿现在也不能算小孩儿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王学武努力捺下惊恐的心情,试探道:“您是在找人吗?” “……多少年。” “什么?” 楼外月说:“我失踪了多少年。”
第57章 55 抱着点心被赶出马车的万欣不敢真的离开太远,犹犹豫豫徘徊在周边小树林,一会儿拈块点心一会儿喝口牛乳,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这种被专制的大人赶到一边去放风的感觉十分古怪,但少女心里又有点说不出的高兴。万欣琢磨着,看楼外月主动解开了眼带,依照这父子俩深厚的感情,想必只消稍微瞧一眼玉珍珍的长相,楼外月就能恢复全部记忆,届时所有的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贵人虽有诸多不情愿,但必须承认,他不可能永远瞒着自己的父亲。 哎嘿嘿,自己真是体贴,给他俩留了单独相处的时间,等前辈宰完了人渣,她就可以把贵人拐去到处玩,哎嘿嘿,贵人,和漂亮又温柔的贵人一起玩耍,哎嘿嘿嘿……万欣坐在岩石上,满嘴点心渣,打了一手美滋滋的好算盘,这种快活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看见楼外月独自出了马车,带着一脸莫名的神色沿着山道而去。 万欣:“?” 她没有多想就跟了过去,然而楼外月的步速岂是一般人能赶得上的,远远便望见他表情不太好,似乎是为了什么而有些焦躁,如此一来他虽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的小尾巴,但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万欣甩开了。 这下可把万欣那股执拗劲儿给激起来了,她这些日子训练不断,体力今非昔比,本是该为自己的进步而沾沾自喜的,结果就先被楼外月不经意间兜头敲了一大闷棍——万欣心道我还不信了,反正前辈总是要回来的,我起码要追过去看看,我在脚力上到底与他差了多远。 至于马车里的贵人…… 侍女思考一阵,敲定了计划:“估计这两人又是吵架了,不能回回都只是事后来安慰贵人,我也得从前辈这边下手才行。”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她顺着楼外月前往的方向气喘吁吁地赶至山下的小镇里,侍女也不大确定楼外月是否真的来了这里,她在镇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一路东张西望着,很快就注意到长街另一端,正向这边慢慢走过来的楼外月。 青瓦石墙,柳枝招摇,夕阳在他身前拖出了一道淡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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