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脾气是有点暴吧。 他有时也会来看惊蛰上课,每次赫连容来的时候,先生就会过于正经,根本放松不下来。 来了两三回后,惊蛰终于没忍住,趁着一日休息,偷偷把人给推走。 刚巧先生回来,看到他们两人在拉扯,如遭雷劈。 惊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等赫连容离开后,先生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情之所至,自然流露,虽然是人之常情,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稍加克制。” 惊蛰干巴巴地说道:“……先生,咱们还是上课吧。” 先生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态度,笑眯眯地与惊蛰说:“羞什么?两情相悦,你情我愿,概莫如是?” 说得刚才大为吃惊的人不是你一样。 惊蛰在心里小声嘟哝。 不过先生这坦然的态度,多少安抚了惊蛰略有异样的心思,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得到来自外头的反馈。 待到天气暖和些,先生提议惊蛰习武。 “这文韬武略,虽不至于全通,但至少得略懂。你会骑马吗?” 惊蛰:“会一点。”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乌啼。 先生一听惊蛰有马在鹿苑,当即拍板下一次的教习就去鹿苑。 惊蛰迟疑:“去鹿苑,也就是要出宫?” 先生:“那是自然,我也有许久不曾去过鹿苑,去跑跑马也是不错。那里的几位师傅,都还算精通。” 他瞥了眼惊蛰,笑道:“不敢出去?”这些日子,他与惊蛰相处下来,对这个学生多少有了了解。 这人性情简单,容易满足,少有贪婪欲望,是个难得喜欢安逸的人。 他不至于连这点眼光都没有。 张闻六不知景元帝看上他哪里,却有点中意他,这才会提议他出去走走。终日困在一处,到底不是好事,眼界就容易局限于这一亩三分地。 惊蛰有些苦恼地说道:“倒不是怕,不过,到时候,可能就不止我们。” 张闻六挑眉,难得有些糊涂。 过两日,他总算明白那日惊蛰这个好学生吞吞吐吐的缘由。 ——景元帝也跟着来了。 这让张闻六很不想上车。 景元帝冷冷地说道:“还不滚上来?” 张闻六叹了口气,只得跟着滚上去。 这马车低调朴素,能容下四五个人,就算再加上一个张闻六,车厢内也甚是宽敞。 它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如果它不是从宫里出来的话。 张闻六苦着脸:“陛下,臣可以自己去。” 景元帝看着面无表情,理也不理他。 今日皇帝穿着简单,那常服套在他的身上,稍显艳丽的衣裳生生压下那冷漠的气势,更衬出其昳丽漂亮的姿容。 就是那双眼睛太过黑沉阴郁,令人不敢直视。 惊蛰就坐在他的左手边,手里还拿着一卷书,他打扮得倒是像个俊俏小郎君,也不知谁给他眉心点了颗红痣,整个人越发俊秀好看。 “先生,他与我说,今日要上早朝,我就寻思着……要不就带先生一程。”惊蛰用半卷书遮住自己的脸,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打扰到先生了吗?” 张闻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叨扰。” 就是胃痛。 清晨要被景元帝的冷气袭击,晚些时候,还要挤在一辆马车里备受摧残,想必他今日是吃不下饭了。 惊蛰面露担忧,还要说些什么,就听到景元帝不耐烦地说道:“惊蛰,手。” 惊蛰低声:“……不是什么重要……”他似乎在小声争执着什么,到底是在皇帝的死亡视线下,将手递了过去。 张闻六这才看到,景元帝的手里拿着一瓶药膏。 “其实我自己来……”惊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元帝打断,冷漠地说道,“你哪一次不是极其敷衍?” 惊蛰像是理亏,又觉得不好意思,“那都是……本也没什么,留着就留着……” 景元帝:“我看了碍眼。” 惊蛰露出痛苦的表情,眼睁睁看着皇帝给他上药。 ……张闻六觉得自己眼睛瞎掉了。 在他上马车前,惊蛰与赫连容刚好在争执这个问题。 惊蛰并不怎么在意自己手上的老茧伤口,他活得实在是糙,倒是赫连容总是要他涂来涂去,惊蛰虽是应了,有时心大,又给忘了。 赫连容索性再不提醒他,每到时辰就自己动手。 惊蛰每次看着自己涂到油光发亮的十根手指,都觉得男人都差点连每一处皮肤褶皱都涂开了。 “先生还在呢,”惊蛰压着声,“晚些还要去见乌啼,这味道太重,乌啼该不喜欢。” “它要是不喜欢,就换一匹。”赫连容漫不经意地说道,“刚好又送来了一批马。” 惊蛰:“不能换掉乌啼。” 那可是他的礼物。 赫连容半心半意地点头,“那就不换,另一只手给我。” 惊蛰瞪着油盐不进的赫连容,又悄悄看向张闻六,发现先生根本没有看他们,而是在看着窗外景色,这才松了口气。 趁此不备,赫连容成功捕获惊蛰另一只手。 赫连容很耐心,惊蛰看着男人低眉的模样,突然闷闷笑了起来。 赫连容扬眉看他,惊蛰生怕会被先生听到,用气声吐着话:“你刚才,看起来真好看。” 赫连容:“你不正是喜欢我的脸?” 他说话,可不知道何为压低,那声音吓得惊蛰又慌忙看了眼先生。 看先生没发现后,惊蛰这才扯了扯赫连容的袖子,低声说:“你别说得我好像是个色中饿鬼,就只中意你的脸。” 赫连容:“呵,那你还中意什么?” 那淡淡的嘲讽,让惊蛰抓耳挠腮。 赫连容的脸当然好看,可要是惊蛰只中意他的脸,那他怎么不干脆去雕个赫连容的石像,与那石像过活就好了? 不过要说,除了这之外,惊蛰还喜欢什么……他低头看着他们两人交握的手,那些药香正在男人的揉搓里逐渐渗透到皮肉里去,惊蛰狡黠地笑了起来。 “你自己猜。” … 鹿苑还是那个鹿苑,王管事还是那个王管事,乌啼小跑着冲过来吃惊蛰手心里的糖,那个矫健的身姿也是一如既往。 惊蛰趁着乌啼吃糖的时候,偷偷摸了它一把。乌啼咻咻叫了声,又低下头蹭了蹭他。 鹿苑别的没有,骑射师傅倒是多。 张闻六看着惊蛰在一个武师傅的指引下骑马,这才看向身前的景元帝,欠身说道:“陛下,臣失礼。” 这礼数,是补了上马车前的。 景元帝淡淡说道:“你觉得惊蛰如何?” 张闻六恭敬欠身:“他是位好学生,要是陛下愿意再给他几年,说不得也能考个进士。” 景元帝:“寡人给他几年?” 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叫张闻六背后发凉。 他轻声细语:“陛下,惊蛰有这样的才能。” 景元帝:“寡人来让你教他,可不是叫你来挖墙脚的。” 那冷漠声音里的警告异常明显。 张闻六:“臣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张闻六,你读书,考官,是为了什么?”景元帝淡淡说道,“为了报效国家?还是为了争权夺利?” 张闻六严肃地说道:“陛下,臣唯愿效仿易圣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前朝有个臣子名为易武,在国家危亡之时,扶持末代皇帝又多撑了数十年,直到他撒手人寰,赫连先帝才得以攻破皇城。 哪怕这是一个近乎敌人的存在,然赫连皇室并不曾因为他的抵抗而将他描绘成一个小丑,反倒欣赏他的气节。 在过去数百年来,易武这个名字,已经成为圣贤般的存在。 张闻六说要效仿他,无疑是在表忠心。 景元帝冷漠地说道:“寡人还没死呢,离远些。” 张闻六气笑了,坦率直言:“陛下,臣为官,要是只图钱财,那何必辛苦做官?臣做生意的本事,可比做官强多了。” 这话却是不错。 张闻六不是什么世家出身,他是江南人士,出身富豪之家,读书做官以来,商贾的背景总会惹来侧目,走到他而今的地位,才少有人敢提。 张闻六自己却不在意。 若他不是这样的出身,他甚至都读不起书,哪来的颜面还要去怪罪自己的出身? “但凡他想要,不论功名俸禄,权势钱财,寡人都能给他。”景元帝冷漠的声线里,掺杂了少许热意,“他何须多走弯路?” “陛下,那不是弯路。”张闻六轻声,“那是正道。” 马蹄声越发近,不大熟练的惊蛰经过几次跑动,已经越发熟悉,正从远处跑来。 君臣两人都注视着渐渐靠近的一人一马,张闻六的声音越发低,像是生怕被人听到:“您不在乎世人声名,然世人待君上总是宽容,您自是肆无忌惮,这诸多口诛笔伐,只会加诸于惊蛰身上。” “咻咻——” 惊蛰勒住乌啼,从马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两人,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带着少许犹疑: “你们,起了矛盾?” 张闻六正想说没有,就听到景元帝淡淡说道:“是有些争执。” 张闻六猛地看向景元帝。 惊蛰踩着马镫跳下来,牵着缰绳走了过来,有些担心地说着:“出什么事情了?” 景元帝:“我会叫你担上许多骂名。”他冷淡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轻柔的叹气。 ……张闻六觉得自己是幻听了?为何会觉得,皇帝像是在告状? 惊蛰笑了笑:“那有什么所谓?” 他摸着乌啼,声音轻快。 “赫连容,你当我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件事吗?” 还没等张闻六为惊蛰直呼景元帝名讳的事情震惊,紧接着,他就听到惊蛰下一句话。 “相比较这个,我想去挖先帝的坟,才更大逆不道吧?”向景元帝,眼底的笑意更浓,“可别到时候,治我个忤逆之罪。” 张闻六:? 景元帝朝惊蛰走去,牵住他手里的缰绳,淡淡说道:“下次有谁死了,趁着皇陵大开之际,我们偷偷进去。” 张闻六:??? ……当我是死的吗?就算真的想挖皇陵,起码也别当我的面说好不好啊! 这要真的被挖了,他这说还是不说? 张闻六疲倦地抹了把脸,发现惊蛰从某种程度上和景元帝……还真是相配。 惊蛰过来,只是发觉他们君臣剑拔弩张,特意过来一趟。见没什么事后,重新上了马,又开始练习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 张闻六叹了口气:“陛下,臣今日来,反倒显得多余。” “惊蛰喜欢你做他的先生,”景元帝斜睨了眼张闻六,意义不明地挑眉:“而你,不过大半个月,倒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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