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穿好衣服出来,与郭全一处打拳练功。 郭全陪他比划 一阵,赞叹地道,“小主子确是修习轻功的好材料,才得叔叔调教多久?竟与我们也没区别了呢!假以时日会是什么造诣,真不敢想。” 弓捷远自己也觉得最近这段轻功进益快速,又认为郭全知道他情绪不好所以故意夸人,也不过分谦虚,“若能不负师父辛劳便足安慰,能不能修习精湛暂且不说,就真能算造诣,也总不如师兄有用。” 郭全似乎算出这话,竟然若有所思地说,“小主子,武功之事,弱能健体强可杀敌,可若以为将甚练好便可周全自己,却要失望。” 弓捷远没听明白,“那样必是修为还不大够,否则的话,周全别事或者勉强,自己也顾不好?” “小主子看我叔叔功夫如何?”郭全便问。 “管中窥豹。”弓捷远答,“我虽幸得师父教导,却无机会尽瞻他的风采,只从这段时间的师从上看,自可当个高超二字。” 郭全轻轻点头,“我与王爷,还有谷矫梁健个个都是他一点一点交出来的,都能做一点儿事,自然说明叔叔足够厉害。倘若自己不成,哪里能教出来像样的徒弟呢?可这又怎么样?并不能挡受人迫害。” “迫害?”弓捷远心中一惊,明知郭全在此娓娓而谈,想要说的必然不是眼前的事,还是有些紧张,“谁害师父?” “小主子,”郭全缓缓地道,“你仔细算算时间,从我家里出事,到叔叔找上王爷,隔了多久?他既定下誓言要为兄长报仇,为何悄声好几年没个动静?” “师父说过,”弓捷远望住郭全的脸,“对付周阁珍他们,不能摸进府内杀掉,那样根须永在,需得全盘挖出才成。” “是这样话!”郭全点头,“所以他耐心静气,一面建立许多联络援助,一面收拢二十四卫,一面养我教我,一面找上王爷。可这些事都是暗中做的,并不需要等待太久才开始的,柳案沈案发自你出生前,那时王爷也小,我叔叔干嘛直到他十好几岁才找过去?” 弓捷远有一点儿愣,“太小了听得懂他的话吗?” “那也太大了些,”郭全似叹弓捷远一直在找借口,“只教武学就费许多精力。” “那……为什么?”弓捷远终于问他。 “是因为叔叔先被人害了一道,”郭全低声苦笑,“那时我也有记忆了。叔叔已经梳拢起来不少关系,一夕之间全被荡平,甚至都无容身之处,背着我仓皇流亡,跑到塞上躲避追击。” “是谁?”弓捷远更加心惊。 跑到塞上,大概就是那时遇到了自己父母,生了前缘给过援手,竟是被人害得逃亡,竟是被逼的。 “是被官府发现了吗?”他追问道。 郭全扔笑,“叔叔是我爹的弟弟,自然一直都在官府视线之中,但他能做许多事情,自然知道提防小心,不会轻易被人捏住痛脚。可惜防不胜防的人永远都在近处,后来出卖他,令他那几年的所有努力悉数倾覆的不是别个,正是他的授业之师,昔年傅千户的把兄之侄,名唤迟泽。” “授业之师?”弓捷远简直不敢相信,“师?” 郭全认真点头,“我说授业之师,不说恩师,只是因为经过那次索命要头的出卖,二人之间已无恩情。念在迟泽教过自己一身功夫,便怎样恨,叔叔还是没有报仇,容这见利忘义的人寿终正寝。但也只好从头来过,过程里面又需信人,却又不敢全信,许多煎熬苦楚并没人说,也只我能看见而已。” “他是师父,”弓捷远这才知道当日柳犹杨为何要说那些不师不徒的话,也终知道养伯为何会有“吃过师父的亏”的言语,认知全跟不上惊愕,“自该爱惜衣钵,为何要害徒儿?” “自然是为了个钱字啊!”郭全长长地叹,“古来财帛动心,师父要为我爹雪恨,哪里只被官府芥蒂?更是商盟的目中之钉啊!自然是要除之后快。可他功夫高强行踪不定,不好除掉,怎么办呢?这干东西什么心思都敢动的,谁想迟泽当真就肯配合,唉,如今这人已作古了,不知当年贪财至此所为何来。” 弓捷远说不出话,心里深深疼怜当日的柳犹杨,痛他那种破灭之苦。 “今提此事,”郭全又道,“并不是想送小主子个吃惊意外,而是咱们要做些事,身在朝堂还是江湖都是一样,不能不用人,可这用人驭人之道学问极深,谁也不敢自认精深,有甚差错就是大输之局,既得谨慎又需决断。郭全这话,小主子可认同吗?” 弓捷远何等聪明,大诧之中还是醒到郭全不会无缘无语地跟自己说起这些,不由问道,“师兄要说什么?” 郭全见他已明白了,再次长叹一声,“小主子看着骄蛮实则多情,今日这一场疼,虽然远远逊于叔叔当日,郭全于侧陪伴了这段时日,深知你的善良柔软,实在是舍不得,可惜不能替受,便是我辈命运,躲不过的。” “到底是什么事?”弓捷远微微焦急起来。 “王爷已在等了,小主子与我回去就知道了。”郭全只幽幽道。 弓捷远心里发燥,脚步很快,迅速扑进自己住处,不待寻找就看见谷梁初分腿坐在屋子正中,一干仆从皆陪在内,别人全都好好站着,唯有吴江跪在地上,脸上都是惊恐惶然。 弓捷远狐疑顿去,立刻就明白了。 郭全费了力气绕大圈子,是要铺垫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弓捷远也被人出卖了。 “吴江?”他低声道。 吴江抬目看来,愧悔难言地哭起来,“小主子!” “你还有脸哭呢?”弓石不由就哼。 弓捷远谁也不看,只瞅吴江,“怎么了?” 只这短短几瞬,吴江已经满面是泪,不答问话,只是哭泣。 “再将刚才的话对你主子说上一遍!”谷梁初冷冷地道,“他难信呢!” 弓捷远已经猜出八九,可他当真不想相信,只盯吴江,细细地看。 吴江又是抽噎又是低泣,到底震慑于谷梁初的威严,边哭边道,“主子,吴江不配当您的奴仆,做下背叛之事,罪该万死永不超生……” “莫咒……”弓捷远有些无力,阻止他道,“只说是什么事。” 吴江连连哽咽,“主子失的那些图纸,画船画炮的,是吴江偷了出去给人……呜呜,监守自盗……实在辜负主子信任……” 弓捷远没劲儿问他偷了给谁,只是看他、 谷梁初伸手过来拖他,按在旁边椅上坐着。 吴江没再等问,继续哭道,“是那吕值……小奴确从南京就跟了王爷,可那之前也与吕值见过。从前没过往的,谁也不碍着谁,可是……小奴跟着主子住回将军府里,他们却想办法找上来了……小奴家里原是站户,祖父渎职获罪,小奴净身进宫,膝下一个妹妹落了乐籍,进到教坊司去。这也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并没几人知道,吕值他们不知如何就查出来,趁着小奴得着主子宽待出去玩时逮住相逼……主子,吴江该杀,却非情愿背叛……皇上弃了南京的教坊司不用,小奴的妹妹留在那边忍辱含诟地活,命虽低贱是口气息,吕值这一干人要践踏她……易如反掌……小奴虽受主子恩待,可与妹妹幼小相携……” 弓捷远听不下去,“怎么不与我说?” “小奴不敢……”吴江兀自哭泣。 “不敢?”弓捷远痛心疾首地说,“不敢与我直言,倒敢与那吕值联络吗?” 吴江呜咽更深,连连磕头,“主子,他们……他们已经羁了小奴的妹妹在手里……” 弓捷远闻言突然无话可说,向后直了直身,只觉麻滞之感缓缓地从手尖生长出来,神藤仙蔓般地袭上他的身躯。 谷梁初伸掌按在他的背上,阻止地说,“好了!捷远已明白了,你住口吧!” 吴江拼命噎住哭声,眼巴巴地看住弓捷远。 弓捷远平复了好半晌儿,缓缓地把瞅住吴江的目光移动到谷梁初的脸上,“你让师兄劝我的吗?” “也不是劝。”谷梁初柔声说道,“总需有个准备。” 弓捷远点头,连着点了几下,“这准备好……冬至节上,吴江救过我,他实错了,也可饶过这次……” “捷远!”谷梁初沉声打断了他,声调虽不甚高,却也带了明显的批驳。 弓捷远当听不出,“那些图纸也没大用……” 谷梁初倏然收回手掌,拉下了脸,冷冷地道,“这与有用无用没大关联!” 弓捷远嗖地站起了身,“我说饶过就需饶过。吴江,你也不能跟着我了,既是王爷的人,就留在王庄里面干活度日,那些赚你逼你的人,还有你的妹妹都着落在我的身上,若是……若是救不得她性命,你也莫愧疚了,弓捷远本来不配为你主子。谁要伤你性命……”他说着话,眼睛却往屋内的人身上转了一遍,但见个个都似雄赳赳地,无力之感登时卷土重来,声音猛然低了下去,“捷远无能,也保不住,只能欠着你这几个月的照顾,不知怎么还了!”
第208章 退让处犹未心甘 他把这些话给说完,大步就往屋外面跑,谷梁初刷地立起,看见哭倒在脚边的吴江又顿住了,狠狠沉着脸道,“师兄追吧!” 郭全人已蹿出门外,只传回来一声答应。 谷梁初面色难看地背转身去,“梁健跟着去瞧情形,回来告诉。” 梁健亦出门了。 谷梁初负手伫立良久,终于又对谷矫说道,“总不能眼看着捷远认下欠谁的债,你去吩咐留在南边的人,能抢出他的妹妹就抢出来,如若实在抢不出活的,也莫留着给人侮辱,尸首也要送到王庄里来,给她哥哥守着。” 谷矫的面色亦很不好,闷应出门。 谷梁初这才侧身垂眼,冷然看向跪在地上的吴江。 吴江全没料到还有生机,甚至还能福及胞妹,整个人又愕又懵,倒也忘了害怕,只是傻傻怔在原处。 谷梁初声音好似冰棱敲击,“昔日南京宫城杀乱了套,孤于刀兵之下救了你的性命,并非为了使用,只是一念之仁,不想就坏了事。你也想想自己到底有何本事,能为孤所收罗,能看中的就是无依无靠,怎又弄出个妹子来?这个妹子实有用处,只叫说说就中捷远的心!” 吴江又磕起头。 谷梁初使劲儿咬咬钢牙,“感念你在冬至节上有功,孤还把个宝贝给你伺候,如今不言别的,只说这几个月里捷远可是倾心信赖?几乎看成弓石弓秩一样的人。可你倒好,不但能做卖主之事,还有本领利用他的良善反过来逼压孤,硬生生地要破规矩,养着当杀之人不儆效尤,还真是债!” 吴江素来畏他,此时又兼羞愧,脑子只是发昏,口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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