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不期盼着惊蛰能大富大贵,只要他能平安长寿,就已经足矣。这看似泼天富贵之事,在她心里转悠了几次,到底还是担忧不已。 她心里想着,这视线也不由得落在景元帝身上。 这两日里,柳氏已经见识过这位的敏锐。 以她这不错眼地盯着,景元帝肯定早就发觉,他却是熟视无睹,举着一把油纸伞走到西厢房处。 雨幕里,惊蛰为了抱住那只小狗,已经浑身脏兮兮的,差点连伞都没撑住。 惊蛰看到赫连容来,如同看到了救星。 “赫连容,你快来帮我。” 惊蛰叫着景元帝的名,那语气稀疏平常,就好像过往无数次都这般称呼,早就熟稔得很。 “下来。” 景元帝的声音森冷得很,在这夏日里,都能将人冻得发毛。 “汪呜……”小狗害怕极了,松开爪扑倒在地上,呜咽着蜷缩成一团,尾巴夹在屁股底下,耳朵也倒伏着,不多时,又变作另一个声音,“嗷呜,嗷呜——” 它前肢压着,脑袋却昂起,喉咙低低嚎着。胆子虽然很小,但也竟敢冲着大怪物发脾气。 惊蛰:“你吓坏了它。真是可怜见的,莫要怕……” “脏得要命。”景元帝嫌弃地说道,“你太过纵容它。” 他一边觉得那只狗太脏,一边又无所谓地勾住惊蛰的手指,任由那些泥痕擦到自己身上来。 “它这般小,还是个娃娃。” “一条狗的岁数不过十来年,不小了。” 柳氏没想到的是,她竟会听到如此……家常的话。 景元帝并不怎么在意她们,但直面她们的时候,眼底多少带着些敬重,可除此之外,在这个男人的眼中,唯一能容得下的人……好像就只有惊蛰。 只不过两三日的接触,这种感觉就潜移默化着……仿佛真是如此。 惊蛰小声抱怨着景元帝的冷酷,又与他勾勾搭搭,舍不得撒开手,站在雨中看着小狗满地撒欢,又是头疼又是无奈。 景元帝不怎么多话,可开口就很犀利冷漠,气得惊蛰踹他,在衣裳下摆留下个鲜明的脚印。 两人在雨里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可惊蛰笑得很开心。 柳氏倚在窗边,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一幕。 隔着一层朦胧的雨雾,仿佛连他们的模样,笑声,都有些模糊,如同一场怪异的梦。 “白团,进去。” 惊蛰不闹了,弯腰将小狗给抱起来,脏兮兮的人抱着脏兮兮的小狗,连油纸伞都没顾得上。 景元帝分了一半给惊蛰,两人一狗踩着水,慢悠悠地回去。 在这寂静的清晨,一切都那么自然。 柳氏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仿佛有一种怪异的暖意挤满她的心口,叫她说不出话来。 滴滴答,滴滴答—— 夏雨依旧,凉意习习。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岑良醒了,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困顿。 “娘,你的身体不好,外头下着雨,就不要站在窗前了,免得着凉。” “不过夏日,热还来不及,哪来的冷。” 柳氏轻声笑了起来。 岑良揉着肩膀的动作微顿,奇异地看向柳氏。 她从柳氏的声音里听出了轻松,这对昨日还担忧不已的柳氏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娘,出什么事了?” “一大早,怎会出事?”柳氏笑着转过身来,给岑良拉了拉衣袖,“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现在家里头这么多人,可要小心这些。”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家。 过去她们也有许多的家,可就没有哪一个像现在这样,终于有了安定的感觉。 过了一会,岑良才开口:“可娘在昨日,还很是担心,今日却是截然不同,刚才是有谁来了吗?”她探头探脑,难道是有谁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劝说了柳氏? 柳氏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屋好歹还住着姑娘家,谁会大清早过来?” 这男女大防,也还是要紧的。 娘俩说着话,屋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夫人,娘子,两位可是醒了?” 说话的人是素问。 话是这么问,但凡开口,肯定是清楚里面的人已经起来,这才敢来打扰。 岑良去应门,素问带着人进来,伺候着两人洗漱。 在外人面前,她们也不怎么说话,直到了要去吃早膳时,岑良才有点紧张地看了眼柳氏。 惊蛰早早就在屋里等待,见她们俩进来,下意识上前来,就见柳氏抬起头,朝着他轻轻一笑,那笑意里没有半点负面的情绪。 惊蛰这紧绷的心情莫名一松,也笑了起来。 柳氏细细打量着景元帝与惊蛰,他们两人的服饰,显然已经换过,不再是刚才看到的那些衣裳。 只要一想到清晨的画面,柳氏纵然有些紧张,也拉着岑良坐下。 惊蛰的注意力都在她们两人身上,时不时给她们夹点什么,又跟她们说着话。 若是没有他在,这场面定然是冷场。 整个过程,惊蛰只抬起过右手,那垂落下来的左手,几乎是没动过的。 岑良一边喝粥,一边略有疑惑。 她偷偷去看景元帝,突兀发现,这冷漠的男人倒是只用左手,右手一直垂落着不动。 一个左手,一个右手…… 岑良不过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耳根微红,立刻低头吃粥,莫名给他俩害臊起来。 柳氏和岑良的态度,经过一夜后,有了些微妙的不同。面对赫连容还是有些惊惧,不过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惊蛰悄悄松了口气,私下却是纳闷。 赫连容多少猜到了些,偏不与他说,只道她们知人达命,惊蛰听了,转头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说道:“你这几日,净是藏在容府,难道不需要去上朝吗?” 早朝不是天天有,可也没有这么清闲,能连着好几天都躲懒的吧? “良人要是跑了,这早朝不上也罢。”赫连容慢悠悠地说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不如靠自己盯着,才最为妥当。” 这话说起来,跟什么昏君似的。 惊蛰拧着眉盯了他许久,伸手掐着赫连容的脸皮,“你是被谁偷偷顶了,是妖精变的吗?”这可不像是赫连容嘴里能吐出来的话。 赫连容:“这可是一片真心。” 惊蛰被男人的话“感动”到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打了个哆嗦。 “你要是说这话,那我可就不听了。”惊蛰干巴巴地说道,“我还是去看看娘……” 这人刚走了两步,就被赫连容给拉了回来。惊蛰背着腰上这沉重的分量,在心里幽幽叹气。 要说赫连容吃醋,那倒也是没有,只不过,这人偏是要惊蛰将全副心神都落在他的身上,就连早晨吃食,惊蛰都是牺牲了一条胳膊,这才换来了男人的平静。 这黏糊劲,惊蛰有些时候都觉得纳闷,这冷情冷性的人,怎会一朝变成现在这样? 又贪婪,又偏执,脾气还不好,有时候掰着手指一数,这人的坏毛病,可真是多到一卷纸都写不完。 “这几日,就权当皇帝感染风寒,卧床不起。”就在惊蛰思忖的时候,赫连容不疾不徐地说着,“宁宏儒与石丽君在宫中,不会有人怀疑。” 惊蛰眨了眨眼,声音有些轻:“怀疑?” 景元帝若想罢朝休息,也不为过,何以用上怀疑? 赫连容低声笑道:“惊蛰,你怎么忘了?” 他垂下头,侧过身去咬住了惊蛰的耳朵,含糊地说着。 “寿王的事,还是你提醒我的呢。” 惊蛰颤抖了下,下意识要去推开赫连容,他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非常敏感,就连这样的耳根厮磨,也有些受不了。 不过赫连容的手劲大,惊蛰难以挣脱。 他气得捶了两下赫连容的肩膀。 ……提醒寿王的事,不过是因为系统的任务,这人要是在京城,那趁着他还没离开的时候将人一网打尽,那才是最好的。 至于赫连容会不会怀疑到惊蛰…… 只能说,这男人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他,每每怪异的言行里不乏某种可怕的暗示。 ——宛如一切他都心知肚明。 惊蛰索性自暴自弃。 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将合适的任务,交给合适的人来做。 至于这人到底知不知道那些怪异的存在,反正他不提,惊蛰也不说,仿佛某种怪异的默契。 “所以呢,有什么线索吗?”惊蛰忍了又忍,直到赫连容尝完后,这才抢回自己可怜红肿的耳朵,“茅子世之前在忙的就是这事?那你让他抽身去接人,岂非让他分身乏术?” 怪不得那日茅子世会抱怨,这的确是周扒皮再世。 “赫连逸现下,或许在京城。” 用上或许这个词,就是约莫八九成。 “他是疯了吗?”即便从任务里早已知晓,再从赫连容的嘴里知道,惊蛰还是深感诧异,“无诏进京,是死罪。” 他一直想不通寿王的目的。 “何必在意他是怎么想的?” 赫连容不以为意。 惊蛰:“要是能知道他进京的目的,不就能推断出他要做的事?”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进京,总不可能是善意。 难道还有人为了看戏,千里迢迢从自己的封地赶过来的吗?那这人肯定愚不可及。 “不论他是何目的,是何想法,只要杀了他,就什么都一了百了。”赫连容冷冷地笑了起来,“死人的想法,不重要。” 这凌厉的煞气,叫惊蛰呼吸一窒。 “……你先前说,瑞王造反的事,”昨天聊了一半,还没说完,惊蛰就被赫连容强行带上床歇息,根本没聊完,早上起来,也没了说话的氛围,这才一路拖到了现在,“……为什么到现在,京城还不知?” 四月的事,真要造反,这消息早就八百里加急,一路传到京城来。 怎会到现在,京城都毫无风波? 就算边关那么远,要是出了事,这时间,早就够这消息传回来。 “赫连端打着兵贵神速,出其不意的念头,他想瞒着,我也想瞒着,自然是一拍即合。”赫连容低低笑起来,“他倒是想韬光养晦,不过已经没有时间。” 他也不会再给赫连端时间。 这种紧迫盯人,坐立不安的压力,是皇帝一点点施加的,直到某个瞬间,赫连端再绷不住,那根线,就也跟着断了。 “可瑞王起兵,朝中无人得知,那是谁……平王,对吗?”惊蛰喃喃,“你为什么想压着消息……是为了,不让某些人知道?” 那日,赫连容评价这几个人的话,忽而出现在惊蛰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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