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阁珍虚弱已极,不堪这般刺激,他想控制表情,肌肉却已不听意志的话,扯着嘴角狂搐起来。 弓捷远很是嫌恶地看着他的丑样,“你这脏像,后日上路,若能赶上令郎的魂魄莫再忘情牵扯,急着奉劝他长点眼睛投个好胎去吧!唔,只怕也不容易,鬼差不记今世的债?他虽年小,到底还是想要帮你做坏事的。为点儿肮污血脉,只活这么几年便留孽账!” 周阁珍虽遭着绑,手脚仍旧颤抖起来,强自回怼,“你不必唬人,又能料到自己的来日么……” “我和我爹,”弓捷远眼神定定地看住他,“便有死时也会痛痛快快,绝对不会如你这般丑陋。此生也没什么好想的了,周大人还是忧虑忧虑阴司路上怎么捱吧!贪多少财也带不去,拿什么贿赂各路小鬼不打你呢?有的罪受!” “你还不是凭着朔王?”周阁珍终于嘶声喊了起来,“男生女态床帷伺候,好本事吗?他……将来能怎么样,还说不准……就是……就是……” “我就是凭着他,”弓捷远不叫周阁珍把恶心人的话讲完,竟然往他身边凑凑,忍着扑鼻臭味,近似宣布地说,“就很本事。你还是盼着他好,不然再去那边追你,大人就在阴曹地府也没办法得个消停!” 周阁珍急怒攻心,眼睛猛然一翻,人就厥了过去。 狱卒但见弓捷远说完便走,也不怎么惊怕,使劲儿掰过周阁珍的脑袋,撬开嘴巴重新塞上布团。 他的动作极其粗鲁,差点儿气死的周阁珍噎在喉间那口气息硬被他给扯通顺了。 还得再熬两天方能去死。 弓捷远大步走出诏狱,在阳光下站了一站,仰头望望天空,默默地道:娘,我替你来看过这狗东西的下场了,总是善恶有报! 梁健得了谷梁初的吩咐,这会儿又问他道,“小主子还去看看范佑和时樽吗?” 弓捷远摇了摇头,“他们不配看。你莫总是这般唤我,倘若外人听见……”他话说了一半,眼睛望见一人,暂时停下。 梁健顺着他的视线瞧瞧,眼见那人迅速去了,不由蹙眉,“吕值怎么随便出宫?这蠢家伙如今在混什么?” 弓捷远低声说道,“宫里的事不好打听吧?留意留意他的近况。” “是。”梁健应得自然而然。 这夜谷梁初来得很晚,弓捷远自然问他,“你忙什么去了?” 谷梁初神色不佳地道,“被父皇留在宫里说话。” 弓捷远便瞧住他,“为周阁珍还是为侯爷要去南京?” “都不是。”谷梁初仍旧皱着眉头,“是尚川。” “他怎么了?”弓捷远立刻关心起来。 “夏收即至。”谷梁初似很不快,“江南各省却都联名上书,请轻赋税休养民生。父皇在朝上问大臣们的意见,别人没说太多,就这个尚川脑袋坏了,当即应和,咋咋呼呼地说什么朝廷难题已解,又逢新元,应当让利于民以慰庶黎。” “他说得没有道理吗?”弓捷远觉出谷梁初对于此事非常抗拒,不由就问,“查出这么多贪腐没收了许多贪银,侯爷也去卖铜矿了,朝廷的难题是解了啊!” “他是只有书生意气的呆官!”谷梁初双眉不展,“匡铸没教好他,只有眼前没有长远。” “让利于民怎么不是长远?”弓捷远自然说他,“王爷生为贵人,不知道黎庶之苦。” “捷远!”谷梁初瞧着他叹,“你也是傻。以为这些人说的让利于民就是真的让给种田砍柴的人?受盘剥的仍受盘剥,应了轻税,只不过是听凭国库空虚反而肥了那些欺上瞒下的东西罢了。也不想想江南各省最是肥美之地,他们要轻赋税,常年荒旱的地方不得倒贴?也得国库里面能有那些银两才行。” 牵一发而动全身,谨慎也是对的。 弓捷远心中略紧,“那就想办法掐死这些人的贪心啊?” 谷梁初不说话了。 弓捷远跟着沉默了会儿,明白此事之难更甚于揭开周案,不由微感沮丧,“你爹留你说什么呢?不管怎样,他们的名头都堂皇得很,无职无衔的王爷管什么用?” 谷梁初长长嘘一口气,“堂皇也不能准,除了饿着国家撑着下面的小官小吏们,百姓根本就没得着半点儿好处。朝廷只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总是没有积余,哪处有了灾情拿不出银子来,放粥都放不成。况且暂时没有战事,谁知道何时又起?若因缺军费纵了敌蹄,有钱的东西们跑得飞快,受践踏的不还是贫民百姓?” “你爹应了?”弓捷远见他烦恼至此,不知怎么评论。 谷梁初似甚烦燥,“他也不全是武将脑子,其实懂得其中厉害。只不过站在那个位置上面,得用堂皇去对堂皇,不能似孤对你这般直说罢了。” “没人愿意帮他堂皇吧?”弓捷远有些明白了。 谷梁初点了点头,“所以他想让上一步,不轻赋税而轻徭役。” 这下换成弓捷远立刻反对,“不行。运河黄河都得修了,否则必有祸患等着。减了徭役谁去干活?那些富绅们吗?” 他在工部这段没有白待,已知运输灌溉于民之重,更遑论建殊在位数年一直心系集权削藩,久未关注这些,再耗下去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谷梁初浅浅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不爱讲烦恼,如同冯锦评价,正话语迟,这夜却也没有旁的兴致,只是默默躺着。 弓捷远也躺下去,见他始终心中有事,伸手扳过那张脸颊细看一看,玩笑地说,“你这人生来有些眉弓压眼,本来就不够柔和,再多思虑,仔细中庭越来越长,变丑了去。” 谷梁初终于轻松了些,“丑了你便嫌弃孤么?” 弓捷远一本正经地点了头说,“我这人最是以貌取人,你本来就不如女子娇柔,好歹尚占个俊,再丑起来自然嫌弃,还是小心些个。若是变成你爹那副模样,肯定不爱要了。” 谷梁初觉得他挺有趣,“这可难说。人总越来越老,面相难免变化。孤得怎么小心才能不遭捷远的厌?” 弓捷远作势想想,“至少得比韩峻好看一些。我比不上侯爷,你就得比总兵大人强些。这样加在一处计算,咱们也不会输。” 谷梁初失笑地道,“且莫说孤并不觉得你比不上冯锦,只讲为何非要计算比较?” 弓捷远幽幽地道,“是个京官都知道咱们什么关系,样样输人,只剩被笑话了。” 谷梁初正色看他,“今日去诏狱受了委屈吗?” 弓捷远果断摇头,根本不提周阁珍那句“床帷伺候”的话,“别人想给我受委屈并不容易,得看小爷肯不肯的。” 谷梁初就又笑了,“这么厉害?” 弓捷远点了点头,“我如今认了你,就算是我自己的选择,别人想来耻笑也讨不着什么便宜。” 谷梁初不由敛起笑容,注视了他片刻才又说道,“提起以貌取人孤才想起,你既然回了京,婕柔的事也该张罗起来,什么时候纳彩问名,见着刘跃便该商量商量,这个孤也不能代劳。” 弓捷远嗯了一声,“明日送过侯爷再说。”
第182章 为国事忠良舌战 冯锦启程甚早,弓捷远并没送上。 因此他也不到官署,直接等在宫道上面堵着宋栖,见到人就亦步亦趋。 “这是要做什么?”宋栖自然问他。 “有些话大人不好直说,” 弓捷远紧紧追着他的脚步,“我官职小,顶多被责没有见识。” 宋栖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停下脚步看一看人,“要说兵器的事?把你带在身边站朝就已摆明了态度,皇上没脑子么?” “不说这趟蓟州还何必去?”弓捷远就将宋栖的军,“大人不急我也别僭越了,浪费与否也不耽误我的俸银。” 宋栖自然知道弓捷远是在激他,仍旧笑道,“你这小子心眼不少,摸着了老头子的脾气呢!也罢了,今日就带着你,皇上若是骂人你就只管好好跪听,大逆不道的心思认真憋在肚子里,不许露出来!” 弓捷远立刻应了,乐颠颠地跟到宋栖身边。 谷梁立见弓捷远没在殿外站着就知道了宋栖的意思,直接问道,“工部是有事情说么?” 宋栖躬身上前,“老臣身衰无力,有事启奏,唯恐气息不足说不顺畅,既累皇上受罪也会耽误清晰表达,因此特地带了属官弓挽来禀皇上。” 谷梁立没有不悦之意,点点头说,“那就讲吧!” 弓捷远略跨上前,缓缓说了蓟州所见,将炮厂船厂里的见闻感受一一讲了,也把对韩峻讲过的撙掉内城配给专供边防的意思申述明白,只没说那多制火铳和让边城自制兵器之事。 谷梁立认真听完,微露赞许地道,“看出你确实用了心。韩峻也会管理,蓟州两厂设置未久,可以井井有条,他与州府都有功劳。按数制造的事儿么,容朕思索思索,再与宋大人参详。” 已经算是大肯定了,弓捷远听了这话立刻退身向后,不再多言。 “还有别的事吗?”谷梁立瞅瞅众官,又问了句。 “皇上!”尚川果然出列。 弓捷远不动声色地想:真得感谢你这一刻不容的狗急性子,教我没白央求宋大人这回。 谷梁立看见尚川说话就锁了眉,似很烦恼,“尚大人还说减税之事?容朕再想一想。” “皇上,”尚川永远不依不饶,“夏税在即,朝廷若无动静,下面就该按照旧例张罗起来了。微臣不大明白,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皇上为何犹豫不决?” 此话说得难听,谷梁立马上黑了脸道:“怎叫犹豫不决?朕就不能细想想吗?” “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哪能拖延不决?”尚川继续说道,“好政当速……” “真无害么?” 谁也没有想到刚刚闭嘴的弓捷远竟又开口,殿内的朝官们尽皆一惊。 宋栖悄悄咬了咬牙,心说怪道这小郎中今日如此积极,原来还有别的打算,老头子被他给糊弄了。 尚川更加意外,不可置信地看向弓捷远,“这非工部之事……” “这是天下之事。”弓捷远截了他的话去,“尚大人言说减税之事有百利,弓挽不敢反驳,否则便成了心无庶民的恶官,可你刚才说无一害,下官就想辩驳辩驳,此事之害显而易见,怎能硬说没有?” 尚川乃是性情中人,惊愕之下,甚至无暇斥他僭越,非常生气地说,“那倒真是我见识短浅,并不知道害在何处。” 弓捷远料到谷梁立不会阻止,侃侃说了下去,“我曾陪伴朔王爷查过户部之账,那时虽是周阁珍在管,还不与尚大人相干,历年支出和所需数目毕竟明白记着,所以深知即使周案抄出了些贪银,侯爷也已动身往南京去卖矿了,国库也只能算勉强平了旧账,并无积存,就指望这次夏税缓缓亏呢!尚大人却就忙着沽名钓誉,与民请命来了。你既然说百利而无一害,下官斗胆问问,账上总没银两,哪里起了战事哪里生了灾荒,朝廷要怎么办?拿尚大人这个总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厉害嘴巴去抵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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