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竹放下持弓的手臂,“略会皮毛,见笑了。” “不见笑不见笑,”林二柱连连摆手,“我跟着松哥学了几年,准头还没你好呢,他说我没这天赋,让我老老实实种地。” 在他们说话时将箭捡回来的周松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实话实说。” 林二柱被他噎的一哽,随后眼睛一转,道:“是是是,我没这天赋,这张弓方才碰都不让我碰呢,原是要送给沈小郎的。” 周松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坤泽。 沈清竹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只挂着淡淡的笑意,想来是没有放在心上。 见他如此,周松垂下眼,也不知心中该是何滋味,庆幸也不是,失落也不是。 气氛一时沉默,林二柱这个始作俑者咳了一声清嗓,主动岔开了话,“晚晌饭估摸还要一会儿才能吃上,都饿了吗,要不先吃些旁的垫垫?” 他媳妇儿随着月份越来越大,胃口也特别好,时常都要饿,想吃的时候那是一刻都等不了,他娘自制了不少零嘴备着。 沈清竹摇头,“我还不饿,无需客气。” 周松没说话,只摆了摆手。 “成,如此也好,省的待会儿吃不下饭。”林二柱这人也不搞那些虚的,他们拒绝也没再退让。 “相公。” 三人站在一起刚说了几句话,在房里休息的刘芳出来了。 她月份大了,时常嗜睡,每日里休息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 林二柱听见她的声儿,连忙三步并两步的迎过去,扶着人慢慢的走到院中来。 “呀,客人们都来了。”看见他们,刘芳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对着不甚相熟的沈清竹,人家上门做客,她却在屋里睡大头觉,“怠慢了。” “无妨,身子要紧。”沈清竹见她过来,将弓收在身侧,以免冲撞了她。 视线在她浑圆的肚子上落了落,觉得比上回见到时大了许多,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不久便要生了吧?” “是。”刘芳怜爱的摸摸自己的肚子,“不足三月。” 到时已是冬日了,天气寒凉,月子怕是不好坐,沈清竹叹道:“当真辛苦。” 刘芳闻言笑了笑,“虽是辛苦,但想到孩子将要面世,也便不觉得了。” 她抬眼,“沈小郎日后当是会明白的。” 她话一出,在场三人皆是一愣。 “对哦,沈小郎是坤泽……”林二柱呆呆的说出口,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 主要是栖山村没有坤泽,育子的皆是女子,几次与人相处,看着跟男子无异,心中虽知晓他是要嫁人的,却总也没将怀孕之事与他联系在一起。 他偷眼看人,如此清风明月般的气度,难以想象他大肚子的模样。 莫说是他,便是沈清竹自己也是没反应过来,骤然听到此话便愣了一瞬,待回过神,竟是难得的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周松的视线却是不自觉的飘到他平坦的肚子上,随后觉得冒犯,连忙收回来,抬眼时扫到对方染上淡粉的耳垂,一时间定在那里。 直愣愣的目光,沈清竹哪里感觉不到,定了定心绪,转头看过去。 骤然与他的眼神对上,周松一顿,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感,目光垂下,有些紧张的蜷了蜷手指。 看着高大的汉子在他的视线中一点点红了耳根,沈清竹才满意的微扬眉梢,尴尬的必定不能是自己。 刘芳倒是没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话惹得几人心思各异,摸着肚子又道:“等这孩子生下来,我也确实能轻松些了,真是没日没夜的闹腾。” 如今的月份,胎儿在腹中好动的很,不知是不是也知道要出来了,着急呢。 正说着,她的肚皮便真的蠕动了几下,让刘芳浅浅吸了口气。 林二柱赶忙伸手捧住她的肚子,弯下腰教训道:“小崽子,老实些,莫要折腾你娘亲。” 刘芳垂眼看着他与孩子说话,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很是温柔。 夫妻和睦的模样让沈清竹想起了爹娘,他们的感情素来深厚,几十年如一日,虽不知怀着自己的时候他们如何相处,但想来也是这般吧。 可惜,他们在自己眼前相携而立的样子,再也见不到了。 如今便是想在他们的坟茔前祭拜,也成了遥不可及之事,只能如今日这般,朝着那遥远的地方烧些纸钱聊以慰藉。 坤泽的神情一时沉闷,周松很快便发现了,他看着那双飞扬的桃花眼微垂,连挂着笑意的唇角也落了下去。 还替人捏着箭矢的指尖动了动,有些无措,不知他为何突然难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所幸沈清竹很快便回神,收起了诸多思绪,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转头道:“怎的了?” 坤泽的脸上再次露出笑意,仿若那般低沉的情绪不曾存在过,依旧温暖和煦。 周松却是第一次觉得,他不想看到对方这般的笑容。 嘴巴在笑,眼睛却好似在哭。 他抿了抿唇,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抬手将手里的箭递过去,“再试试弓吧。” 沈清竹下意识接过来,想说方才两箭已经足以,还未开口,却见乾元转身走开,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站在几步之外举了起来。 周松抬眼,“射我手里的应该比地上的有趣。” 沈清竹愣住,他在京里时不是没见过那些大家纨绔以人为靶,让下人顶着苹果站在那里,享受对方战战兢兢却无处可逃的乐趣。 那些人无从反抗,有的甚至吓尿了裤子,也得不到任何同情,反而引得那些富家子弟哈哈大笑,这般情形每每见到,他都无比厌恶。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竟站在他面前,举着一片落叶主动给他做这个活靶子。 周松举着的叶片就在他脸旁,他却没有畏惧,反而在看到坤泽没有动作时,又叫了他一声,“沈清竹,来吧。” “松哥,这太危险了吧!”林二柱注意到他们要玩什么,连忙出声制止,“想玩儿我们赶明儿去山里射兔子啊。” “没事。”周松摇头,视线没有任何逃避的看着坤泽,“我相信沈清竹的箭法。” 沈清竹眼睫微颤,看着难得敢直视他的乾元,愣了一会儿,突然垂眸浅笑,而后搭箭上弓,抬起手臂。 弓弦被逐渐拉满,箭尖对准的却不是落叶,而是周松的眉心。
第三十一章 林二柱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家媳妇儿的眼睛。 箭矢却没有飞射出去,沈清竹保持着拉弓的姿势没有动,他歪头从弓后看向同样一动不动的乾元,“你不怕?” 周松没有动,“不怕。” 沈清竹盯着他看了会儿,却是缓缓地卸了力,将弓箭放下,“我怕。” 看着对方一愣,他又道:“万一冲撞了怀着身孕的阿嫂便不好了。” 箭没有真的射出去,林二柱跟着长长的松了口气,听见他如此说,连忙应道:“是是是,我媳妇儿胆子小,咱别玩这般危险的物件了。” 刘芳嗔怪的横了他一眼。 “呦,你们几个杵在那儿作甚,咋不去屋里坐着?”从灶房出门来倒洗菜水的钱婶奇怪的看他们,“是不是都等饿了,马上就能吃饭了啊。” “我们在外面透透气,等会儿就进去。”林二柱回头跟他娘招呼了一声。 “成,你顺道把桌子收拾收拾,很快就开饭。”钱婶不多管他们年轻人的事,倒完水嘱咐了一句便回灶房了。 “走走走,咱屋里去,我看这会儿要起风了,外面凉。”林二柱借着他娘的话招呼几人,自己扶着媳妇儿先走在前头。 沈清竹转眸看向还捏着叶片的汉子,扬眉道:“这弓甚是顺手,不用再试了。” 言罢,他提着弓箭随人去堂屋。 指尖微松,枯黄的叶片落下,周松回过神,抬步追上去,将弓箭从他手中接过,“我来拿。” 沈清竹没有拒绝,顺势松开手,看着他将那只没再射出的箭放回箭囊,长弓背在身上。 等他忙完,才道:“多谢。” 周松神情一顿,抬头看他一眼,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便又移开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几人移步进堂屋,林二柱安置好媳妇儿,挪了凳子给他们坐,拿起陶罐倒水。 桌上还放着沈清竹方才没喝完的半杯水,这会儿已是冷了,林二柱又给他续上半杯热的,“我们乡下人没那般多讲究,家里没有茶叶,只有白水,今日倒是委屈沈小郎了。” “林家小哥客气了,如此便好。”沈清竹伸手扶住他推过来的陶碗壁。 转头面对周松,林二柱便随意多了,都没等他坐下,倒了碗水直接塞给他。 周松也没在意,端着他塞过来的水,空着的手将弓箭拿下来放好,挪了下凳子,跟坤泽隔着些距离坐。 沈清竹看到他守分寸的小动作,收回视线扬了扬唇,拿起陶碗喝了口水。 他们几人坐在一处,没有长辈在场,又是在自家,刘芳没上回那般拘束,主动与坤泽搭话,“沈小郎来村里也有些时日了,我因着身子出门少,算一算,你我倒是没见上几回,也不知你如今在这村里住的惯不惯?” “自是住的惯,”沈清竹放下碗,“栖山村虽有些偏僻,但山清水秀,村人亦是纯朴,在此处居住,很是舒心。” 刘芳闻言很是赞同的点头,笑道:“说的是呢,这村里虽然没城中那般热闹,但胜在清静,山山水水的也是好看哩。” “那可不,咱村里的风景,旁的几个村都比不上呢。”林二柱放下水碗接话,言语间很是自豪,“要我说啊,与其在那城里人挤人,可不如这儿舒坦,是不是松哥?” 沉默着听他们说话的周松抬眼,看见他朝自己挤眼睛,皱皱眉,应了声,“嗯。” 啧,林二柱恨铁不成钢的垮下脸,给他个机会与人说话,怎的就不知多说两句,如此这般,还想不想娶媳妇儿了。 周松被他这般眼神看的莫名,索性也就不再管他了,只稍稍侧眸,用余光去看又开口与刘芳闲谈的坤泽。 跟他们这些从小在田间摸爬滚打长大的泥腿子不一样,对方举手投足间皆透着股文雅的气度,像是天边明月,看得见,摸不着。 不管什么样的人,站在他的身边,都是要自惭形秽的吧。 周松收回视线垂下眼,端起陶碗喝了口水。 “砰!” “呀!” 一阵碎裂声后,刘芳发出一声惊呼。 沈清竹方才没有放稳陶碗,其从桌边跌落到地上,在一滩水迹中碎成陶片,他下意识弯下腰,伸手去拾。 周松看到他的动作,担心他割伤手,赶忙伸手去帮忙。 两人的指尖在半空中相触。 微愣,周松的视线定在那里,坤泽皙白的手像是镀了一层莹润的光,指尖所触也是一片光滑,与他暗了一度且有老茧的粗糙手掌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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