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晴点头退下。 弓捷远望着她走了两步,又唤下道,“阿辅……或者别人说起什么,世子或者王妃的事,回来也告诉我。” 郑晴毫不犹豫地应了。 “能有什么事?”弓石又忍不住多嘴,“左不过是世子想见少爷罢了。” 弓捷远不吭声,定定地望着镜中玉冠,好好沉吟了会儿。 他后返京,宋栖逮着他就没完没了,哇哇地说了好大阵话,待停下时,时间已经近晌午了。 弓捷远只怕冯锦走了,也顾不得等待郑晴,急往宗人府去。 到了近前自然望见公孙优,换在从前,弓捷远多会视而不见直接经过,今日却好打量打量他。 公孙优觉出来了,却似不察,脸色淡淡地打招呼说,“见过郎中。” 弓捷远不知怎么称呼他好,只能嗯了一声,想说句话,终归没说,仍旧进去寻冯锦了。 冯锦见着人还是笑吟吟地,“算够朋友,没有等上好几天再来碰面。” 弓捷远也笑,“我是要扰侯爷的饭菜吃,特地踩着午头过来。” “那是什么难事?”冯锦挽着他的手就往官署外走,“平定候没有别的能耐,备些饭菜水酒还不平常?” 两人一路往侯府去,快到门口弓石如飞追来,把药递给弓捷远。 弓捷远抬眼瞧瞧日头,觉得时间正好,站定了喝。 冯锦瞧着就苦,“总这么吃?何时才完?” “还有两个多月。”弓捷远仍然一脸的笑,“有盼头了!” 冯锦瞧他淡定自若地喝完,眼睛都不眨的,心里有些佩服,“捷远今日的心情真好。” 弓捷远没法接他这话,突然想起告状的事,“还说好呢!我有生气的事儿要告诉侯爷。” “哦?”冯锦当即起了好奇,“是什么事?” 弓捷远还在记恨蓟州的邓取戏弄自己,入府坐下即刻说了前情,而后添油加醋地道,“我看总兵大人很是喜欢这个油嘴滑舌的坏小子,一直笑滋滋地看着他瞎白话,明知夸张扯玄都不喝止,完事还赏酒喝!这还罢了,早起我们走时,总兵大人过来说话,明白提起侯爷的讳,别人都撤两步,唯有这家伙仍旧凑在跟前,看着可恶。” 前面的话面前不算乱讲,后面的话全是故意编造,就为了让冯锦放在心上。 他讲得长,酒菜早摆上来,冯锦听他说了和李愿儒斗酒的事情,又拍桌子又大笑地兴奋够了,此时笑容虽然未减,眸色却变一变,“是么?韩峻说什么了?” 韩峻只一句话,弓捷远非常郑重地转述给冯锦,这回总算没添没减。 冯锦脸上的笑容终于褪去,似叹未叹地说,“他还知道我势孤力单。” 弓捷远从来没有见过冯锦唏嘘,想想他总是与韩峻隔着遥远路程,心里也就不大好受,马上说道,“我虽没什么用,却是真把侯爷放在心里。不如明晚去我家里坐坐?” 冯锦又起了笑,“男爷们家,放在心里就成,不用特别疼惜。你总来得巧,若等到明日,我都去南京了,怕是不得见面。” “南京?”弓捷远先讶一讶,瞬即想起铜矿的事,“竟得侯爷亲至才能成吗?” 冯锦点头,“大祁开国至今首次明售国藏,毕竟不是小事,许多人盼着我把差事办砸了呢!” “定能办好!”弓捷远异常笃定地说。 冯锦的笑容越发大些,“捷远的可爱就在这里,不跟人好怎样都不行的,若跟人好,事事都不犹豫。” 弓捷远听他这样说话,竟生些许不舍,“这一去至少三四十天,我却没意思了。” 冯锦闻言就又逗他,“王兄回来了怎么会让你没意思?估计都没多少时间想我。” 弓捷远面红耳赤地嗔,“侯爷如何总打趣人?” 冯锦再次正经了些,“不过王兄这人正话语迟,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多做少说,捷远心也细些,莫只给他哄着糊涂。” 弓捷远没有听懂,“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周案拖了这么久才彻底结,”冯锦悠悠地说,“宁王兄早就憋不住了。这一段他总想方设法要见我,都被我给找由头挡过去了,可他怎么会甘心呢?后面逮不着我了,就会盯着王兄和你。我不担心王兄,捷远还是天真简单了些,日日官署行走,总要多留几个心眼才行。芝麻大的事情也得仔细琢磨琢磨。” 弓捷远闻言思索一会儿才轻叹道,“总兵大人替侯爷交朋友,还把我给捎上,捷远哪有本事为侯爷分忧?都是侯爷在照拂我。” 冯锦伸手拍拍他背,“这什么话?朋友总是相互的事。” 弓捷远调整一下情绪,问冯锦道,“侯爷都带谁去?” “冯季。公孙优。”冯锦答道。 “只他两个?”弓捷远自然吃惊。 “还有几个锦衣卫。”冯锦不甚在意地说。 弓捷远这才放下些心,随即想起公孙不辜的事情来,下意识地朝门外看,“我听王爷说了……” 冯锦见他顿住,眼睛仍往外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视线也往门口落了一落,“还亏了王兄帮忙。” “有点儿用处没有?”弓捷远问。 “有!”冯锦点头,“一见到他,张家的人立刻供述了许多脏银下落,有些之前无法确定的事情也落实了。细节繁琐,几句话也说不完,捷远若有兴趣,得空去问问刘大人便是。以后做亲家了,自然就好办事。” 弓捷远没大兴趣,须根该挖,拿回来都能煮汤做菜,有人管也就成了,他没那个力气插手,“那公孙……兄……” 这个“兄”字足以说明态度。 冯锦见他的目光仍旧落在门口,微微叹息一下,“巨良兄也是苦命人!拎得清楚,不言不语,心中滋味儿也只自己明白。” 弓捷远收回视线垂下眼皮,半晌才说,“幸亏遇见了侯爷,望能有些后福。” 冯锦知他这是难过起来,拿起酒壶要倒些酒,“捷远也喝一杯。当差才返,午后就在我这里多歇歇,宋大人还会说你吗?” 弓捷远摇头,“我已告诉了他,下午要去看看周阁珍。” 冯锦闻言也未奇怪,“哦,那恐怕是要吃惊。” 饭毕出来,梁健已经等在门口,望见弓捷远出来就陪他走。 公孙优由后眺着二人背影,神色非常复杂。 冯锦走到他的身边,“梁健甚忠,对捷远好,都是为了王兄。” 公孙优立刻收回目光,“侯爷说的是。” 冯锦也往宗人府走,“咱们去南京走一趟也好,当散散心,回来事情也过去了。你上次跟着大军南下大军,一路不知结局如何,心情自然不一样的。这回松泛许多,可以留心留心景致风光。” 公孙优只答个是,没说太多,却又想起当时满怀期盼的心情来。 亲近的姐夫可能要从王子变成皇子了,他一点儿惊慌迟疑都没有,就只高兴。那不是为了姐姐和外甥女会跟着荣光的高兴,也不是为了自己变成皇亲国戚的高兴,单纯就是想看见姐夫更强更好,看见喜欢的人更加得意罢了。 为什么他就不喜欢自己呢? 即使不能和弓捷远一样,留自己在身边当个谷矫梁健也不行吗? 到底该怪命运安排得坏还是自己不够优秀? 是父亲和姐姐误了自己,还是缘分一事本就无常无理,说不出个缘由对错呢? 此一去南京不过数月,再回来时物是人非。父亲必不在了,公孙家与谷梁初的仇也解了,恩呢? 还有恩吗? 卢极接着弓捷远,阴沉双目猛地一亮,“郎中好气色啊!” 弓捷远不知他是真话还是恭维,只客气道,“镇抚使也好气色,总算能结案了。” 卢极瞥瞥梁健,硬往弓捷远身边凑了凑,“周老儿熬不住了,皇上今早下了旨意,后日枭首。郎中心里便有大恨,到了此时也该淡然。等下进去还需言语谨慎些个,莫要直接把他给激死了,老卢没法去和皇上交代。” 弓捷远不知道他都查清了什么,只应承道,“镇抚使放心。捷远也不是诸葛亮呢,说话就能弄死人的。” 卢极这才命人过来领着弓捷远去周阁珍的监室。
第181章 贪犯诛再起事端 几十日的牢狱生活已将周阁珍那身膏脂全消散了,几近全赤的身上唯有松皮耷着,昔日鼓胀光滑的脸也已瘪塌下去,起了层层的老褶,赘赘地堆摞在一处,看着比匡铸的年纪还要大些。 这且不算什么,他尚活着,身上却已起了蚊蝇,嗡嗡飞在四周,时时落在发端肩上,圈养的猪牛一般挥之不去,情形令人作呕。 狱卒为了方便弓捷远瞧他,将绑缚待宰的牲畜一般的周阁珍身下那块木板拽立起来。 周阁珍明白是来了人,微微睁开些眼,一双鼠目看清楚是弓捷远,竟然笑了。 便是善写文章的人也形容不好那种表情。 为了防其咬舌自尽,狱卒们往他嘴里紧紧地塞了肮脏布团,以致腮脸涨如正在嚼食的松鼠一般,加上这笑,显得十分诡异。 弓捷远忍着掩鼻的冲动,语气淡淡地说,“大人命运跌宕,得过大富贵,也遭过大苦楚,害了许多人,也把亲人和自己都搭在里面,这一辈子真算精彩。” 周阁珍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什么特殊情绪,只把小肿眼睛睁大一些。 奄奄一息的人基本没有力气咬舌自尽,弓捷远示意那个狱卒把他口中布团拽掉,问话之时并无半分温情,“大人可有什么遗言想说?” 周阁珍贪婪地享受享受面颊轻松的感觉,而后又痛快地呼吸着空气,好似之前的布团非但堵住了嘴,连过气的通道也给塞住。 过了半晌他才口齿艰难地道,“司尉如今得意,可能知道得意多久?棋局还摆着咧!镇东将军赢了这局就能永远赢吗?下一次的对手不是我了,却也未必更好对付。” 弓捷远的目光幽冷如霜,“我爹哪里惹到了你,为什么非得害他?” “这账怎么算呢?”周阁珍都已到了这步田地,自然什么都不怕了,说话非常直白,“我也没有惹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的人,娶我敌家的女儿呢?也没少下力气拉拢他,不上道就罢了,偏往对面去走,安什么心?他谋功名我谋富贵,文武本来不干,怎么就不能相安无事呢?” 跟这种人没的掰扯,弓捷远心里早有准备,表现分外沉稳,“你赢了好多局,柳大人,我外祖一门,还有王爷的娘,这些人的性命全都丧在你的手里,只输这一局真算便宜的了。” 周阁珍竟然点头,“我也觉得便宜。” 弓捷远没被他给气到,态度仍旧从容,“我没见着他们死的样子,也没见着周运亨如何受苦,只听说他筋骨皆断,肉融在血里,血包在皮里,看上去如同泡久了水发起烂的小猪仔。唉,也是命歹,落在你的家里,当爹的还给取了好名字。运亨运亨,运气还真不一般呢!当日春射之时我们曾遇到过,令郎身材虽瘦,倒也笑语吟吟,看着像个可爱孩子,怎么就没生在匡铸或者许正大人那样的家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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