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初听说孩子不舒坦时谷梁瞻已经连窜了四五回,腹部依旧板硬虬结,非但身上没了力气,脸儿也蜡黄了。 养伯不在,赶紧请了宫中御医。 一起来了三位大夫,合着切脉问诊,仔细参详诊断,明知世子是在宫里吃错了东西,谁也不敢直说,只讲受了风寒侵袭脏腑。 谷梁初眼见孩子一刻要比一刻难受,非但又拉又吐,口唇也青紫了,知道不对,神情极冷地斥,“七月天气,两三岁的小儿露着肚子睡觉也不受寒,瞻儿这般大了,好好的进一趟宫倒受侵袭?诸位这是当孤好糊弄呢!还是见到皇上也这般说?如若诊断不出真正原因,让他疼上整宿,可瞒得住?” 御医们出诊都是要登册留档的,听了这话,三人脸色都变了样,更加不敢随便言语。 孩子脸上汗珠如豆不住滴落,因又泻了几次,没了东西折腾,只剩干疼。 谷梁初知道谷梁瞻必然难捱得紧,只是懂事不肯呼喊,当下不再啰嗦,喊过谷矫去请师父。 柳犹杨得讯立刻就派人手去寻养伯,明知一时半会找不到的,就又骑马出城,连夜驼进来一位闲散山林的老中医来。 这老大夫素有名气,已经眼昏耳背不能走路,只给柳犹杨拖着拽着,昏昏然抬进了王府,并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可他终身行医,摸脉诊断的习惯和本能还在,一搭上谷梁瞻的胳膊就呀了声,“谁给这小孩子吃了毒药?” 谷梁初闻言俊面立沉,刷地拽出横来,对准几个缩在屋角的御医怒声吼道,“尔等要害孤的儿子,这就取了你们性命又能怎地?” 御医们都吓坏了,扑通通地跪得溜直,还是之前曾给弓捷远诊过风寒的那位曲太医强扯着胆子央求,“王爷勿恼!我等比不上这位老神仙有见识不要紧,世子中毒却是非同小可,尚未辩清毒源之前不能随便用药,还是赶紧通知院使院判,召集所有御医共同参详才是!” 这边一报消息,锦衣卫立刻就得了信儿,汤强深知主子爱重长孙,不敢拖延,亲自进宫去禀告谷梁立。 谷梁立噌地从御榻上跳起来,“你说什么?” 汤强见他瞬时龙目混圆,竟是少有的不冷静,知其确实动心,稍微退了一退才又说道,“暂未得着世子危及之讯……” 谷梁立唰地一甩袍袖,穿着常服就往外走,“摆驾朔亲王府!摆驾!”行了两步又回头指住汤强,“把坤宁宫给朕死死围住,猫狗都不准进出一只!” 冯皇后精明异常,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赶紧派人打听打听,得悉竟是谷梁瞻出了问题,血脉连心之下忘了别的,也要摆驾朔亲王府。 汤强已经护驾出宫去了,负责围住坤宁宫的是位上所千户,人很精明强干,见状立刻入内劝阻,“娘娘暂且守宫镇殿,且等皇上示下吩咐再说!” 冯皇后见他腰刀凛凛虎视眈眈,这才醒悟到自己是被看起来了,不由愕然,向后退了几步,低低唤了一声,“德徽!” 谷梁瞻人虽幼小,意志甚悍,十分抗得折腾,到最后已无可拉可泻之物,惨白着小脸卧在榻上,仍旧死死忍着体内刀绞剑剁般的疼痛,不肯晕厥。 谷梁初两只手上的青筋早已暴起,声音仍旧柔和,紧紧搂着痛得打颤的孩子,温声劝抚,“父王在此,瞻儿不怕!实在疼得狠,喊叫两声不妨事的……” 谷梁瞻努力歪头,眼睛直直地瞅着谷梁初,哆嗦着嘴唇说,“父王也莫害怕……” 这一张口可不要紧,孩子体内那些左突右冲的热流猛然寻到了突破点,集中全力奔涌出来,满腔黄液裹着血汁,悉数喷在谷梁初的胸前。 谷梁初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血,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起奄奄一息的孩子,提着钢刀便朝几位御医奔去,嗓内嘶哑如裂,“你们就干瞅着?” “初儿……”谷梁立的声音传了进来,他大步流星地迈入谷梁瞻的卧房,眼见儿子身上腥臭淋漓,肩膀上扛着的孙子嘴边全是斑斑血迹,不由呆了一呆。 “父皇!”谷梁初双眼猩红,勉强收住屠人的势头,连礼也不见了。
第194章 苦命孩渡生死劫 谷梁立顾不得在意谷梁初什么表现,两步扑到谷梁瞻的身边,“瞻儿,这是怎么……”说着,他也回头去冲几个御医怒喝,“这是怎么了?” 可怜的御医们只能跪着一处发颤,“世子是中了毒……” 谷梁瞻还在撑着精神,“皇祖莫急,我还明白……” “你都吃了什么东西?”谷梁立看清他甚危急,一双如蒲大掌也在微微颤抖。 “就在宫里用了饭和点心……”谷梁瞻口齿已经不甚清楚,异常艰难地答,“回来的路上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到了家里……水也不曾用过就起了病……”说着眼睛一翻,终于晕死过去。 孩子硬生生地熬到这时,全凭一点心气,就是为了给谷梁初洗掉嫌疑。 他只人小,脑筋非常清楚,知道若无自己的证言,不管父王如何疼痛焦急也都做不得数,难免会被人疑是他虐待自己,或者用自己来使什么苦肉计。 无法辩驳。 谷梁初一把搂住身体骤然软掉的儿子,虽没即刻崩溃,面上肌肉却已狂跳起来。 谷梁立也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谷梁瞻的脑袋歪倒在自己眼前,面容苍白生息几无,情形像极了当年谷梁高厥在自己怀里时的模样,过去了,就再也没有醒来。 太医院的院使抢上身来,噗通跪在他的跟前,“皇上,世子这是危急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却得上下灌汤解一解的,您和王爷先回避吧!” “灌!”谷梁立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此时竟也心乱如麻,听了这话立刻就往外走,虽然双腿剧颤,却没丢了决断,眼见谷梁初兀自抱着孩子不动,马上下令汤强上去硬分开人。 父子两条大龙,骤然之间失了翻腾之力,蔫巴巴地窝在谷梁瞻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全都垂头丧气没了威风。 屋内不住忙乱,始终没人敢出门来报报进展。 谷梁立面色如雪似的,他抬头看看月亮,又看看出来陪在自己身旁的汤强,阴声吩咐,“你先回宫,把今日伺候瞻儿吃饭喝水的奴婢都抓起来,严刑拷打,务必要问出是什么毒……他要没了,他要没了……” “父皇!”谷梁初在旁幽幽地说,“他要没了,儿臣要屠冯府满门!” 谷梁立稍稍愕住,看看儿子血丝满布的眼,没说出话。 正对峙间,一个清瘦身影飞鸟般地急掠过来,门口守着的几名锦衣卫都没来得及阻挡,人就飘进屋里去了。 谷梁立堪堪回头,就听那人已在房里嘶喊,“还灌什么汤?放血啊!毒已经入了血了,放!” 谷梁立心里有些糊涂,暗想这人怎么如此胆大妄为,当着自己的面指手画脚? 还没琢磨完呢,就听屋内的御医们纷纷叫嚷,“不可!” 谷梁立连忙就向屋里抢去,堪堪进门便已望见弓捷远身着雪白绸质亵衣,扑跪在谷梁瞻的床前,手边丢了把刀,刃上都是血痕。 这般骇人情形令得一国之君也有些懵,谷梁立伸手指指弓捷远,颤声质问,“你……你做什么?” 弓捷远充耳不闻,他连头都没回,只是专心致志地挤着谷梁瞻腕上的血口子,转眼之间,白衣上面就污了不少红色。 谷梁初也只怔怔地看他,脑子全是浑的。 大概是嫌挤着太慢,弓捷远又低头吮,嘴里满了就往地面上吐。 地上很快布满腥腥血迹。 谷梁立十分慌乱起来,赶紧吩咐人,“拽住他……小孩儿家,哪禁得住这样失血?” 几个锦衣卫立刻就去拖拽弓捷远,动作虽如狼虎,到底在意朔王还在边上,听命是听命,并没下死力气。 弓捷远只当不知道般,身子都被拖得横空而起,嘴巴仍旧死死吸在谷梁瞻的腕口上吮,只不肯松。 许是这番干扰惊动了晕厥中的谷梁瞻,不省人事的孩子竟然睁开了眼,极其虚弱地看着面前的弓捷远,哑唤了声,“弓……挽……” 谷梁立见状连忙又喊,“放下他放下他!快放下他!” 锦衣卫们赶紧又把弓捷远给放开了。 弓捷远扭头吐口黑血,回眼去看苏醒过来的谷梁瞻,缓缓亮出染血的牙,笑容看着异常可怖,“世子莫怕,弓挽陪着你呢!” 谷梁瞻没有力气点头,只嘶声喃,“没事儿……我应该死不了……” 真把人心都疼碎了! 好在之后他一直都醒着,虽然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倒是能用眼珠儿转着看人。 弓捷远微微放下了心,不再嘬他的血,与谢贵要了块巾帕,慢慢地为其擦拭嘴角和颈间的脏污,哄着说道,“世子熬着一些,莫要贪睡。只你醒着,弓挽就不害怕,也能多喝一点儿汤水。” 谷梁瞻声音极微地应他,果然听话熬着,实在支不住眼皮沉重时略闭一闭也会很快睁开,只恐惹谁担心。 众人心里的惊慌都慢慢地好了些许,锦衣卫们终于想起拽张凳子来给谷梁立坐,王府下人也开始收拾床上地上的脏东西。 弓捷远趴在榻边盯了半天,眼见谷梁瞻的气息逐渐平稳起来,没有继续恶化严重,终于缩下来身,走到谷梁立的脚边下跪,“微臣慌不知礼,放荡无状,恳请皇上恕罪!” 谷梁立长叹一声,“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礼数?倒是亏了你胆大,瞻儿太小,御医们绝对不敢用这个狠招!” 弓捷远忍不住就动情,哽咽地说,“臣在王府数月,与世子情谊最好,说是主下,实同亲人,他若有甚闪失,弓挽……” 谷梁立不准他讲,“瞻儿乃是龙嗣,必然福大命大,你且不用乱了阵脚,必然没事!”说完自己也没有底,又加了句,“朕就在这里陪他,等他真正好了才走!” 谷梁初这才把眼睛从弓捷远身上挪开,再望床上的谷梁瞻一会儿,眼见他的呼吸依旧微弱,却真见了平稳安宁之态,而且不时眨眨眼睫,脸上没有特别明显的痛苦神色,心里那些狂蹿嚣叫的杀人欲望总算淡了下去,慢慢恢复了平常神态,唤人搬张小桌过来,给谷梁立上了茶水。 谷梁立又瞅瞅他,“你这一身,去换换吧!” 谷梁初应声出了谷梁瞻的房门,走出东院方才唤过梁健,“你回房去瞅着,父皇和捷远在一起,孤不放心。” 梁健马上就走回去。 谷梁初又站在甬路上望了一望,对谷矫说,“你去安抚安抚两位王妃,说没大事。父皇在此,叫她们不要随意走动。” 御医们始终没敢给谷梁瞻用任何药,不过断续给些撇掉豆粕的绿豆汤和温蜂蜜水。 弓捷远一直守在孩子床前,一口一口汤水,都是亲自喂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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