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左右拿下的谢朝微微抬起头,看着坐在堂上的这个人,心里想到父亲曾经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非天地父母君师不能跪,不能轻易屈服。他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了句:“谢某不跪。” “大胆!”身后的人脚猛地踹了脚谢朝一脚腿肚子,身上无力的谢朝身子一软,一对膝盖狠狠地砸在地上。 从未向外人跪过的谢朝心中怒火中烧,咬着一口牙,使出最后的力气挣扎,想从地上站起。却被身后两名衙役死死按住,不让他起来。 主审官对眼前这幅画面颇为满意,就得让这些犯事的知道,堂上谁才是主,不然还反了他,他捋了捋胡须,清了清嗓子,问他:“谢朝,西北银库案,铁证如山,你可认罪?” 谢朝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不知谢某,何罪之有?” 主审官、师爷等几个人低头商议了一会儿,仅凭一面之词和一些“呈堂证供”便判处了谢朝好几项罪名,随即当庭宣判。 “谢朝听判。” 跪在地上的谢朝竖起耳朵听审。 “罪人谢朝,胆大妄为,欺上瞒下,私吞朝廷银两数以万计,罪当伏诛!” 谢朝听完堂上所念判词,如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脚板底。 主审官语毕,两名衙差又把他给拖了下去,扔回大牢深处。这下,是再难出来了。 林晚知道现下惊慌无用,便收起情绪,想法把人弄出来才是第一要务。 情况紧急,林晚连夜找来刘小刀的上级,莫怀忠来问话。 莫怀忠已年过半百,两鬓花白,这大半辈子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为人圆滑,朝中几大势力他谁也不想得罪。如是这般,他在这官场上不说吃得开,起码一直都是相安无事。 莫怀忠站在林晚身旁,略微佝偻着身子,一脸谄媚的笑,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在林晚的威逼利诱之下才开了口。 “回林大人的话,事情是这样的,有位世子犯事,贪了不少镇压西北的银子,推不干净,只得找个替罪羊顶罪了事。找来找去,如今这朝廷中,唯有这谢大人背后没有靠山,也不是什么大官,打狗也叫不出声,这不就……” 待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林晚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便瞪得他心里发毛。 “我就长话短说了吧,我要你想办法把人弄出来,你看该怎么办。” “林大人,这起案子看着是不大,但背后牵扯的是世子和几位王爷的势力,不是区区小人就能办得妥的,别说是这条贱命,就是赔上小人十条命,二十条,也招惹不起啊。” 莫怀忠说完,林晚没想到这银库案竟这般复杂,事情变得棘手了,若只是普通案子,还能用钱铺平,但触及这些人,就不是钱不钱那么简单了。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又绕进了死胡同里。 莫怀忠回去以后,林晚长长的叹了口气,陷在了椅子里,在此焦头烂额之际,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大牢深处。 牢头提着一盏灯笼,在过道上做今天晚上的例行的巡查,确保所有人都在牢房里之后,他回到休息处,和另外两位同僚喝酒去了。 狭小的空间限制了人的行动,墙角散发出一股尿骚味。 谢朝在狱里醒过来,头疼得厉害,四肢百骸也跟着疼,也不知这几天到底流了多少血,只记得是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就被几个锦衣卫围攻抓捕,在堂上随便审问几句后,便给扔进了这深不见底的大牢里。 时间在这里变得缓慢,谢朝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他也说不清楚。 自从魏忠贤下令反扑东林党人,这几年大批锦衣卫出动,无数人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被抓捕入狱。每一座牢狱都变得拥挤不堪,尽管已经夜深了,但耳旁尽是期期艾艾的苦闷之声。 这阴暗潮湿的地方,几只老鼠走道从这头一直跑到那头,围着半个馊了的馒头啃咬。发霉的稻草底下藏着数不尽的蟑螂、臭虫。要是有不知情的人突然被送进来,还以为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 谢朝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刚进来时被捆在刑架上,严刑逼供给打出来的伤,身上、后背受过杖刑的地方还在痛,下半身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他躺在草堆上费了半天劲,翻了个身子,换了一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躺着起来才没那么难受。 堂堂武将,随随便便就给人抓来弄进大牢里,在战场上没出意外,还以为好不容易终于等来了享清福的日子,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是荣誉还是屈辱?总之,所有人的命运皆被那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蝼蚁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天启七年,从盛夏到秋天,林晚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救谢朝。 林晚拿出自己所有家财,贿赂各个部门官员,只想要换回一个救谢朝出来的机会。 林晚孤注一掷,如果不能救人,给一个可行的办法也是好的,起码不用像现在,像只乱飞的无头苍蝇。 但没有。 至今,那些官员不是拿了钱就没有下文,就是刚想办事,就被革职。 这样日子没几个月,林晚便家财散尽。 林府。 为了救谢朝,一直在奔波劳累的林晚已经连着好些天都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脑袋昏沉,仿佛不是自己的,太阳穴一直在跳。 躺在床上的林晚自言自语了哼了几句不知什么话,睁开眼后见到胭脂走了过来,坐在床上的脑袋一疼,几个梦中的画面闪回。 在梦境中,谢朝一下被捆绑在柱子上,一会儿又是被大火烧,最后是一位黑衣刽子手走近,挥起刀。砰一声,谢朝的脑袋滚到自己脚边,虚虚实实之间,林晚竟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现在是几更了?” “现在是午时了,您睡到白天了,先生。” 午时!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昨天晚上本想躺下歇两个时辰,没想到竟睡死过去。 救人心切,没想太多,林晚赶紧掀开被子,站起身。但他刚站起来,身子却晃了好步,差点没摔倒。还好胭脂赶紧过来,把他扶住。 “先生没事吧?奴婢知道先生心里着急,但今日就休息半日吧。不,不需半日,哪怕只有一个时辰也好。”为了林晚好,胭脂不惜顶撞自己的主人。 “无碍,叫下人备好马车,我现在便要出门。” “这……”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样,怎么能叫没事。 “怎么了,不听我的吩咐了吗?” “胭脂不敢,这就命人准备马车。” 林晚今日又是急匆匆出了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监狱。 监狱外面的几株桂花树开花了,一阵风吹来,几枚细小的金黄色花瓣落在这间监狱的通风口上。 谢朝望着那小小一方的口子,嗅着这股香气,知道已是夏去秋来,坐了四个月的大牢,可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第39章 三十六 ======= 天启七年,八月初的一天。最近这些天日头特别好,虽是盛夏三伏,但日光晒在身上也不怎么见热,人待在屋外也不觉得焦躁。 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风有些大,吹得路旁的小树都弯了腰。 御花园西苑的池塘上荷花开得正盛,白似雪,粉似霞,朵朵争艳。路过荷花池的朱由校看见了,心里欢喜得紧,非要上去摘下不可。 跟在身旁的小太监忙不迭地劝导说:“陛下,这几日风吹得疾,乘舟着实危险,奴才怕……” “胡说什么,有这么多人在这儿护着朕,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太监们也不好再阻拦,这位当朝天子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一国之君。 下人备好几条样样式新颖别致的小舟,舟上雕龙画凤,系着彩锦。 据宫里的人说,在打造这几条的小舟的时候,皇上亲自参与的设计,船上好些零部件都是他亲手所做,比原先的样式更好用,他对这几条木舟可以说是非常喜爱了。 在左右太监的搀扶之下,朱由校踏上了这条小舟,一脚踏上去时舟立刻晃了一下。身边人都提心吊胆,生怕万一出个什么岔子,自己可就小命难保。 但是皇帝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还觉得兴奋有趣,这样划舟才有趣。 在舟上坐稳之后,几个小太监负责划船。太监没什么力气,划出去半天也没往前走多远。朱由校心急,不停催几个负责划船的太监划得再快些,太监门都急出了汗。 等好不容易划到湖心,朱由校慢慢靠近开得正盛的荷花,心里飘飘然,想要伸手去摘。但是又够不着,他身子越出舟身,手又伸出去了几寸,就差最后一点了。 这时不巧,一阵风吹来,小舟摇晃不定,舟上的人惊慌失措。大半边身子挂在外边的朱由校一个重心不稳,失足落进了湖里。 坐在舟上的几个小太监朝湖边大声疾呼: “不好了!皇上落进湖里了!” “来人啊,快来救救皇上!” “救人啊!” 守在四周的侍卫听到呼救声,知道是出了意外,赶忙飞奔过来救人。懂水性一个个扑通跳水下去,下到水里去救人,不会水性的也划着几条小舟来寻人,嘴里呼喊着皇上,皇上。 不远处的宫女、侍卫、太监也听到了消息,也跟着赶来救人。不一会儿功夫,荷花池旁便围满了人,现场一片慌乱。 经过好几十人的全力搜救,朱由校最终还是被侍卫给从水里捞了上来。 侍卫把人放到岸边,双手按压圆滚滚的肚皮,朱由校嘴里吐出几口带着土腥味的湖水,这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看到一群人正把自己团团围住。 看到皇帝总算是没有性命之忧,周边的人这才送了口气。 朱由校虽被人从湖中救起,捡回了一条命,但却病体殃殃,从此卧床不起。 没过多久,那天和皇帝同乘一条舟的太监和宫女全被追责,通通问斩。下水救人的,每人奖励十金,救起人的那位侍卫赏赐百金,事情从此告一段落。 只是,朱由校每天就这么躺着,病体不支,说话都困难,更别说上朝了,国事只能暂交给内阁代理。 不久后的某日,尚书霍维华进献神药“灵隐露”,称此灵药由五谷蒸馏而成,集天地精华,是调养身子的绝品。反正也没别的法子,不如试试吧,众人也就同意给朱由校用药。 通过一层又一层的传唤,试药。最后,这瓶灵药终于传到朱由校的身旁。 厚厚的纱帐后,烟雾缭绕。 几名宫女在屋子里伺候着朱由校的饮食起居,一名太监突然撩开帘子,走进房来。 “陛下,该用药了。” 不知他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答,没有回应。太监声音高了两分,又重复了次:“陛下,该用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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