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立也在旁边看着,从头到尾没挪地方,且亦不再吭声。 谷梁初换了好久的衣服方才回来。 谷梁立明知儿子是去吩咐人办事了,也不多问,只对他说,“伤损必然伤损,看着性命当是能保住了。朕听他偶尔会同弓挽咕哝几声,两个人的感情倒好。” 谷梁初硬压住心里的疼,“父皇也疲惫了,瞻儿既无大碍,儿臣先送父皇回宫安歇!” 儿孙连心,谷梁立受这一番惊动,果然觉得疲惫异常,且亦知道自己总留在这里守着也没用处,便又好好看看谷梁初,“此事绝不会完,父皇会给你和瞻儿交代!” 谷梁初只点点头,没有吭气。 谷梁立仍不放心,接着说道,“但你要忍耐得住,不能轻举妄动。后面的事都交给父皇!” 谷梁初垂着眼睛,不立即应。 “初儿?”谷梁立追他一句。 “儿臣……”谷梁初终于缓缓地道,“唯望上苍垂怜,果令瞻儿无事,否则……否则……” 谷梁立眼见儿子胸膛剧烈起伏,伸手按在他的臂上,“瞻儿必定无事。你这几日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里看着他,且要命人时时进宫告诉朕些状况。还有……瞻儿甚恋弓挽,朕叫锦衣卫替他去工部告假,也在这里陪上几日。” 锦衣卫的人手又不够用,宫内围住皇后娘娘,宫外还需围住朔亲王府,一面看守一面保护,哪边也不能放松,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暗叹自己要做这般苦差。 屋子里的闲杂人等暂时退了出去,谷梁初缓步走到弓捷远的身边,柔声说道,“你也去换换衣服。” 弓捷远轻轻摇头,“等天亮了再换。” 谷梁初看他片刻,挨着床边坐下,“怎么得着的信儿?是师兄吗?” 弓捷远不答,只凝望着床上躺着的谷梁瞻,过了片刻才幽幽道,“谷梁初,咱们整天自以为是,若把世子给搭进去,日子还能过吗?” 谷梁初也顿片刻,之后方说,“过不了也得过。不管怎样孤会活着。唯有活着,才能屠尽当屠之人。” 会活着同好好活着,怎一样呢? 弓捷远不说话了。 又过了会儿,谷梁初再问,“孤想容人,人不容孤,该如何做?” 这样的话,也就只有守着爱人才能讲得出的。 “那就杀啊!”弓捷远声音极轻地说,他这句话声线甚柔,调子也拖得长,尾音稍稍上挑,听着十分袅绕。不像是在答人,倒像是从前故意气谷梁初时唱词唱曲那样卖弄情致,很具勾魂夺魄之意。 可这四个字实在太冰寒了。 病床上昏昏沉沉的谷梁瞻猝然发冷,歪过些脸,看住弓捷远。 弓捷远竟也不在乎他会听到,微微笑着,“世子,人当我们是猪狗,我们还何必当他是人?也当猪狗一般宰了就是。” 谷梁瞻微微闭上些眼,掩去眸心那簇不再天真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逼人太甚!
第195章 计毒谋买人顶罪 养伯终于赶到王府之时已是隔日下午,弓捷远早累极了,仍旧不肯听劝安歇,只是偎在谷梁瞻的床边寐着,养伯刚一进门他就蹿了起来。 养伯无暇理谁,径直走到谷梁瞻的床边,搭了半晌的脉后又抓着孩子腕上的刀口看了看,问说,“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弓捷远赶紧回答,“他只烦恶,不敢给吃东西,就只靠些蜜水和绿豆汤吊命!” “嗯!”养伯点了点头,“胃肠好受了伤,且等一等再吃。既是盛夏,绿豆汤就多多喝上一阵吧!男娃娃家,也不怕做下寒气。毒会慢慢清掉,反而不该用药。” “是什么毒?”谷梁初立即就问。 养伯缓缓捏住自己下巴,“具体什么也不好说,肯定还是他从前中过的那种,许多成分掺在一处,不亲眼见没法分辨清楚。只是剂量更加大了,到底是谁不想这孩子活?” 谷梁初的脸色又变成墨。 弓捷远的神情亦极难看,“刚刚费力清散了些,马上就给大了剂量,这些狗东西还真狠毒。” “若非之前清散了些,”养伯则说,“孩子的反应还不会如此剧烈。这也好比吃东西,原本已经有了十口的肚子,吃上十一口不大碍事,顶多小发作下,可若饿回了三口两口的样子,冷丁再吞进去十一口,可不得要命么?” 弓捷远听了,认真看住谷梁初说, “他们这样盯着一个小孩子使坏,咱们真的防不住吗?” 谷梁初紧紧握住的拳咔咔地响,“以前是不知,以后自然能的。” “有些晚了。”养伯却又叹息,“命是还没丢掉,伤损却已成了。这次的折腾太过剧烈,难免要耽误孩子的寿数啊!” 谷梁初心中绞痛又猛蹿涨,当着人面不能表露,只好狠狠忍住,一言不发地立着。 弓捷远的眼珠上却极迅速地蒙了泪光,视线模糊地看回始终听着他们说话的谷梁瞻。 谷梁瞻伸出手来握住弓捷远的薄掌,同时安抚谷梁初道,“没事儿……我不好好的么?本来可以活到八十,现在只能活到七十九,也不耽误什么。” 只能这样想吧! 这样祈祷。 虽说不能用药,弓捷远还是放心不下,使劲央求养伯再多留些日子,觉得有他在侧方可安稳。 悉心照料了七八日后,谷梁瞻终于能进一整碗的白粥并且稍微配点小菜。 谷梁立听到这个消息,终于起身往坤宁宫去。 冯皇后形貌憔悴得很,坐牢一般熬了这么多天,总算见着了皇上,神色特别复杂,“瞻儿到底怎么样?” “太医院的院使一直留在朔王府里陪着看着,说是性命无虞了。”谷梁立缓缓地绕着正殿转了一圈儿,最后在发妻的凤桌边上坐下,露出一点儿伤痛之色,“可他恁般小的孩子,经这一场大到难,底留下多少隐患,以后的身子骨得不得力,碍不碍着寿命,谁也不敢妄言。” 冯皇后面容几变,强自忍耐一会儿,到底还是堕了眼泪,“我到底是哪里无德,怎么就护不住子孙……” 谷梁立也不劝他,眼睁睁地看她哭了一刻,声音低沉地说,“嘉娘,朕赶到朔王府时,瞻儿尚未糊涂,他亲口说……” 冯皇后抬起泪眼看住了他。 “瞻儿亲口说,”谷梁立似有一些不忍,仍然说了,“那日只在你宫里用过东西,别处的水也没喝过一口。” “皇上这是心疑臣妾?”冯皇后倒未如何惊讶,只苦笑道,“锦衣卫围了坤宁宫这些日子了,里外不放半个人影,那就查么!” “瞻儿是你的亲孙子,”谷梁立稍显无奈地说,“朕怎么会怀疑你害他?可他那般危急时刻,满口喷血,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断也不会撒谎。所以坤宁宫的这些伺候定有不对,朕也顾不得你的情面了,必要彻查。” “汤强已把当日伺候的人都扣起来审了,臣妾的身边,如今只剩个德徽贴身陪着,”冯皇后一面疼痛一面继续苦笑,“想喝口茶也得等上半天。” 谷梁立先哦一声,随即望望立在殿外烹茶的贾德徽,慢慢蹙起浓眉,“听闻她喜欢自己弄些点心之类,坤宁宫那日准备的吃食,全是尚膳监送来的吗?” 冯皇后的脸色又猛然一变,“皇上疑她?高儿可是她帮着臣妾抱大的……” 谷梁立阴脸摆手,不藏意思,“厚儿也是她抱大的,朕都知道,那怎么样?瞻儿还是么?高儿都丢下咱们恁般久了,如若定然要她在宁王和瞻儿之间做个选择,你觉得她会挑谁?” 冯皇后的玉面登时变得雪白。 谷梁立长身站起,幽幽地道,“瞻儿若是发作得再晚一些,或者回王府里用过东西,初儿也脱不得嫌疑,这可是个借刀杀人之计!估计下毒的人也失了准,量过了些,且没料到瞻儿恁般能熬,竟然可以清楚与朕说话。” “皇上的意思……”冯皇后未涂胭脂的双唇猛烈颤抖起来,“这次……是……” “厚儿抗拒就藩,甚朕当年百倍,”谷梁立的语气凉森森地,“那个冯承显终日跟在他的身边打转转,能出好主意么?假若瞻儿真有什么不测,朕在大怒之下必然怪罪初儿,事后再悔也来不及,之后为了诸位不虚,就不能急着要他走了!嘉娘,所谓天家没有父子兄弟,更加没有叔侄情谊啊!” 冯皇后不肯相信,使劲儿甩头,拼命地辩,“不!决计不会如此!他哥哥对他多好?兄弟两个相亲相爱……一奶同胞,厚儿不会狠到这个地步!臣妾绝不相信!” 谷梁立冷眼看着她的反应,长叹了声,“太后之痛,朕到今日方始明白!也罢了,德徽是你脚下的影,不管怎样也都不能捉拿审问,厚儿啊……朕是当爹的人,只得吞下这个谜团装糊涂吧!” 冯皇后泪飚如雨,“不,皇上,你不要这么说!还是彻查……彻查个清楚!” 谷梁立慢慢地往外面走去,“这世上哪有绝对清楚的事?嘉娘,你也命苦,嫁给朕后满心只有丈夫儿女,上天却不怜悯这份痴心!” 冯皇后登时哭倒在凤桌边上,死死捂住嘴巴,不教自己嚎啕出声。 冯承显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遭到皇上怀疑,仍往宁王府钻。 谷梁厚看到他时也没有什么好气,“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我说了要瞻儿的命吗?” 冯承显立刻推卸责任,“都是那个吕值废物,一点儿准头没有。”眼看着对面的人面阴如墨,又小声道,“这也没要命啊……手太轻了,起不了波澜!王爷,舍不得孩子……” “此事怎生了局?”谷梁厚打断他说,“锦衣卫还在严查,汤强和卢极都不是吃素的。过了手的那些人顶得住诏狱的严刑拷问?” “吕值给我传了信儿了!”冯承显马上就说,“已经买好了尚膳监一个小太监的命,让他自己揽下罪责!” “理由呢?” “理由呢?”隔日,谷梁立闻听汤强向他汇报进展,也这样问。 “说是出身南京,亲友全都殒在北军刀下,心存怨恨。”汤强回答。 谷梁立不由冷冷一笑,“这是生怕朕不记得自己这个皇位是抢过来的啊,时时要翻一翻!也算好离间计,朕若信了,不说旁的,倪公公先有识人不明之罪,如今宫里的使用都经他手挑选,朕只要怨怪疑心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血案,从此身边更没可以依赖的人,以后就越发容易拿捏了些!” 倪彬立刻接口,“若是真的,老奴确实有罪!” “真的怎么不来毒朕呢?”谷梁立半点儿都不含糊,“巴巴去毒一个总不进宫的世子,他也不同了些!罢了,宁王爷既然给出了理由,就算是卖朕这个做爹的面子了,不想杀儿子玩,咱们只能接招不是?” 这话听着都是恨憎,汤强倒挺心疼,垂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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