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时日,新帝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好,免去了早朝,也不怎么见朝臣。不过,有急事入宫,还是能见得新帝的面容。 这让朝臣们也不大在意。 自打八王爷成为皇太弟后,新帝为他安排了好些个太傅,文武具备。再加上他态度坚决,朝臣不得不默认了这件略有荒唐之事。 新帝行事作风,略让人看不透。 不过,朝臣们眼下的关注,也不再聚集在新帝的子嗣后代上,反倒是在乎坊间流传之种种关乎……灾祸,祝史,史馆的传闻。 从这些风言风语能在民间流传,却没有人出手打压来看,这件事应当是新帝默许的。 新帝到底想做什么,这,才是世家大族关切之事。 毕竟灾祸的存在,本该是一件秘密。 新帝又为何想要将其揭穿? 德天殿内,在非石的带领下,太史令总算得见新帝。 新帝面色雪白,穿着一身青绿常服,手中卷宗半开,好似在细读。他抬头时,眉眼微弯,声音里带着淡淡笑意:“太史令匆匆入内,可是有了鹿安清的消息?” “恕臣无能,暂且不知鹿安清的踪迹。此次匆忙入宫,盖因各地灾祸四起,比之以往更甚。” 太史令微微欠身,身后的明武上前一步,手里是刚刚染墨不久的卷宗。 “这是今日的消息。” 非石拾级而下,取走了明武手里的卷宗交给了新帝。 公西子羽看了片刻,微微蹙眉。 “四处灾祸,竟是如此严重。”他的声音有些悠远,仿佛是隔着薄薄的一层,“太史令,你怎么看?寡人的身上,可有不妥?” 真龙之气。 明武从新帝的身上,仍能感觉到那无声无息在蔓延的厚泽。新帝正是年轻富强之时,身上涌动的龙气充沛强大,丝毫不见衰弱。 只是靠近这德天殿,就能感觉到体内的暗伤在缓慢修复。 ——在他和江臣联结后,明武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变化。 公西子羽没有问题。 龙气,也没有问题。 那问题,出现在何处? 太史令缓缓说道:“官家乃是天定,身上的龙气强大,无有虚弱之态。此事,问题根源,不在乎真龙之上。” 公西子羽淡淡笑起来。 “问题不在于真龙,那在乎哪里?”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异常温柔。 … 后宫之内,甚是静谧。 自打新帝登基后,碍于他从前在冷宫的经历,身边并无人伺候,先帝的妃嫔都搬迁到他处,也就让后宫越发冷落起来。 不是没有人请求新帝纳妃,便是不娶后,身边养着几个妃嫔也是不错。 然新帝的心思不在这事上,从不应允。 从新帝的身上找不到突破的口子,许多人就将主意打到了太后的身上。宁太后异常宠爱着唯一的儿子,更是在新帝登基时,充当了异常重要的角色,由她来劝说,想必更有门道。 只是万没想到,所有人都在太后这里吃了闭门羹。 这后宫人少,太后就时常去拜见太皇太后,与她凑趣说话,自打先帝去世后,老人家的身体就愈发不好了,睡觉的时候都多于醒来的时候。 “太后啊,你也是,都让你不必每日过来,何必劳累。”太皇太后靠坐在软塌里,微眯着眼,看着仍有些困意,“挑几个漂亮姑娘,搁自己宫里说说话,陪着我这个糟老婆子作甚。” “我原本宫里那几个,就够用了。我还是给您多按几个,这可是您的喜好。”宁太后无奈地说道。 太皇太后越发上了年纪,就喜欢好颜色。 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都长得漂漂亮亮的,不好看的还没能入内。 “那挑几个走也成。就是子羽啊,他要是能喜欢上,那哀家也就放心了。” “母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子羽想娶就娶,不想就不想。左不过有皇太弟在,也爱不了什么事。” 一听到这,太皇太后就有些无奈地瞪了眼宁太后。 “这事哀家可还想说呢,就这么冲动,直接选了那个孩子做皇太弟?纵然心里有这个想法,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就提出来。子羽刚刚登基这才多久,就算不想娶,再拖几年也成,现在着急忙慌地立下皇太弟,要是日后后悔,这可怎么办?” 宁太后叹息着说道:“母后,您难道还不知道子羽那个脾气吗?他其实……对皇位,也不怎么在乎。”她伸手给太皇太后盖严实了毯子。 “他要是当真在乎……也就不会……” 前朝出的事情,包括先帝的暴毙,以及公西子羽的负伤,其实都是瞒着太皇太后的。 可是人老了,不代表心也没了。 太皇太后心知肚明先帝的暴毙另有蹊跷,再加上……公西子羽从登基前,到登基后,都不知道躺了多久,有些事情,不必多说,也就心领神会。 明康帝是个好儿子,却不是个好父亲。 也不是个好皇帝。 他最在乎的永远只有自己。 “说什么胡话。”太皇太后听到自己强飘飘地训斥了太后,“先帝既然有遗旨传给子羽,那子羽就是最合适的皇帝,什么叫自己不想做……该是他的,自然会是他的。” 宁太后笑了笑,“您说得是。” 待到太皇太后睡着后,宁太后这才离开,一路去往了德天殿,正巧看到了史馆祝史们离开的身影。 非石躬身:“这些祝史皆是为了各地的灾祸而来。” 宁太后挑眉,“更为严重?” “正是。” 非石毕恭毕敬地说道。 宁太后看着这不知道第几个非石,左不过他们的脸都是一样的。公西子羽的身边有着这么些人,来来去去都是一张脸,看着都以为是同一个人,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里。 有时候,宁太后的确有些看不透她这个儿子。 她踏入了德天殿。 公西子羽站在殿中。 “母后。” 他微微一笑,看着甚是温和。 “您怎么来了?” 公西子羽缓步走了过来,双手扶住宁太后。触之,异常冰凉,宁太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仿佛冰凉的蛇皮。 公西子羽面露歉意,抽回了手:“倒是忘了我的身体不适,免得让母后受寒,还是快快……”他的话还没说完,宁太后温柔的双手就抓住了他的手掌。 “躲什么躲?不是你以前,偷偷摸摸将冰凉小手塞到我脖颈的时候了?” 公西子羽讨饶:“母后就莫要说了,幼时顽劣,可当真坏。” 宁太后叹息了声,淡淡地说道:“我倒是希望,一切都和从前一般,你还是小小的,可以被我一手抱在怀里保护着,庇护着,也就没这么多烦心事。” 公西子羽扶着宁太后在边上坐下,笑了起来。 “母后,谁让您烦心了?” 宁太后:“怎么,要给母后分忧?” 公西子羽脸上的笑意更浓,带着几分异样的温柔:“当然,谁欺负了母后,我自然是要好生报复回去。”那声音听着如此温润,如同夏日清凉的泉水,却莫名让人透体发凉,连骨缝里都带着寒意。 宁太后屈指敲在公西子羽的额头上,“自然是你,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敢?” 公西子羽微笑着说道:“母后这话可真是折煞我,我哪来的烦心琐事,让母后如此为难?” “子羽啊,你同我说实话,先帝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先帝去世迄今,这是母子两人第一次提起此事。 “母后想听怎样的答案?” “最真实的答案。” 公西子羽敛眉,平静地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先帝不过是,自己害了自己。” 他握紧了宁太后的手。 “太史令活了百来年,仍是鹤发童颜,并无容颜更改。先帝以为,太史令的能力,为长生不老。他命人盗取了太史令的血肉,又以下代真龙,皇亲国戚作为献祭,想要延长自己的寿数。” “……” 宁太后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公西子羽笑眯了眼,“可是母后,这的确不是……无法做到的事。这世间既有灾祸,有如祝史这般神异之人,那有献祭之法,又算得了什么呢?” 宁太后轻声说道:“子羽,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了。” “从一开始,先帝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公西子羽温柔地,缓慢地说道,“母后,在我年幼时,先帝就封我为太子,您以为,是为了什么呢?” “这太过荒唐。”宁太后轻声说道,“子羽,这是你的一方说辞。” “母后若是想知道,不如去问问太皇太后如何?”公西子羽道,“您正是从她宫里来的罢,去问问尊敬的皇祖母,当初,先帝到底是怎么想的,而又为何现在,她对先帝暴毙之事,又三缄其口,权当不知。” 宁太后注视着公西子羽温润的眉目,脸上的神情反倒是温和了下来,不复之前严肃,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子羽,我不是不信你。” 公西子羽侧过头,轻轻蹭了下,也跟着笑了。 片刻后,宁太后将要离开殿内,往外走了几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叹息回眸看,声音里带着轻柔的叹气。 “子羽,有句话,母后藏了许多年。本是怕你担忧,可如今想来,你成长到这般地步,真正胆怯之人,应当是我才是。 “不论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 ——当。 殿门阖上,仿佛阖上了最后一丝光亮。 非石恭送完太后,重新回到殿内时,他还没入内,便知道,殿内已然空无一人。 他踱步,转身,身后站着又一个“非石”。 非石冲着“非石”点了点头,眨眼消失在了德天殿内。 德天殿内伺候的宫人无一人变脸,仿佛这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非石”守在门外。 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 很小,很高,遥不可及的窗口,透着惨淡的光亮。 小孩就蹲在窗口下,目也不眨地盯着这小小的窗户。长久以来,那是他唯一一个对外的地方,他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却本能地知道那里“不同”。 “不同”的声音。 那些声音很多,很乱,很尖锐。 总是吵得他睡不着。 小孩总是靠在墙根,贴着冰冷的墙壁抱紧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躲开。 “哈哈哈哈你是笨蛋吗?” ——“真是太蠢,三令五申的话都听不明白!” “都说了这里不能来,为什么不听话?” ——“不听话才好呢,不听话才会让伯父越发憎恶他,就算是嫡长子又如何?” “我哪里有不听,如果不是婉儿妹妹的纸鸢掉到了这里,我才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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