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自禁发出穷人卑微且没见过世面的声音:“好漂亮啊!” 玉珍珍却没被打动,皱起眉,还是提醒道:“我们这是在逃亡。” 男人顺手给良骏塞了两把马草,闻言漫不经心道:“所以呢?” “……”玉珍珍,“所以得低调——” “那你们就自己走,别和我一道。” 玉珍珍:“……” 他默默地再次看向眼前十足宽敞气派的马车,骚包浮夸的气息一整个儿满溢,不知怎的,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无脸人很敏感地抬起了头,有些惊讶于矫情小贵人居然转了性,随便一辆马车都能哄好他那糟糕的脾气,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这个人真的是……”他摇摇头,到底没说完,牵着不住流哈喇子的侍女先上车去了。 原以为旅途会有多烦心呢,看来小贵人也能审时度势,没多矫情嘛。 很好哄嘛! 无脸人心情颇佳地坐到车夫的位置,清啸过后,在一众街坊的瞩目中大摇大摆出城去也。 直到城外,一阵大风夹杂着黄沙经过。 无脸人才意识到,自己很理所当然地,顺理成章地,毫无异议地,就被放到车夫的位置上了呢。 竟是不知不觉上了这狡猾小贵人的当! 他猛一把掀开身后遮得严实的绉纱:“等会儿得有人和我换——” 车内,其乐融融,一伤一废正在互喂点心。 侍女:“来,贵人,张口,啊——” 玉珍珍拼命躲闪:“这是给你准备的,我不吃……我不吃这个……” “别这么客气嘛,看着不是也挺可口么?来试一口,啊,我们啊——” “真不用了,欣儿,是我在照顾你,不要总喂我……” 一切欢快打闹在无脸人掀开帘子的一瞬间静止,侍女犹如老鼠见了猫,满面惊恐,手里的点心啪叽掉回盘子里,玉珍珍则面色不虞地看过来,下颔微微抬起,他冷声道:“干什么。” 无脸人:“……得有人和我换班,没什么,算了。” 他彻底磨得没了脾气,刚要认命坐回原位,接受自己全程担当的劳碌车夫定位,侍女便小心翼翼出声道:“那个,前辈……呃,您,您戴着面具,能看路吗?” 隔着帘子,无脸人一手拢缰,撑着脸百无聊赖,他回道:“能,也不能。” 侍女声如蚊蝇:“我听不懂……” “意思是他戴了面具,确实看不见路。”身旁,玉珍珍安然煮了一壶提神醒脑的茶水,替无脸人解释道,“但他可以听,可以感受,对高手而言已足够判断路况了。” “是这样吗,那我以后也能做到这一步吗?” 玉珍珍迟疑片刻,不太好打击少女对武学的积极性,但无脸人却笑了一声,懒散地出声道:“能啊,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真的吗!我真的也能做到?!” 玉珍珍:“……” 小贵人充满怀疑的视线针扎般刺在他后背,无脸人浑不在意,舒坦地靠着车厢,继续同兴奋的侍女扯淡道:“只要你像我一样,长期蒙着眼睛,嗯……对你来说的话,蒙个三五年应该就能有些成效,若能当十年瞎子,在听音辨路上,离我这个程度就差不远了。” 侍女不兴奋了,她木然地:“……哦,这样啊。” “你戴面具,就是为了练听音辨位吗?”玉珍珍问道,“你练了多久?” “谁说我戴面具是为了练这个,刚才的话只针对初学者,我嘛……” 空白面具毫无预兆地转过来,即使已经看了许多次,侍女也还是不免瑟缩,呜咽着噫了一声想往后躲,那懦弱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她在薛府挥剑斩出血海的煞气。玉珍珍挺直脊背,分毫不错地与面具后的眼睛对视。 半晌,无脸人又转回去,淡淡道:“我是有别的用途。” 他不愿说,玉珍珍也不多问,只低头轻声说:“这样啊。” “前,前辈……”侍女攥着拳头,她再次鼓足勇气,“可否告知您姓名,怎,怎么称呼您……” 无脸人静了片刻,答非所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万欣,千万的万,欣欣向荣的欣,贵人的名字是——” “我没名字。” 玉珍珍陡然打断了侍女,气息也喘得急了些,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淡漠地道:“没名字,天生地养,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侍女左看看,右看看,抓耳挠腮不知说什么才好,不知过了多久,那无脸人低低笑了,他说:“巧了,我也没名字,同是无名人,相遇也是缘分。” “小姑娘!”无脸人忽扬声道,“你之前说,你要杀光这世上所有冷漠无情者,这话还算不算数!” “我叫万欣!算数!” 无脸人愉快地道:“想不想学听音辨位,想不想变得特别厉害,厉害到能把那个薛重涛踩在脚下?” 侍女激动道:“想!” “想不想策马江湖,天涯海角无处不可前往?” “想!!!” “那该喊我什么?” “师父!!!!” “错。”无脸人声音顿时冷漠下来,“我不收徒,喊前辈就行了。” 侍女:“……” 侍女:“哦,前辈。” 在轻松搞定侍女后,无脸人又轻轻柔柔开了口:“这位小贵人……” “别这么喊我,跟你不熟。” “好的,这位跟我不熟还爱发脾气,特别不好伺候的小贵人……” 玉珍珍面无表情:“……” “我看你年纪轻轻一身苦难,又和我有一块玉坠的交易,咱们同为无名人,给你个机会怎么样?” 这弯弯绕绕不怀好意的语调太耳熟了,玉珍珍登时露出警惕的眼神:“什么机会?” 无脸人图穷匕见,摊牌了:“我比你年长,喊我一声大哥如何?” 玉珍珍:“……………………” 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你管我叫弟,我管你叫爹,咱俩各论各的。 许久等不来回答,无脸人正心里寻思着是不是一步走得太急了,就听见那特别喜怒不定的贵人冷笑一声,道:“好啊,怎么不好,这一路就多劳你费心了,大,哥。” 最后那两个字,发音尤为重,尤为……咬牙切齿。
第31章 31 侍女到底伤重,尽管她也极少踏上这样前途未知的旅途,在一开始的好奇心过后,她很快就昏沉沉地靠在车厢一角睡了过去。 玉珍珍摸了摸她的手,不冷,便将一条毯子轻轻覆在她肩上,紧接着他掀开绉纱,斯文且优雅地坐到了车夫身边。 “不跟她一起休息,出来吃沙子?” 午后出了太阳,现在还没正式进入夏季,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车夫悠闲地踩着踏板,两条骏马在他手底下丝毫不敢造次,跑得那叫一个平稳服帖。 无脸人笑道:“还是说有话要问我?” 玉珍珍屈起一腿抱住自己的膝盖,下巴也跟着磕了上去,车轮滚滚,午饭是吃的无脸人随便去路过小镇酒店打包来的几道招牌,品相普通,味道倒是不赖,如今吃饱晒足,他也开始犯困了。 头顶苍鹰展翼,穿过流云,沿途一片生机旺盛的绿意,田野间的庄稼汉挥舞着锄头,他们的村落正徐徐升着几缕炊烟。 这样平凡的景色,对玉珍珍而言,也阔别太久。 他眯缝着眼看这一切,阳光烘烤得他浑身发软,身边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草长莺飞里,某个瞬间让他以为,这又是一个太过真实的幻梦。 “要睡觉去里面,别在这儿碍事。”马夫开始赶人了,“小心摔下去。” 玉珍珍低声道:“你好烦,要你管。” 被这么无礼地在脸上踩了一脚,无脸人也没发火,有些事习惯就好,他已经能够用微笑面对这个一言不合就使性子的小贵人了。 说话间,无脸人恍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对了,忘了问你,为什么觉得不好吃?” “什么不好吃?” “透花糍啊。”无脸人认真道,“为什么觉得不好吃?” 过了很久,玉珍珍说:“所以,那是你做的?” “到底为什么觉得不好吃,有哪里不对了?” 无脸人固执,一定要个答案,玉珍珍别过脸,好一会儿后,他轻声嘲道:“就是不好吃,哪里都不对。” “……刁嘴。” “你管我。” “怎么脾气这么大,叫我一声哥,占了你便宜,还不服气?” 玉珍珍闭上眼,但嘴角却不易察觉地轻轻翘起,无脸人由衷叹息道:“真是不识好歹啊,小贵人,你是瞧不起我吗?我应该比你想的还要更厉害一点。” “你有多厉害?” “应该比你见过的所有人都厉害。” “包括薛重涛。” “他算什么。” “包括方璧山。” “方……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一个耍剑的,没什么大不了。” 就是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将他困于牢笼,足有八年。 玉珍珍笑道:“我不信。” 无脸人哼笑一声,不和他争辩,玉珍珍续道:“刚才说的这两人,一个是武林盟主,一个是当代剑神,你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无名客,口气却很大。” “随处可见……”无脸人又低低笑起来。 玉珍珍问:“你为什么会没有名字?” “那你又为什么没有名字?” “因为我无父无母,天生地养,没人给我取名字。” 无脸人悠然道:“无父无母,难不成你是石头缝你蹦出来的?” 玉珍珍漠然地:“你可以这么理解。” “……嘴里没一句老实话。”无脸人倒没较真,他戴着面具,玉珍珍也看不出对方此刻是什么心情,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俄顷,无脸人却淡淡地讲道:“我不记得我的名字。” “……” “我的名字,过去是什么身份,亲朋好友是何人,全部都不记得。”他屈指扣了扣自己脸上的面具,“甚至这张脸长什么样,我都从来没有见过。” “什么叫不知道脸长什么样?” 无脸人只是笑。 足足几息,玉珍珍万分艰难地问:“怎么会这样?” 无脸人很平静地说:“走火入魔。” “……” “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石窟里,旁边散着翻旧了的秘籍,我猜测应该是我之前不小心误入了某个尘封多年的秘境,为了闯出去,不得不按照要求修习那本秘籍,但太过心切,导致走火入魔。”他握着缰绳,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时不时控制前进的方向,玉珍珍紧紧盯着他,他刚要继续往下说,似乎察觉了这道灼热的视线,便不甚在意地笑着,把缰绳强行塞到了一边青年手里,“你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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