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顺?”谷梁初不由哼道,“那日没有扯着脖子嘶叫?瞻儿幼小,且是世子高的遗嗣,一肤一发皆动人心,岂是闹着玩的?” “你若未打不系它能叫吗?”弓捷远争辩地道,“世子金贵,便该给你们锁在小院里面孤单长大?他十岁了,此时不学骑马何时再学?等着将来长大给人笑话无用?” 谷梁初回身凝视着他,“暂且不论孤打没打你的不系,只你这样积极也很奇怪,瞻儿是你何人?他学不学骑马被不被人笑话你做什么这样着急?” 弓捷远不由结住。 这话问得没错,谷梁瞻是他什么人? “可是许诺了他?”谷梁初了解地问。 弓捷远答不上了。 “呵!”谷梁初不知是气还是讥嘲,“好个性情中人,果然一见如故。” “什么一见如故?”弓捷远闷然回嘴,“都二见了!把个小孩儿犯人一样关着,还觉得是善待着?亏他一口一个父王,叫得实亲。” “你要孤王怎地?”谷梁初微微蹙眉。 “谁能要你怎地?”弓捷远嘟囔着脸,“这不求你开面,准这孩子出门透透气吗?庄子也不甚远,冻不着他,若是摔马受伤,我……” “你待如何?”谷梁初见他自己停住,便追问道。 弓捷远使劲儿想想,发觉自己根本就无筹码可用,不由泄气,抬脚进了床间,窝到椅里怏怏坐着。 谷梁初由外看他一会儿,跟进来问,“你这可是求人样子?”
第35章 分诈计备下狐裘 弓捷远侧开些身,不让谷梁初正对他脸,“我有什么本钱求你?反正……不过这样……只好食言罢了。” 谷梁初瞄到他说“不过这样”时眼圈竟然悄然一红,脑内突然空了一刹,半晌方开口道:“不想食言要找办法,怎能只会耍横?” 弓捷远听出这话是有回旋余地,马上转回了头,期待看他,“你是何意?” 谷梁初眼见他的红眶竟又悄无声息地恢复了正常,不由莞尔,“孤让你想办法,你倒问孤何意?许诺之时怎不掂量后果?如今只会咄咄逼人。” “我能想出什么办法?”弓捷远微微低了些头,说话之间也在思考,“并非不曾掂量后果,只是没有掂量自己……王爷如能答应,大不了……大不了……”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 谷梁初耐心等待一会儿,终于等不到这个人再开口,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来,微眯了眼,似是质问又似挑逗地道:“大不了什么?现在知道孤是王爷了吗?” 弓捷远微微扭脸,想要挣开他的手指。 谷梁初没松开他,反而凑近一些,垂头细看他的眼睫。 弓捷远知道要生何事,不敢抬目,睫毛簌簌抖动。 但他没躲。 躲不过去。 倘若一时之顺能换十岁少年出门骑马,也算值得。 谷梁初瞧他良久,哑声命道:“看孤。” 弓捷远僵着身体不动。 谷梁初声音仍沉,像把古远的琴,颇有一点儿摄人之意,“若是乖些,孤就当是赏给你的。” 弓捷远静默一会儿,到底缓缓抬了眼睛。 他的眼廓很大,眼皮极薄,看人时候里面的水意一览无余。 谷梁初从这双美丽至极的眼睛里瞧出了愤恨恼怒,也瞧出了委屈伤感,忍不住低头吻住迅速垂回来的眼皮。 实在抵挡不住。 除非毁掉。 有一滴泪缓缓流出。 弓捷远彻底闭上双眸。 谷梁初仍旧盯着那张近在毫厘的脸,原本捏着下巴的指向上游走,慢慢揩去那泪,然后又用双手捧住雪颊,滑下唇来吻住那张总是挂着不甘的嘴…… 弓捷远一动不动。 他靠意志撑着。 但他想哭。 不止流泪,他想嚎啕大哭,一边厮打劈砍,甚至杀人,一边大哭。 这是什么命运? 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不情愿,却又无法反抗。 原以为生命只有蓝天白云朔风霜雪,从没想过自己会做一只双翼被绑的雀儿。 还能飞吗? 谷梁初不敢忘情,手心里的人儿不住颤抖,筛得似个受了激惹的猫儿,需得时刻提防他的反口相噬。 害怕也不放开。 太贪恋了。 谷梁初想起自己成亲那日,揭开盖头看到含羞带怯的朴清时,似乎也生过类似的情绪。 贪恋。 婚事甚是匆忙,因为瞻儿母亲丢下五岁的孩子殉了亡夫,为将幼童过继到他的膝下才匆忙办的,那一年谷梁初都及冠了,此前却从来没人张罗为他说亲。 朴清是临时抓来的人。 二十岁的谷梁初依旧非常喜悦。 妻子虽然是北王妃指定的陌生人,他仍觉得自己终于多了一个体贴亲密休戚与共的同伴。此前他就只有谷梁梁健。 朴清娇小单薄,谷梁初拥到怀里就动了情,如同此刻,满心柔软不愿松手。 那不只是食色性也,还是抓住实在东西时的珍惜惶恐,只怕一个疏忽就弄没了。 谷梁初太寂寞了。 可惜怎么小心,到底还是丢了。 或者也如此刻,根本没有真正得到。 谷梁初想不下去了,他的手底不由自主地加了力气,厉声质问面前的弓捷远:“哆嗦什么?孤是虎狼吗?” 弓捷远清晰听见这句诘斥,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 并非因为畏惧,而是觉得发抖可耻,便是因气因恨,仍旧象征自己没用。 固然是没用的,却又何必清晰表露? 觉到弓捷远越发僵硬起来,谷梁初松开了人,站直了身体背对着他,静静立了好一会儿后方才开口唤道:“谷矫。” 谷矫应声进来。 “去世子院,”谷梁初说,“通知武师傅,明日孤要带着世子出城,叫他们好生准备。” 谷矫应声要走,谷梁初又喊住他:“瞻儿幼小,认真备车。” 谷矫再应一声方才去了。 弓捷远坐在椅内,眼睛瞪着谷梁初瞧。 谷梁初又唤梁健打水,而后声音有些轻飘飘地,“怎么?还等着孤伺候你吗?” 弓捷远默默起身,等谷梁初洗漱完了走去宽衣也默默洗,一边洗一边叩问自己图个什么。 谷梁瞻不是谷梁初的继子吗? 何用他来操心惦记?人家贵为亲王世子,孤不孤单寂不寂寞到底关他何事? 收拾完了一起躺在榻上,弓捷远想直接睡,谷梁初却又问他,“何为君子之诈?” “诸葛亮摆空城计,就是君子之诈。”弓捷远庆幸他放了自己,不想再惹恼了,便回答说,“果然有胆进来便给你命,无胆另说。” “何为小人之诈?”谷梁初人平躺着,又缓缓问。 弓捷远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如汉许武,既取肥又博誉,既收利又贪名,就是小人之诈。” 谷梁初轻哂一下,“孤还初次听人如此评价许武。” 弓捷远不吭声了。 “你这些书都在哪里读的?”谷梁初又问他道,“营帐里吗?” “爹出身低,”弓捷远回答地说,“投军之时几乎不认得字,但他不甘永远瞎傻,身边总是带书。便是后来还得养着个我,也不浪费时光。我懂事起便和他一起看书。” 谷梁初静默片刻,之后有些突兀地说,“你停了书甚为可惜,以后孤读你便跟着,不许躲懒。” 弓捷远听他把话说得十分强硬,不太乐意地翻了身体背对着他,嘴里哼道:“你是我爹吗?管得好宽。” 谷梁初没接这话,又问他道,“你觉得孤把你给弄来,算是君子之诈还是小人之诈?” 弓捷远睁眼望着黑暗,没有说话。 谷梁初明明白白地同父亲说了计划打算,行径手段却也无耻可恨,到底算是君子还是小人?弓捷远竟有一点儿糊涂。 这夜气温骤降,炭变得不扛燃,半夜时候就烧尽了。弓捷远睡得寒冷,不由缩了手脚蜷曲身体,半梦半醒地想:燕京的冬天也这般冷?从前倒未觉得。 朦胧之中有个炽热胸膛贴近了来,先是替他掩好了被,然后又将他拢进怀里。 弓捷远知道这人是谁,没有高兴也没有反抗。 亲都亲了,迷糊之中,他有一点儿自暴自弃地想:可还矫情什么? 之后睡得稳了,一觉便到天亮,醒来听得外面凛风呼嚎,弓捷远不由蹙眉说道:“这是骤寒了吗?风声如此紧嚣,怎带世子出门?” 谷梁初缓缓翻开身去,平躺半晌方才起身穿衣,“既已应了他的,怎能轻易爽诺?且等一会儿看看天气,再问过瞻儿自己意思。” 弓捷远瞥见他的胸前有口水印,一下涨红了脸,“啊啊”两下不会说话。 谷梁初知道他为什么,若无其事地道,“不妨。瞻儿来时只有五岁,幼儿生硬离开母亲,日夜啼哭不宁,孤便总抱着他,一觉醒来口水眼泪都有。” 弓捷远愕了半天反应过来,十分恼怒:“做什么把我比个小孩儿?” 谷梁初仍旧缓缓穿衣,不搭理他。 弓捷远傻坐一会儿,又问他道:“世子的娘呢?” 谷梁初扣上衣带,平淡地说:“殉了高世子。” 弓捷远立刻哑巴了。 亲生儿子尚且稚嫩,母亲却要殉一个五年前就死了的人,会是自愿的吗? 谷梁初回手捏捏他脸,声音仍旧波澜不惊,“怕了?能殉葬的只有正妻贵妾,你这样的,还捞不着。” 弓捷远本在发呆,闻言越发羞恼,反掌打掉那只捏他的手。 谷梁初又笑一笑,“还不穿衣?等下瞻儿都过来了。” 弓捷远穿戴利索出寝殿来,果见风卷陈雪,霜烟儿贴着地皮打旋。 弓石给他裹了披风,也问他道:“梁健说去庄子跑马?这样天气还能出城?” 弓捷远只好说道:“咱们都是在辽东冻大的,还比他们怕冷?且看这人变不变卦。” 谷梁初没有变卦之意。 弓捷远进了书房,谷梁初扫他披风一眼,先坐下去吃饭,然后说道:“棉披不够挡风,梁健,翻件狐裘与他。” 弓捷远不想领这个情,“我冻惯了。你的狐裘你穿。” “冻惯了吗?”谷梁初说,“怎么还要吃药?” 弓捷远不想再说,坐下吃饭。 这天早点儿还是馄饨,肉馅儿,弓捷远又不爱吃。 谷梁初板着脸道:“男人拉弓射箭,需有一把力气。你看哪个英雄不是大口吃肉,有挑食的?” 弓捷远只好拉着脸吃,一碗未完,就听谷矫说世子到了。 见这孩子来得积极,弓捷远知道若改计划必然叫他失望,趁他进门的空,迅速地对谷梁初说,“这天儿也不耽误骑马,别问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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