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薄而来,进了勤政殿,寒气遍身,发丝都叫霜气打透了。 天昌帝上下打量他,挑不出毛病来,便道:“邵卿说,你跟老三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可有此事?” “没有。”沈欢跪在地上,单薄的袍子许是被雾气浸了,沉甸甸的拖在地上,看起来有些落魄。 邵辛淳和李升垣跪在一旁,一齐看着他。 “有。”邵辛淳一口咬定,他转头质问沈欢,“当初你去我家中找我,同我说,若是我跪下求你,你跟三爷就留我一条全尸。这话怎么讲?” “气话。”沈欢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不可能。”邵辛淳逼问他,“你这些年夹着尾巴做人,平常乌龟一般缩着苟且偷生,根本不是会说气话的人。” “啊,”沈欢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根本不理邵辛淳,一心只对着天昌帝答,“微臣确实一直乌龟一般缩着苟且偷生。” 他声音轻且凉,像被霜裹住了。 天昌帝盯着他单薄的肩头还有消瘦的下颌:“你怨朕不给你活路?” “微臣不敢。”沈欢掩着嘴咳了数声,眼睛里积了水,声音也比刚进来时哑了,“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您要臣生臣便生,您要臣死臣便死。其他人落井下石,微臣也都受了。但是莫须有的罪名,为了家父在天之灵,也要据理一争。” 他话中表露的意思众多,强调了‘我虽然落魄,但这是皇帝造成的,我可以忍受。可若是其他人也来欺辱我,那我再不还手,一则对不起我爹,二则我爹的旧部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虽然口吻谦卑,言语恭敬,但跟平时比已经算是胆大,甚至称得上怨怼。 天昌帝的脸色一再变幻,他因为沈欢的拱伏而高高在上,又因为他偶然的反抗而满腔怒火。 因为沈欢是太上皇的亲弟弟,而自己只是个堂弟。 他这皇位坐的芒刺在股,辗转难眠。 “沈欢,你有没有跟李升垣勾结?”天昌帝死死盯着他,不放过蛛丝马迹。 “微臣没有。”沈欢说,“也不会。” 天昌帝不语,沈欢又咳了几声,嘴唇苍白:“皇上,我没有和三爷勾结的理由,天下姓李,我姓沈。” 他提醒了天昌帝,他是个私生子,高祖皇帝没有认回这个儿子,太上皇也没有认回这个弟弟。 他名不正言不顺,朝臣们根本不会同意一个外姓人混淆皇家血脉。 他不管谋划什么,都谋不到皇位上头。 邵辛淳这时道:“你有理由!你助三爷成事,三爷帮你翻身!” 沈欢跪了半晌,终于动了,他偏头看了一眼邵辛淳。 邵辛淳看回去,发觉他的目光同挑衅那天一模一样。 冷淡的,冰凉的,笃定的。 邵辛淳窜起身来,指着他:“就是你们在暗中筹谋!你……” “压住他!”福有禄紧忙唤人,话音刚落,大内侍卫风一样从门外闯进来,刚邵辛淳按着跪在了地上。 福有禄挡在天昌帝身前:“皇上面前也敢放肆!” 沈欢唇角一动,但那只是转瞬之间。 天昌帝胸膛起伏不定,能看到额角青筋跳动不停。 “皇上别急,”福有禄急忙给他顺气,又叫人上了一盏茶,“三爷有没有谋反之心,咱们叫人一问便知。” 邵辛淳又要挣扎,福有禄道:“堵住他的嘴,别给皇上添气。” 邵辛淳一声不吭的被堵上了嘴。 天昌帝看向李升垣,因为极度生气,眼睛周围的肌肉都跟着不停跳动:“你有没有。” 李升垣已经吓呆了,好片刻才发出声音:“臣弟没有!” “看来说不清楚,”福有禄在旁边小声地对天昌帝提议:“既然是王府里头的事情,总有蛛丝马迹可以寻找,咱们何不找别个再仔细问问。” 天昌帝点头,示意他去做。 福有禄派人去了一刻钟,带回来了一个忠勤王府的侍女。 侍女朝着天昌帝行礼,双手扣在一起捂在地上,不停的颤抖。 福有禄半是哄半是吓地问:“你是忠勤王府的人吗?” 侍女缓和了一下才能发出声音:“是、是。” 天昌帝手搭在桌上,仰着头垂视她。 只见侍女穿着打扮干净,手上却有一些被风吹皲的痕迹,是经常干活的一双手。 相较之下,李升垣见到她激动许多:“皇兄,她、她可以作证,臣弟从来没有二心。” 李升垣对她使眼色,但是侍女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头也不敢抬。 天昌帝用鼻孔喷出一口气,看着侍女整齐柔顺的额发:“朕把话说在前头,接下来你说的话若是有一个字不真,就定你抄九族的罪。你在忠勤王府是做什么的?” 侍女浑身都在抖,但言语还算流畅:“之前是打杂干粗活的,现在贴身伺候三爷。” 天昌帝看了一眼李升垣。 李升垣吞下口水:“前两天才收的暖床丫头。” “既然是枕边人,那自然知根知底了。”天昌帝坐直了些,“见过旁边这人吗?” 侍女飞快的看了一眼板板正正跪在一旁的沈欢,然后摇了摇头。 李升垣松了口气。 天昌帝:“听过十二爷李昀成吗?” 侍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若下次再犹豫,就直接让人拉你出去斩了。”天昌帝说。 侍女整个都趴在阴影里,惶恐道:“奴婢听三爷曾提过,十二爷进京时遭到大内侍卫的刺杀,还说要把这消息告诉十二爷,想要让皇上跟十二爷离心,然后……” “子虚乌有!”李升垣顿时要疯了。 侍女惊“啊!”一声,哭了起来。 李升垣冲过去扯着头发打她,又膝行爬向天昌帝:“皇兄,她定是收了别人的好处要来害我!” 侍女哭着喊:“三爷莫不是忘了,那日你喝多了酒,拉着我说……” “你这蛇蝎贱妇,”李升垣转身过去,抄起旁边的椅子就要砸她。 福有禄立刻说:“快快拦下!” 李升垣四肢被按在地上,脸色涨红,嘴里咒骂不堪。 天昌帝的表情已经格外难看了,他清了清嗓子:“然后什么,你继续说。” 侍女刚刚额角挨了拳头,眨眼间已经发肿,额角的发丝也不复平整。 “然后皇上无人可用,只能、只能,”她发着抖,不知是疼得还是吓得,“只能从忠勤王府里挑人。” 李升垣闭上眼,嘴角沉的可怕。 室内霎时静下来,全部屏住呼吸,除了发出呜呜声的李升垣。 在寂静中天昌帝把答在榻桌上的手放下来,说:“抬起头来。” 侍女抬头同他对视,又怯懦的垂下去。 “呀。”福有禄先惊讶了一声,“这不是秋韵吗?” 天昌帝问福有禄:“你认识?” 福有禄摇摇头,才说:“这是十二爷家里的婢女,之前见她来接过十二爷下朝。这,你怎么跑忠勤王府里去了?” “三爷派我过去监视十二爷。”秋韵盯着地上的影子吸了一下鼻子。 福有禄呵斥:“说话要说完,姑娘,你这条命可捏在自己手里呢。” 秋韵慌忙磕了两个头:“十二爷念着兄弟感情,让我管家。后来事情被他发现,也没有过多责怪,只将我遣送回忠勤王府。随后三爷将我收了房。” 她开始小声的啜泣,看起来有些不情愿。 福有禄一脸不忍,把新茶朝天昌帝那边扶了扶。 天昌帝没有动。 窗榻之下跪着的人神情各异,邵辛淳已经过了最初激动的时刻,这会儿萎顿在地。 沈欢跪地直挺挺,在几人中格外单薄。 李升垣目眦尽裂,朝秋韵呜呜作声,若不是侍卫按着恐怕已经又打过去了。 而秋韵垂泪的模样楚楚可怜,但是仍有一股不卑不亢的劲儿在骨子里。 天昌帝一一审视过去,骤然喷咳起来。 福有禄惊叫一声:“快传太医!!” 门外小太监飞奔而去,霎时没了踪影。 天昌帝抬手,倒吸了几口气。 “你这混账东西。”他竭力瞪着李升垣,眼眶里都充了血,“竟敢吃里爬外,恩将仇报。” 那额角的青筋突突跳起来,嗓子也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将他关到大理寺,用刑,用酷刑。把他心里那些肮脏念头都给朕吐出来,吐干净。” 侍卫将挣扎的李升垣拖下去,福有禄担忧地快哭了,不停地给天昌帝抚顺后背:“您别气坏自己的身子啊!” 天昌帝看着门外李升垣被拖向远方,收回视线来去看周围的宫女太监,然后又去看跪在地上的人。 福有禄哭着说:“皇上您说句话,您别吓咱们啊。” 天昌帝紧紧攥住福有禄的手臂,僵持半晌没能发出声音。 桌上的第三盏茶也被翻倒了,茶水洒的到处都是。 天昌帝倒在了那上头。
第31章 昨夜云成睡得不太踏实。虽然赵宸贺跟他躺在一张床上, 但是俩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们背对彼此睡了短暂的一觉。 寅时末刻云成抵达粮库,他起来的要更早一些。 那会儿赵宸贺还在睡, 他这次没有拦着不让他走, 也没有调侃两句留不留的废话。 云成回想昨夜,约莫觉得是那句“我都可以”惹恼了他。 云成想了一日,从心底里觉得这句话没有问题。 那有问题的就是赵宸贺。 “太吵了。”他收回神思, 把视线一并收回,将美人靠外的垂纱拉拢, 挡住了向外看的视线。 骆深被迫收回视线,巴巴地看着他:“不吵啊,曲子好听,舞娘也漂亮。” 这地方是他的产业, 一切喜好由他定, 他喜欢这种琴弦轻响歌舞不休的场景。 就像金银玉柱磕磕碰碰, 都是钱的声音。 云成有点烦, 垂纱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声音。 “你,”骆深上上下下地看他, “心情不好?” “今天收粮累的。”云成道。 骆深点头, 没往心里去。 “那正好放松一下, ”他伸手把轻纱拉开, 探头看了一眼舞台中央的舞娘, “听听曲,看看美人儿,一会儿再带你去泡泡澡, 找人伺候伺候你, 然后踏踏实实睡一觉, 保你明天精神抖擞。” 云成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骆深从眼角看他,发现他又在盯了一处出神。 “到底怎么回事,你那天高皇帝远的皇兄要拿你开刀了吗?”骆深唉了一声,坐的离他近了点,搭着他肩:“跟我说,真有事我出钱给你砸平啊。” 云成张了张嘴,硬聊也聊不下去。 他平常就喜欢把事情放在心里琢磨,没什么倾诉欲。 这种人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所以他熟人挺多,风评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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