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瞻也便笑了,“司尉不过十九,作甚满心沧桑?此生且长,咱们作伴等着机会便是。” 弓捷远听了孩子的话不再笑了,凝神看了看他,而后慢慢仰头望天。 小院之上一方天空蔚蓝干净,虽不辽阔深远,却是晴湛湛的。 腊八这日礼节不算特别繁复,谷梁立只与百官和宗亲分了一些上等粥米闲叙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散了人。 谷梁初回到府里解下披风,总管倪溪过来说道,“启禀王爷,按例今晚应当阖家共宴,不知王爷什么吩咐?” 倪溪年纪未过三十,长相精瘦利落,看着不像太监更似一个账房先生。他本唤作倪喜,谷梁初于他入府那日改成了“溪”。 听他询问,谷梁初捏捏眉心低声说道:“咱们小日子,也不用总是按例,吩咐厨里足足地用料熬些好粥,给世子和王妃们各送一些就是了。” 倪溪伺候他未久,而且本来也是谨慎惯的,听了不敢多劝,应声走了。 还是梁健站在边上看他半天,硬着头皮说道,“王爷很久没去王妃院里,上次进宫遇到,也没说上几句。大人就罢了,郡主和小王子必然十分思念王爷。” 谷梁初盯着桌上一封信笺,并不说话。 梁健等他一会儿,又试探说,“小孩子长得快,尤其女孩儿,十五六岁便要出嫁……” “庄里可有什么消息没有?”谷梁初打断他说。 “郭全他们安置得很好,”梁健回答,“不系和伴飞也都很好,此外没有别的消息。” 谷梁初闻言向后靠进椅内,“郭全走了,师父就更寂寞。” 梁健不作声了。 谷梁初默然坐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再吩咐厨下准备一份糖霜莲子,孤夜里去和容儿吃饭。” 梁健听了立刻露出喜色,赶紧应着出去。 朴清听闻谷梁初要来用膳,高兴得从弥勒榻上立了起来。 凝蕊伸手扶她,“早上还说头晕,莫要动得太急。” “你也高兴一些。”朴清说她,“总是冷静守礼显得生分,王爷更不爱来。孩子们毕竟想他。” “只被他恨……”凝蕊低声说道,“怎么高兴得起来?” 朴清闻言沉默一会儿才叹息道,“也不怪他。能容你豢养武女,且还求了册封,也是很难得了。便为容儿着想,你也得喜悦。且去打扮打扮,有个娇妻样子,别总游侠似的。” 凝蕊听了就笑,往她面前凑了一凑,“王妃如今嫌弃我有江湖气了?” 朴清作色推她,“动不动就你啊我的,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听了做如何想?” 凝蕊收了玩笑模样,微微叹道:“王妃心里只重孩子。” 朴清闻言也叹一下,“咱们都是做娘的人。”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至夜果然愈见寒冷。临出门时谷矫要与谷梁初披裘,谷梁初瞥瞥裘披摇头推了,“没几步路。” 入了西院,仍是谷梁容先飞出来迎接,谷梁初将她兜在怀里颠了几颠,脸上虽无笑意,神色却很温柔,“容儿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都在想父王。”谷梁容声音甜脆,说得很是真诚,“想父王来与容儿玩。” “父王有什么好玩的?”谷梁初一面拾级而上一面逗孩子道,“父王无趣。” “父王有趣,”谷梁容不依地道,“父王能抱容儿,还能颠颠。” 谷梁初随口说道,“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想人抱,父王派个人来整日抱着容儿可好?” “容儿不稀罕别人。”谷梁容撅起小嘴儿使劲儿摇头,“只想要父王和母妃抱。可是父王总不来,母妃也总是抱弟弟。” 谷梁初闻言瞥了朴清一眼,淡淡地道,“弟弟好几个伺候,用得着你母妃?” 朴清尴尬笑道,“容儿爱娇,胡乱说话。” 谷梁容立刻分辨,“容儿没有胡说。王妃说弟弟老在奶娘和伺候的怀里待着就会不和娘亲,所以得放身边瞅着,母妃就总怕王妃累着,时时帮忙照顾,半天都不记得瞅瞅容儿。” 朴清和凝蕊的脸色俱皆变了。 谷梁初已进正殿,听完女儿的话冷冷扫扫二人,警告地说,“四岁稚女,也用得上胡说二字?是不是她这同孤告了状,回头就要受你们的冷待啊?” 朴清忙道,“王爷怎可这般猜疑?凝蕊却是容儿亲娘。” “亲娘倒不在乎亲女儿,只在乎你累不累吗?”谷梁初声音更冷了些,脸上愈发难看。 朴清面色更变,一时说不出话。 凝蕊跪在地上告罪,“妾身疏忽,以后必然仔细。” 谷梁初抱着女儿不放,也不瞅她,只在桌前坐下。 谷梁容用小手扳着他的脸看,神情似要哭泣:“父王如何发怒?容儿说错了什么?” 谷梁初但觉女儿掌心柔嫩,心里软了,哄着她道:“容儿总是对的。父王是气她们不抱容儿。” 作者有话说: 你们在哪儿啊
第55章 心意寒发作王妃 “容儿不要母妃跪着。”谷梁容摇头求道,“容儿想父王母妃,还有王妃弟弟都高高兴兴。” 谷梁初藏住心里叹息,先对凝蕊说道,“没听到吗?孤说甚了你就下跪?” 凝蕊赶紧站起。 谷梁初又看看朴清,“你不只是简儿的母妃,容儿虽然唤你王妃,你也得把她当成自己骨肉看待,这个道理还要孤来教你吗?” 朴清听他把话越说越重,只得认错,“实是妾身之过,概是多留意了小的一些,以后必多注意。” “孤信不过她的亲娘,”谷梁初心情不好,只管明话明讲,“实怕容儿也会被你们管教得不敢多说,以后会派眼目暗中盯着,现在说下算是提醒。再有什么不周全处孤也不问别人,只问王妃便是。” 朴清闻言怔了,竟然不知怎么应对,半晌儿方才凄然地道,“王爷何至于此?妾身纵然有失,难道还会故意怠慢郡主?况且妾非简儿一人之母,王爷便只郡主一个孩儿?每次来了眼睛只瞧女儿,几时抱抱简儿?” 谷梁初倏然抬眼,阴沉盯住朴清。 殿内登时死般寂静。 梁健连忙端过糖霜莲子哄谷梁容,“郡主快叫王爷吃饭吧!这是王爷专门吩咐厨房为郡主做的,看再凉了!” 谷梁容虽然幼小,也觉出气氛不对,听了这话连忙央求谷梁初:“父王吃饭吧!容儿饿了。” 谷梁初不愿吓着孩子,压下怒火点了点头,“吃饭。父王就是来陪容儿吃饭的。” 梁健闻言赶紧接下郡主放在旁边凳上,几个女侍见状也便扶过朴清凝蕊落座用饭。 谷梁初没有胃口,只喂女儿吃粥,喂了半碗甜粥之后拿勺盛了一点儿糖霜莲子给她。 谷梁容认真嚼了,然后对她父王笑道,“可真好吃。” “才知好吃?”谷梁初的心情微微好了起来,“上个月父王特意让梁健叔叔给你送过,觉得好吃怎么不知道派人去问父王讨要?” 谷梁容闻言有些疑惑,懵然看看梁健,眨眨眼睛没敢说话。 谷梁初何等样人,立刻看住梁健,“你不曾送?” “梁健怎敢?”梁健马上说道。 谷梁初便又转向朴清。 朴清脸色再变,却又笑了,“王爷处处相疑,一盘莲子妾身也会吞了?不过觉得幼儿不宜贪甜,又记得世子爱吃,借花献佛了而已。” 谷梁初寡面放下粥碗,重新把谷梁容抱回怀里,大手捂住女儿耳朵,起身抬脚就把餐桌踹了。 满满一桌饭菜的餐桌哗啦倒了,没刮着侧首的谷梁简和他两个伺候,直泼了王妃侧妃和几个女侍一身。 谷梁容的脸被父亲扣在怀里,虽然害怕还未怎样,谷梁简却吓坏了,嗷地大哭起来。 朴清傻了,挂着一身粥汤原地呆坐,凝蕊下意识地跳将起来,双目圆睁,看看朴清又望向谷梁初。 谷梁初冷笑起来,与自己的侧妃说话如同对敌一般,“怎么?觉得自己功夫够好,要和孤王比划比划?” 凝蕊闻言也是一怔。 朴清回过了神,站起身来拉住凝蕊,一起跪在狼藉地面,“妾身惹得王爷生气,罪该万死。” 谷梁初笑得异常讥诮,“朴清,这句罪该万死你以前也是这样跪着对孤说的,为了什么还记得吗?自己又当真吗?” 朴清闻言不再抬头,垂面盯着地上汤汁,缓缓落下泪来。 谷梁初勾过凳子重新坐下,吩咐梁健再去取粥。 谷矫唤人收拾碎桌碎碗,谷梁初阻止了他,“就这般看着,反正咱们的心情都如这个地面。” 谷矫无奈停下。 小王子受了惊吓,一直啼哭,乳母和伺候只哄不住,谷梁初冷扫一眼,沉声说道,“交给他的母亲抱着。” 乳母闻言赶紧就将小王子交给跪着的王妃,王妃接过儿子,一眼看见那张斑驳小脸,人从默默垂泪变成轻轻抽泣。 谷梁初长出一口闷气,“孤为父王,你们都是母亲,只不能给两个幼儿一顿安生饭吃,可全是孤的错啊?朴清,你待要如何?倒与孤指一条明路。” 朴清只是哭泣,不说话了。 谷梁初静静地看她,心里也生绝望。 对于这个女人,他是有过情意的。少年结发,洞房之夜面对单薄娇躯,谷梁初曾经想过护她一世。彼时尚还不懂什么叫做互为冤孽,身动,心便也动,以为从此同体同心休戚与共,以为既然荣枯一处所思所想便也一处。 如今想想,其实不知什么叫做至亲至疏夫妻。 或者说,是他以为有了至亲,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疏离之人。 大千世界,想个同心同意却太难了。 梁健重新送进粥来,谷梁初端了一碗,继续哺喂坐于腿上的谷梁容,一边扯笑哄着孩子,一边淡淡地对跪在地上的人说,“孤为你们求封求册,保你们尊荣富贵,甚至今夜来吃这饭,都是为了两个稚子。所以格外看重容儿,只因简儿是个男孩,你们当他是个依靠,必然时刻放在心上,只要孤不垮塌,也能一直相护,而容儿……孤纵再偏心些,又能留她一辈子吗?朴清,不教有她,你我还有夫妻做吗?你和凝蕊……今日还能惬意度日?这个王爷当得并不容易,容儿简儿,还有那院里的瞻儿,都是撑着孤王的心气儿,都给孤好生照顾着,轻慢了哪个也并不成。” “王爷,”朴清含泪抬头,“哪个孩子不是妾身心头之肉?奈何王爷只是见疑……” “见疑?”谷梁初既似苦笑又似冷笑,声音倒没太高,“孤王也想信任王妃……罢了!”他又喂了两口女儿,“你们只管好好养育孩子,孤送莲子就吃莲子,莫生其他许多心思。咱们两相照应,别令他们总在恓惶之中度日就算尽了爹娘之责。” 朴清放弃挣扎,又垂回头,“妾身以后再用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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