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月这么说着,笑唇再笑:“而且我若不先退一步,你得计较到什么时候去?” “我才不和你计较什么。” “是吗,那我把眼带也摘了,离溪流也远,又没有镜子,摘了正好放松放松……” “不行,你敢,不准看。” 一听这傲气十足的拒绝三连,楼外月就笑得更厉害了,他故意作势伸手去解开脑后系的那个结,要把人逗得发怒了便见好就收,转手将调味好的野兔递给玉珍珍,游刃有余地哄:“来,兔子这么可爱,吃了兔子,可爱的人就该消气了。” “……”玉珍珍哼了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侍女惊恐的视线来回在二人那相似度极高的脸上游移,这一事实的发现震得她怀疑人生怀疑自我,好似一只受到巨大冲击的松鼠,费了老大力气咽下嘴里的食物,她刚要激情开口,又被玉珍珍眼疾手快塞进去一个兔头。 侍女:“……” “前两日下了雨,山间起雾很正常,等这阵雾散了就能出去。”楼外月看起来丝毫不急,一边撕着骨头上的肉,一边慢条斯理地和他们解释,“这个季节有山有水便饿不死人,晚上给火堆添好柴,便可安心睡觉了。” 玉珍珍:“不会有野兽豺狼吗?” 楼外月很惊讶:“什么野兽豺狼能比我更吓人?” “晚上你一个人守夜,能行吗?” “怎么,想替我分担?” “没有这个意思,不要自作多情。” 楼外月闻言一哂,笑唇似嘲似无奈,他进食时不急不迫,瞧不出眼下情况的窘迫,可那吃相某种意义上又称得上豪放,大开大合,不急不迫地……大口吃肉。过去在天涯阁时其实他也是这样,美酒佳肴,或者一只简单烧烤的兔子,在楼外月看来区别不大,前者自然很好,只有后者时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玉珍珍忍不住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猜想那些充满野性而又天生高贵的凶兽,大约和楼外月一个样。 玉珍珍并腿坐在岩石边缘,穿着一身在路过小镇随便买的布衣,被山野过重的雾气浸湿了下摆,材质自然远不如在薛府时讲究,更何况即便一直呆在马车里,颠沛这么几日,再不染纤尘的人也会多几分沉甸甸的烟火气。 他看上去没有之前美丽了。 又比这八年来任何一个瞬间,都要好看得多。 不再是通身月白打扮,楼桦青衣白靴,细瘦腰身束着浅色长带,长可及腰的乌发扎作马尾,他偶尔晃一晃腿,吃得嘴边一层油花也不在乎,模样显得很是惬意。 他心满意足舔了舔嘴唇,歪过脑袋,笑道:“那你也不急着找儿子了?” 嘴里叼着兔头,隐约悟出什么的侍女脑海里闪电般浮现出三个字:送命题。 楼外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着蒙眼的布带,他淡然道:“急有什么用,因着急而做错事才不应该,我已经在这上面吃过亏了,不会再犯。” 勉强可以算是躲过送命的陷阱,侍女刚松一口气,就听见她家贵人微笑着问出下一题:“所以你这一路都是抱着急也没用的心态,在慢慢走,到处逛?” 兔头落地。 凭着在关键时候格外清醒的头脑,一口气悟出更多的侍女倒抽一口凉气! 楼外月更漫不经心:“啊,找人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眼下我又记忆缺失,偶尔停留也不耽误什么,我儿会理解。” 侍女:“……” 送命题,果然就非常诚恳地送了命呢。 再一看贵人的脸,晴转多云转阴转雷雨转雷暴雨…… 已经串联起所有线索前因后果,看透一切的侍女痛苦地闭上眼睛。 玉珍珍不咸不淡地:“是吗,呵呵。” 然而下一刻,绝处逢生! 楼外月在这一声呵呵中,本能觉醒了来自父亲的强大求生欲:“毕竟我与我儿心有灵犀,想必他有何意外,我是第一时间能感知到的。” 心有灵犀!说的好啊!既直白点出父子情深,又突出一个对儿子的信任,双管齐下相辅相生,这就是当年江湖霸主真正的实力吗? 侍女在心中不由得啪啪鼓起掌,为楼外月峰回路转交出的完美的答题卷肃然起敬……等等,为何贵人脸色会更难看了?! 万欣懂了! 万欣彻底悟了! 所有答案都要从材料中去寻找,一切行动均需遵照世间基础法则,楼前辈试图在绕过贵人八年苦楚的基础上进行作答,岂不是错失全部关键步骤分,就算最后得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结论,考官会给分吗? 玉珍珍笑容消失,又很快再次弯起眼。 “心,有,灵,犀。”青年点点头,道,“很好。” 侍女:“……”很好,心有灵犀从此是禁词了……
第35章 35 又莫名其妙惹小贵人生气了怎么办? 不要慌,不要怕,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准备丰盛的晚餐,替他烧洗脸净手的热水,把脸递过去,任他啪啪啪开口一顿猛嘲,再待到夜里,且看他待在浓雾里害不害怕。 主仆就在轿厢里休憩,楼外月一人坐在火堆边守夜,掌根撑着脸,偶尔用树枝拨一下冒出火星噼啪作响的木柴。 山野虫鸣,远远近近,野兽的嗥声在山巅响起,若非雾深,想来今夜应是圆月。 覆盖在黑布底下,那双眼倏然睁开,随后弯起,他一动未动,只是轻声道:“又来夜袭?” 玉珍珍踮起脚绕过地上散落的柴火,像是浓雾幻化出的山野精怪,藏着掏心挖肺的主意,又像是在月下才会出现的某种静美神秘的动物,步伐轻轻,带着一阵似有若无的甜味,最后坐在了楼外月身边。 “听见狼叫了?害怕?” 玉珍珍摇摇头,想起楼外月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刚要开口,后脑勺就被温热掌心包裹住,不怎么温柔地晃了晃。 “不用怕,狼不敢来这里,去睡吧。” 玉珍珍说:“我不怕,你困不困?” “还好。” “不去马车里休息吗?” 楼外月歪过头,笑了:“之前仿佛还有人拿男女授受不亲吓唬我,让我只能跟他睡一张床,现在又不提这一茬了。” “那会儿是在客栈,现在是在山里,情况不一样。”玉珍珍认真道,“你累了就去马车休息,我来守夜。” 火星点点,火焰的颜色照在楼外月与八年前没什么变化的脸庞上,那鼻梁覆盖出一片阴影,唇边一点一点勾起笑容,不动声色,不明意味。 “你怎么守夜,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贵人?” “遇到危险,我会大声喊你的。” “怎么喊。” “就这么喊。” “喊什么。” “……” “喊,什,么。” 玉珍珍起身就要走,楼外月不用看就懒洋洋地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半是强迫地将他一把拉回来,再挨着自己坐下。 玉珍珍警告:“不要太过分了。” 楼外月惊异地嚯了一声:“让你喊声哥就算过分啊,你这未免太敏感了,我比你年长吧,喊我大哥又怎么了。” “…………” 他咬死了嘴唇不肯说话,楼外月逗了好几句都没能把他哄得回心转意,只好怏怏作罢。楼外月有些无奈地道:“哥也不喊,名字不给说,脸也不给看,你还想怎样啊小贵人。” “我跟你不熟。” “不熟还来夜袭,不熟还要替我守夜?” 玉珍珍又哼了声,把脑袋很重地往男人肩膀一靠,闭上眼睛,道:“没谁要替你守夜,我睡觉了。” 感受着肩膀传来沉沉的重量,楼外月淡淡笑了笑,调侃道:“要给你唱个哄睡的童谣吗” “…………” 玉珍珍没有睁眼:“不用,睡了。” 他果然睡了。 狼嗥仍时不时会响起,野外危机四伏,身处浓雾更是危险翻倍,火堆,马车,人总是会下意识贴近能给自己安全感的事物。 而玉珍珍选择枕在楼外月肩头。 半晌,楼外月垂下脸,下颔不经意蹭过熟睡青年的额角,登时顿了一下,火星闪烁,每一颗滚烫的粒子都是转瞬即逝的花,又过了许久,楼外月手臂微微抬起,若无其事将玉珍珍睡得软下去的身体往自己胸前揽了揽,调整他脑袋的位置,让他更好靠着自己的颈窝睡觉。 星芒也透不过的雾色里,无人可窥见此方天地。 某个瞬间,他似乎很想摘下眼带,趁此机会看一看青年长相,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呼……呼……” 些微的呼吸声,温暖的气流缓慢吐息,对楼外月这种耳力极佳的人来说与炸雷无异,玉珍珍没来时他还能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可现在,他才是真真正正没法入睡了。 但他面色没有一点改变,侧脸神色淡漠,焰火摇晃,拉出两道依偎的影子,男人长久稳定地抱着青年,直到黎明来临。 翌日玉珍珍醒来时,已经躺在马车里了。 侍女坐在他身边,正在专心致志煮茶,他撑起身子,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就下意识四处看了看,道:“爹呢?” “前辈去探路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是吗……” 得到了回答,瞬间变得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稳,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能归位,玉珍珍舒了口气,刚要倒回去,意识到不对劲。 “……”他重新直起上身,斟酌语言,侍女的笑容里满怀慈悲,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环,她怜爱地道:“没关系,不用解释了,贵人,我都看出来了。” 说着将准备好的毛巾递给他,又道:“一看那张脸,有什么不明白的。” 玉珍珍被她挼得唔唔叫了两声。 毛巾是热乎乎的,茶水的温度也刚好,只是如此已让他深感满足,这时,玉珍珍听见侍女低声说:“楼前辈还活着,不是像百晓生说的那样练武过度爆体而亡……他是失忆了,所以才……” “嗯。” “贵人,您……” “我不会原谅他的。”玉珍珍自顾自地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欠我的,我绝对不对原谅他。” 侍女欲言又止。 “你觉得我不该和他赌气,不说明自己身份吗,欣儿。” “我没有这么想……” “我就是不要告诉他,我要看他到处找人但到处找不到,我要看他急得不行求路无门,哪怕是找到发疯发狂。”说着玉珍珍便冷笑起来,渐渐地,他咬牙切齿起来,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秀美容颜近乎狰狞,“他楼外月已经够得上天宠爱了,凭什么世上就他一人顺风顺水,其余人都是他的陪衬,凭什么?世间哪来这么便宜的事!” 他从没有在侍女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过去在薛府,玉珍珍总是寡言的,淡漠的,他留给侍女最深的印象,就是那道独自坐在窗下观月的侧影,月色轻薄,他想避开,却又不会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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