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血腥味浓郁得像在血水中泡过,不是手骨折就是这这那那儿冒血。 殷臻嗜洁,无法忍受他沾血。 摄政王急需一个出口发泄生死一线的冲击,他掌管偌大王府,不能露出一丝一毫软弱,好在有殷臻。 再一次从榻上被踹下来摄政王简直郁闷,索性坐在地板上,笃定:“你不爱本王了。” 爱。 殷臻至今记得第一次从宗行雍口中听到这个词时自己产生的强烈情感波动,他跟宗行雍一上一下,摄政王处于绝对低位,拍拍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嘀嘀咕咕去沐浴更衣。 那句话他听见了,宗行雍说——“本王在外面耀武扬威,回来要看王妃脸色,风水轮流转风水轮流转。” 殷臻记得宗行雍暴怒的原因——他直截了当告诉宗行雍:“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素溪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少主在院子里砍树,”素溪侧过半边身子,“殿下去问问他要干什么?” 殷臻评估了一下素溪的的所有建议和实施成功率,决定采纳意见。 刚跟人吵了一架。 殷臻站摄政王旁边,咳嗽一声。 风大,他再咳嗽一声。 宗行雍早察觉到人到了自己身边,听见两声咳嗽暗自磨牙。 殷臻本来没打算咳第三声,一开口又不小心咳嗽,这回直接把自己呛到,弯腰剧烈呛咳起来:“咳咳咳……咳咳!” 摄政王冷不丁:“说个话都能把自己呛到,太子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殷臻懒得理他阴阳怪气。 “本王有时候真想把你砍了,骨头剁碎了磨成粉吞下去。一整天的到处跑,猫。”宗行雍扔了斧头。 殷臻:“……别叫孤猫。” 宗行雍从地上站起来,懒洋洋:“找本王什么事?” 殷臻:“孤明日跟你去军营。” 三军驻扎在十里外,二十七城最外围,只有最荒凉没有更荒凉,水和食物来源紧凑,宗行雍漫不经心:“哦?” “素溪跟你说了什么?本王的事用不着——” 殷臻:“孤说,孤明日跟你去军营。” 宗行雍微眯眼。 “本王答应。”他拍掉手上木屑,似笑非笑,“军中营帐各自对应,太子要跟本王睡同一营帐,好还是不好——” 宗行雍一顿。 殷臻:“好。” 这样的条件也答应。 真是…… 胆子大。 宗行雍浑身躁动血液莫名宁静下去,他哼笑一声:“跟本王睡同一张榻?” 殷臻眉心一蹙,仍然:“好。” 宗行雍莫名笑了:“本王睡觉脱衣服。” 殷臻莫名其妙:“以前不脱?” 宗行雍“啧”了声。 话是这么说,摄政王半夜多少有点亢奋,半夜遛到阙大夫屋中,想跟他喝一杯。 “要去军营?”阙大夫将草药稳稳放入秤杆中,皱眉,“别骑马,羊肉可食。” 第二日卯时。 殷臻被裹得动弹不得,脸色隐隐发青:“孤骑不了马。” 宗行雍正给他往脖子上围狐裘,闻言挑眉:“想骑马?” “……” “大早上别跟本王讨价还价,外面全站着本王的兵。”宗行雍道,“坐本王怀里,要么别去。” 孤忍。 殷臻面颊忍得一抽。 所有死侍漆黑着装,袖口青鸟纹路金银勾错,无一人抬头。 铁骑一路向北,塞外狂风呼啸而过。 越来越苍凉,大地空旷,向四周无限延伸。 大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来了凉州城十里外的驻军地。“晋”军旗在半空猎猎作响。 殷臻踏足过这里一次,在两年前,对此地剩余印象来自奏折文书。 刚一下马就见远处点兵台一面巨大红白战鼓,击鼓者袒胸露乳,肌肉虬结,面对整整齐齐十八阵人头。 擂鼓声震耳欲聋。 骑兵步兵分列两旁,排列整肃。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冬日卯时金乌未升,远处地平线却有一道破开天空的深橙,昏暗和凝固血浆在锐甲上涂抹出暗色。 宗行雍转了转手腕,偏头对殷臻道:“呆着别动。” 殷臻当真没动。 宗行雍出现时全军士气明显一震。 所有人目光集兴奋、狂热、景仰于一眼。 点兵台上,宗行雍沉声大笑,手举鼓槌,振臂擂鼓。 军号四面八方传来,沉闷悠扬,透过风声传至四面八方。士兵立誓声一阵浪潮盖过一阵。 ——不管出于什么,宗行雍不能死。 殷臻静立原地,乌发被风带起。 朝堂上变数最大的棋,边关最利的刃。 不该死在尔虞我诈中。 他必须尽快回京,用最快速度解决国相张隆。 殷臻站在最边缘,不少人暗中打量观察他。 黑山白水静立他身侧,一左一右成绝对保护姿态。 有汝南宗氏青鸟图腾的所有死侍只听令于一人,平日寸步不离。主将营帐外围满一圈,一旦有人靠近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宗行雍身为三军主帅、汝南氏独子,一米之内虫蝇溅血,三米内生人断臂。 宗行雍积威深重,令行禁止,军纪严明,无人敢对军首上级有议论之心。但行军打仗生死难料,总有人遗憾自己没能娶个婆娘,有个大胖小子,回家老婆孩子热坑头。 谈着谈着话题绕到宗行雍身上,他们出生入死就算了,汝南宗氏子嗣稀薄,摄政王不成亲跑来战场,一个不慎就是断子绝孙。这可不行——他们皇帝不急太监急,找到个雌鸟都想往摄政王帐中送。 殷臻丝毫不知自己的出现给这堆深觉摄政王清心寡欲的将士带来多大冲击,他看起来和整个军队格格不入,面如冷玉,眉心美人痣不点而深,举手投足贵而不骄,一看就是从京中来的氏族子弟——还和摄政王共乘一骑,睡同一营帐。 主要在后一句。 北地寒凉,殷臻绕着四周走了一圈,收获一堆……奇怪中带着兴奋,兴奋中带着蠢蠢欲动的目光。 碍于黑山白水一直跟着,到底忍住了。 “何物?”途径某处时殷臻见到半人高笼子,笼子里装着数坨蠕动的东西,散发出浓烈腥臊味。 “西凉人。”白水道,“刚抓了十人,这十人烧杀抢掠至一户村庄,全村老小二十一人,一个不剩,场面惨烈。” 白水眼中闪过厌恶:“人彘。” 殷臻伫立良久,走开。 夜晚时分,他进了宗行雍营帐。 跟想象中不一样,营帐和所有将领营帐大小规格别无二致,陈设简陋,一张榻一张案几,案几上堆了四分之一人高军报,歪斜着往下滑。 一盏油灯、一支狼毫笔。 外加一壶烈酒。 “问太子一件事。” 宗行雍一目十行,在军报上批“阅”:“两年前,滂水之战,本王做过一个梦。” 殷臻:“那一仗有叛党,至今未找到。” “快了。”宗行雍“啪”合上最后一封军报。 梦。 殷臻倚靠在帐边:“孤困了,要睡。” 宗行雍朝后一躺,后背直接靠上了榻边。榻上铺了厚厚一层绒裘,仅放了一层厚被褥。 “本王不想睡。” “不睡干什么?”殷臻反问。 “赏月。”摄政王眼一抬,一锤定音。 大半夜,殷臻觉得他脑子有病:“不走?”他冷冷。 帘子刚刚掀一半,稀里哗啦从后面倒出一串人,你踩我我踩你手忙脚乱。 殷臻:“……” “咳咳咳!” “将军我来送明日军情折子!” “王爷我落了东西正等蚩蛇首领拿,路过,路过哈哈。” “张卫你他娘的别挤老子老子要看!” “杜松,你看老子哪儿还有一只脚踩你——” 宗行雍阴恻恻:“要看什么?” 所有人齐齐一僵,缩着脖子,扭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推推攘攘往各自营帐走,望天望地:“今晚月亮真圆”“是啊正适合赏月”“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气不错”…… 最后有人气吞山河:“王妃——真美啊!” 殷臻浑身一炸。 他眼睛睁大,听到宗行雍一怔,随即放肆大笑:“赏!” 这一声“赏”犹如打开什么开关,耳中立刻窜进来一连串“王妃”,其中某个人双手拢在嘴边:“我保证王爷洁身自好,四年来身边连只苍蝇都没有。日日夜夜独守空房,不怕染病就怕憋出病。” 军中人口无遮拦惯了,当即有人附和起哄:“我作证!” “我作证!” “我也作证!” 宗行雍摸着下巴沉吟,铿锵:“通通赏!” “……” 殷臻气昏了头,一把拔出右侧佩剑,剑身出鞘一半,雪白剑光刹那倾泻一地。 “太子又要杀本王?”宗行雍摊手道,“本王什么都没干,说了四个字而已。” 殷臻冷静下来,缓缓把剑送回去,剑尖至底,发出“砰”一声响。 枯草上覆盖着雪粒,夜里温度低,又结成长长冰条。 出乎意料,昏暗云层间隙中,确有一轮月满而稍缺的圆月,硕大如黄金饼,空悬天际。遥遥远望群山隐匿夜色中,连绵不绝山脉连城铸关,巍峨矗立。 宗行雍坐在一座小山包上,黑金衣角铺陈。 “滂水一战东起明山关,西至终雪岭。死伤共一百二十九人,其中七十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埋骨沼泽深潭下。” 宗行雍将一壶热酒倾倒在地:“本王手下军师将领十一人,有嫌疑者还剩四。” “本王一生谨记。” “三天三夜从中州至边关,横跨二十七城。” “当真是来看本王死没死透?”他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幽碧瞳仁直勾勾盯着殷臻,花纹深浅一线,宛如一头压抑野兽。 殷臻避重就轻:“将帅昏迷,二十七城危。边关颓,国朝毁。” 宗行雍仿佛要看进他心中,良久,勾起唇:“太子说得是。”他一手将酒壶勾起,“回去睡觉。” 一路沉默。 宗行雍的影子在身前一步,不远不近距离,仿佛上前一步就能踩上去。 殷臻注意力难得不集中,一边回忆一边走。两年前他在宗行雍昏迷时见过那十一人中大多数,只要再见一面,能一一和身份地位对上脸。 有三个人,表现略异样。 他一心二用得太明显,踩了宗行雍后脚跟。 “……” 摄政王回头,瞧了他一眼,看表情不像是要说什么好话,殷臻率先道:“张卫,偷走了一封信。” “两年前孤进帐中后见到了两个人,另一个砸碎了茶碗,可能是意外。” 宗行雍:“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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