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铸和许正连忙起身要跪,“皇上息怒,王爷必然不是那个意思。” 周阁珍见状也要跟着。 谷梁立一伸大手,“不干诸位爱卿之事。朕倒要听听他接下来还怎么辩。” “古往今来,”谷梁初虽然跪着,声音却不含糊,“无论强汉盛唐还是宋元两朝,文人墨客游肆逛楼都是随意之事,开武皇帝圣于前君,定下不准私乐之政也是强国之衷,儿臣只是以为触此律条的官员虽失小节,实属微瑕,责当责之,亦可用之,如此才是时艰之策。” 弓捷远这才明白他的用意,绕来绕去,却是为了推荐这个尚川。 匡铸也很意外。 他憎这个门生不争气也怅这个学生直肚肠,但不能抹掉他还是个能干有用的人,只叹始终未得机遇而已。万万没有料到竟然真能得到谷梁初的青睐,难道这个王爷果有笼络尚川之意? 先施知遇之恩,后再相胁为己所用,若是如此,也算高手。 许正却很淡定。让他荐人没有,老大人就是谁也看不上,不愿意为任何人担责任,评价官员却是拿手之事。 这个尚川勉强能使,朔王爷推得有理。 周阁珍也没什么反应。 他不能有反应。 谷梁立不生气了,伸出拇指搓搓拍痛了的手心,“你的意思是这个尚川虽混,却能使唤啊?他一个都察院的经历,搭得着户部的边儿?” “这点匡大人和许大人当都知道,”谷梁初终于把球踢到了场中心,“尚川看着粗糙,却是自幼精通算术之法,是个博闻强识懂账目的。” 谷梁立马上瞟瞟许正,“许大人?” 许正点了点头,“老臣记得此人正是靠着一篇志算文章得了主考官的青睐,嘉评其为经济之臣,开武二十七年举了孝廉,渐渐擢至京官。” “哦,”谷梁立因问,“既然如此许大人先却不说?” 许正从容推道,“未能想起。” 吏部首官想不起吏政的事,他真敢说。 谷梁立却也不恼,又转目看向匡铸,“许大人知道也就罢了,匡大人竟也了解吗?” 匡铸起身答道,“回禀皇上,这人入京之后拜了老臣为师。” “哦!”谷梁立做出恍悟之态,“朕道为何大人只不相荐,原来为了避嫌。举贤避亲虽是君子之行,朕也得数落大人两句,如今什么时节?朕都快急疯了,大人还只在乎声誉。” 匡铸只好说道,“也是怕他不堪大用。皇上道他一个孝廉为何专在都察院里做经历?实是肠子太直性子太蠢,只有脑筋没有脑子,老臣常因此事恨他。” 谷梁立点了点头,“朕懂二位大人缄默之因了,这家伙若非如此脾气,也不能去喝花酒闯祸。罢了,朔亲王为举贤才而出妄言,虽不应当,也算忧国忧民情有可原,不必跪着了。” 谷梁初站了起来。 弓捷远总是受不了双膝触地之礼,起身悄晃小腿。 “这人既然能算能计可以使唤,”谷梁立说,“就别在都察院屈着当经历了,不是闲极了无聊,想也不至于留恋花楼。传朕的旨,擢他即日升为户部度支司员外郎,佐周侍郎事,同时亦罚私游花楼一事,夺俸两月,如若再犯必责御前庭杖。朕倒要看看这么没脑子的家伙有没有记性。” 许正轻轻笑了,“皇上此旨妙极,他便没记性屁股也不抗打。” 匡铸闻言也笑起来,“打打也好,老臣早想打了。” 周阁珍跟着笑,心里却在翻涌。 这一遭竟被摆了,皇帝宁可只擢尚川半品也不肯给自己提个明着好听些的左侍郎,尚书一职更没指望。弄个刚犯了事儿又精通算计的家伙塞到自己身边,说是分担实是监督。看来军饷一事还是给填早了,老兵头子和小兵头子吃了肉就要吐骨头砸人,今后更需仔细周旋。 刚想到军饷,才平了身的谷梁初却又开口,“父皇,儿臣还有话说。” “你今天的话可不少啊?”谷梁立似乎坐累了,从常椅里站起来,走到儿子身边绕一个圈儿,看他,连带看了看跟着的弓捷远,语气既是纵容又似威胁,“还有什么事儿?说吧!” “盛总兵的赏是定死了,然则甘陕一带是否仍如前元治下那般荒瘠难垦,儿臣以为,不能单听总兵和历任巡抚之语。既然要显新朝恩抚,不若直接派个靠得住的人过去送饷,顺带看看当地风土人情。”谷梁初说。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又是一惊。 谷梁立盯着谷梁初的脸看,“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总兵和巡抚是一个人吗?怎说不能单听?这是在猜疑大祁的忠臣良将吗?” 谷梁初摇了摇头,“盛总兵其忠难撼,儿臣是为大祁思谋长远,想促各地无战自养,如此才是强国之计。” “放肆。”谷梁立声音不高,呵斥却很明显,“你是何人?妄言长远,动不动大祁动不动强国,别人都不抵你?” 谷梁初闭口不语。 匡铸却道,“皇上息怒,本来饷粮之事,老臣不该妄议,但事关西线之军,也有一点儿看法。” 谷梁立换了语气,扭身看向匡铸,“匡大人请讲。” “甘陕古来多有荒旱之地确属实情,然则老臣听闻近年民间灌溉之法愈发进益,竟有许多改荒为良的例子,若是皇上好生恩抚,促得盛总兵带领当地军民推行起来,或者真会增加亩产,到时候无战自养有战亦可作为贴补,边民心中安定当兵的也有底气,却也真是强国之计。朔王爷虽尚年轻,肯为国家思虑也是好事,皇上也不用因为他是皇子而与申斥。”兵部尚书非同凡响,立刻就回了谷梁初推荐门生的人情。 谷梁立负着双手回椅就坐,沉吟了半天方道,“朕也听着了灌溉的事儿,只是恐怕此举伤了西防将士之心,觉得朕一登基就忙着打他们的主意了。” 许正又笑了,“皇上多虑了。他们难道没有打皇上的主意?自己做了初一,别人自然要做十五,也是无法之事。” 作者有话说: 写东西会有思维定式,校对检查总跟着思路走,总有虫眼,欢迎指正
第82章 匡尚书亲评人子 谷梁立闻言哈哈乐了,“许大人说得好。既然如此,等着饷银准出来朕就派个人去亲送,这个人选,诸位觉得谁合适啊?” 殿内又安静了。 这时都已明白皇帝根本心有计较,却又非要等着臣子们开口说出来,讲得好还成,万一不好便是失误。 谷梁立的耐心要用完了,蹙着眉道,“如今可是莫要提人,一提就都没音儿。说得再好没人去办,不白费么?” 见躲不过,匡铸犹豫地道,“西防路远,实是苦差,老臣心有所属,不敢妄言。” 弓捷远猜到他要说谁了。 谷梁立“哎”了一下,“匡大人如何畏缩起来?西防路远,朝廷就不管了吗?苦差甜差,为了社稷不都得做?大人尽管说,朕看谁敢推脱。” 匡铸瞄了谷梁初一眼,“此人既要代得天子威仪,又要与新旧交替私心不明的臣子们无涉,朔王爷是最好的人选。” 众人都看向谷梁初。 谷梁立也看着他,“匡大人原来这般意思,初儿,你怎么说啊?” 谷梁初道,“儿臣谨遵皇命,父皇怎么定怎么是。” 谷梁立没有夸他的意思,垂目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朕身上还挂着北防军务,然则既为国君哪能只管一线安危?边境若有急事初儿还需替朕率兵,这个别人却替不得。宣抚视察一事属文官职,若是暂时无人可派,就让厚儿再出趟门吧!” 匡铸许正闻言立刻附和,“皇上圣明。” 周阁珍跟着附议。 一下定了好几件事,谷梁立心满意足,容几人散了。 乘车回府,弓捷远一言不发。 谷梁初理了理情绪,看向他道,“这般安静?” 弓捷远用鼻子嗯了一声,“没话说。” 谷梁初轻笑一下,也不多问,伸过手去替他揉捏膝盖。 弓捷远就忍不住,“你父子真是好戏路,演得实妙。以后这种不提前知会的事儿,就别带着我了。干杵着赔情绪,他嗓门一高,我就得实打实地跟着下跪,净受罪了。” 谷梁初笑容大了一些,“莫要胡说,谁在演戏?” “不是演的?”弓捷远往他面前凑去,“不是你俩定好了要用尚川故意弄这一出给他们几个糟老头子看的?” 谷梁初任他凑到眼前,垂着上睑瞧他,不吭气儿。 弓捷远又想往回撤,“若不肯好好跟我说个清楚,以后真莫想我跟着,谁要做呆瓜呢?” 谷梁初扣住他的后颈不让他撤,声音低哑下去,“说清什么?” 弓捷远动弹不得,只得瞪眼瞧他,“那尚川我也见过,有哪里好?你爹乐意用他?” 谷梁初吹吹他的脸蛋,仿佛上面有灰似的,“许大人不是说了能计会算?朝上缺人,使唤上手的都乐意用。” “胡说吧!”弓捷远拧拧脖子,“我看你们就是相中他的直蠢,能给周阁珍不顺溜。” “用字需慎,”谷梁初顺着他的劲儿按他的后枕骨,“朝廷命官,直便说直,什么就蠢?偷吃了几顿花酒你就将人给看死了?” 弓捷远躲不开他就不躲了,“谁不是朝廷命官?就他贵重?” “你也是!”谷梁初又伸出只手来弹弹他的鼻梁,“不过莫要小瞧这个品级不高的新任员外郎,人家升迁起来,可要比你便宜多了。” 那是自然,弓捷远心想,户部诸多肥缺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呢!同时蹙眉打掉谷梁初的手道,“别像逗小猫小狗似的。他升他的,我会羡慕?” 谷梁初贴近他的脸来,压着声音说道,“认真了不让认真,逗逗也不成,你这是顺?” “莫闹。”弓捷远抵着他的胸口,“只一背人立刻不是王爷……” 谷梁初偏要把他压向自己。 弓捷远挣不过也说不出,明知梁健就在帘外驾马也不敢唔唔抗议,只能僵着身子吞着不满,硬受了半天轻薄。 谷梁初放开他些,又笑,“你只不晓得好。” “就你晓得……”弓捷远愤愤地道,“昨晚没……亲么?” “亲过也已被旁的事儿冲过去了。”谷梁初听他压低嗓子,也跟着小了声音,“补一补么!” “补个屁!”弓捷远低声骂他,“当饭吃呢?” “只是点心。”谷梁初帮他抹抹唇角松开了人,“饭还得单吃。” 弓捷远实在不想和这人多说话了,一得解脱立刻就往车厢内壁靠去。 “你自不必羡慕尚川,”谷梁初却又捡起了之前的话,“但也莫只一味小瞧。以后遇见就是同僚,不要总记得搭救之恩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弓捷远哼,“这话好笑。我何曾搭救过人,不是王爷的恩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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