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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对我的推拒早有预料，小声发着牢骚：“也就桂嬷嬷能劝得住公主。” “少拿嬷嬷来压我，”我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卧在靠背上，“嬷嬷下午该回府吧？” 珍珠唏嘘道：“大明宫里九千宫女，运气不好的被主子打死拖到乱葬岗，运气好的白了头，一辈子成了宫里的孤魂野鬼，桂嬷嬷认了干儿子，以后有子孙孝顺，是大福气呢。” 这时，徐君逸撩开帘子走进正房，珍珠机灵得很，立马端上花胶退了出去。 府中门帘是由徐君逸带我从西山的小溪里捡来的白色小石头，每个指甲盖大小，串成两米长的帘子，风一吹过，叮当作响。与别府的玛瑙宝石不同，我和徐君逸一个公主一个权相，既不必靠堆积珍宝彰显地位，也不用像宫中严格按等级铺设摆件，就任我恣心所欲起来。 徐君逸穿着朝服，脸上罕见有些疲惫，估计又和内阁的老头们吵架了。 “先别说话。” 我硬生生将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他绕着我走了一圈，将我从头到脚端详个遍，一双凤目神色露骨。我与他赤裸相见多回了，也忍不住将光脚缩进亵裤里。 “好了，说吧。” 我深吸一口气，滔滔不绝地开口：“徐相，别叫厨房做花胶海参汤了吧，腥得慌，小妍不喜欢。杨慎笔下生辉、字字珠玑，偏又浅显易懂，比那些爱用晦涩典故的文人强了不少，听说他写新词，要先读给街上的老太太们听呢。哦对了，公主府后院摆有盆栽和养金鱼的大水缸，我与逐月施展不开，待休憩日去城外骑马吧。” 说完，我有些口渴，接过徐君逸递来的松萝嫩毫一口喝光，这是南直隶总督送来的贡品，茶汤碧绿清澄，可惜我喝不出来叶蕴茶香，“徐相方才为何不让小妍说话呀？” 徐君逸侧身而立，左臂轻展袖口，右手握拳抵在嘴边，像是在克制什么。 我一头雾水，赤脚走到他身前，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不悦道：“徐相又在戏弄小妍。” “臣怎会取笑公主，”徐君逸忍俊不禁，拉着我一起坐回榻上，“坊间传闻琼华公主姝色动天下，小妍不开口的时候明眸皓齿，是有几分婉约动人的模样。” 听到夸我漂亮，我心中暗喜，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那开口了呢？” 徐君逸斜了一眼我的小脚，戏谑道：“自然是原形毕露…” 我就知道假太监嘴里没有好话，还没听完就撞进他怀里手脚并用地闹腾他。 “臣还没说完呢，”徐君逸单手握住了我两只手腕按在头顶，身子向我压了过来，“公主娇惯任性，别说天下了，就让臣一人消受吧。” 云雨过后，我浑身骨头快散了架，腰间一阵酸痛，有气无力地睡在在徐君逸胳膊上，拿手指在他的胸前画圈写字。 他吻了一下我的额发，温声道：“下午总兵韩天琦与长安县尉郭子阳要来，小妍去议事堂吗？” 我点点头，承诺道：“小妍和平常一样躲在屏风后面，不会闹出声响。” “无碍，”徐君逸伸出两只手指不停擦拭着我的嘴唇，“狸奴用的什么胭脂？” 他自己弄出来的反来问我，当真讨厌得紧，我将头埋在锦被里，不愿再同假太监温存。 ****** 我坐在紫檀屏风后的绣蹲上，手里捧着一碗热茶，竖起耳朵听外面说话。 韩天琦是徐君逸麾下接替杜若风的总兵，前段时间率两千西山锐健营前往四川平叛，正二品的武官，在议事堂门口脱掉官帽，膝行请罪：“卑职未将贼首擒获，请徐相责罚！” 徐君逸坐在太师椅上，脸上不见愠色，也未让韩天琦起身，“我看了你的奏章。贼首朱成朝自称明王转世，家产巨万，又爱交结豪猾，你放虎归山，必留大患。” 韩天琦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不敢在徐君逸面前多作辩解：“朱成朝的十万军队全是乌合之众，一遇官兵就将抢来的金银洒在地上引人哄抢，还与当地巡抚暗中首尾，去岁孙化及将军就是遭了这厮暗算。” 徐君逸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卑职带骑兵与他们对上了过几次，叛军排兵布阵如同一盘散沙，被骑兵一冲就四处逃开，朱成朝率领几个心腹躲入剑阁山中，藏匿于百姓之家。偏偏巡抚一口一个民生为重，不准卑职带兵前去搜查。” 西南民贫，去岁严寒，剑阁十室九空。父皇迷恋修道，十几年间，几十座大型道观、寺庙拔地而起，官员们上行下效，也不免将神仙菩萨挂在嘴边。百姓日子苦寒，将佛教的来世因果论当成精神慰藉，深信不疑。造反的头子往往自称是某某神仙转世，引来众人盲目投奔，这位朱成朝就是其中翘楚。 徐君逸拿起茶杯，话语间听不出喜怒，“你去四川时，我告诫过你，剿匪不是打柔然，只需折其锐气，杀其贼首，打而不歼。韩总兵贪图军功，放掉朱成朝，打了几次千里奔袭的漂亮仗，三战砍了两万人头，徐某佩服。” 他一把将茶杯掷在韩天琦面前，厉声道：“你不知道，大晋所有灾民，全是他朱成朝的兵，上个月杀两万，这个月他又能组织起十万大军！” 韩天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停用力磕头，嘴里高喊着属下该死，石砖上很快有了血迹。 韩天琦磕了近百个响头，额上一片血肉模糊，徐君逸这才挥手：“下去吧，自领一百军棍，总兵也不用做了，去枪兵营做个把总，另外，此次军中阵亡士兵抚恤，由你一人承担。” 韩天琦一走，门外两个小太监迅速进入议事堂，飞快地将地上血迹与茶盏碎片清扫干净。 一炷香后，郭子阳身着青色鹭鸶官袍，手拿两份奏章匆忙走了进来。长安县尉官居六品，平时徐君逸见的文臣，多是一二品的各部堂官与封疆大吏。 “郭大人来了，”徐君逸虚扶一下，和善地请他坐下喝茶，与面对韩天琦时判若两人。 “卑职来见徐相是为了两件事，”郭子阳打开第一份奏章，“下月初三太子大婚，章太傅上书，要求由左金吾卫将军带领八百禁军护卫东宫。” 徐君逸的相府军常年囤兵城郊西山，按祖制，披甲执锐者非诏不可入内城，前一次进来，还是柔然硕亲王的献俘仪式。禁军总人马不到两千，统管内城安全，负责保卫大明宫中的皇帝后妃，是内城唯一可调动的军队。其中，禁军左金吾卫将军是外祖章籍的七女婿。 “无碍，东宫大婚时，章氏族人及王公贵族尽数出席，太傅顾虑的是。”徐君逸看似随意地将奏章放在桌上。 郭子阳放下茶盏，谨慎开口道：“第二件，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试药。圣人既未下过明确旨意，就没有乱抓人的道理，卑职现已将为首的景川侯府家奴关入大牢。” 徐君逸点头，笑着称赞道：“郭大人练达端方，老成持重，朝臣罕有能比者。” 郭子阳离开前，起身望向我藏身的紫檀屏风，犹豫道：“卑职还有第三件事情要向徐相请教。” 徐君逸放下茶盏，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意道：“郭大人不用遮遮掩掩，有话尽可直说。” 郭子阳年近五十，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县一待十年，为官谨小慎微，他忖度着用语，终归开了口：“一名男子酒后在平康坊失手打死了人。” “郭大人糊涂，长安每月这样的事不少，按律办了便是，”徐君逸看出郭子阳面露难色，了然道，“莫非他是哪位公侯府中之人？” 郭子阳忽地跪在了地上：“犯人自称，养母为琼华公主的贴身嬷嬷桂氏。” 屏风后，我突然感到手中茶盏烫的惊人，失手摔在了地上。 -Ｑ！裙 73！95.4！30！54.更.新BL.小说----
第四十一章 郭子阳对我在屏风后的动静置若罔闻，孤零零地俯首跪在议事堂中央。 “幸而由子阳提起，”徐君逸上前两步，亲手将他扶起来，“公主府在长安一贯引人注目，不知此事背后可有他人插手？” 郭子阳闻弦歌而知雅意，忙不迭地答道：“卑职已调查清楚了。犯人是北市延祚坊出名的桂九郎，因家中排行老小，父母溺爱，从小不务正业，长大后手脚不干净，且好赌爱嫖，上个月认了宫中出来的嬷嬷做养母，手中多了一二百两银子，自称、自称是公主与徐相的兄弟，要包了平康坊的嫣红姑娘。” 他边说边留意徐君逸的神情，这案子要按下来简单，被打死的人只是个商人出身的纨绔。郭子阳是天颂四年的二甲进士，宦海浮沉多年，前有座师看重，后有好友拔擢，依然没从六品官的位置上挪动，已过知天命之年，他不是不懂世故，唯独内心有道底线一直跨不过，“嫣红姑娘是平康坊的头牌，一个月的脂粉银子就要三百两，桂九郎钱花光了，喝了大酒与其他恩客争吵，一时失手酿成大祸，并无他人挑唆。卑职也是在调查期间，发现他吹嘘的嬷嬷桂氏确有其人……” “子阳查案心细，”徐君逸平静地拿起茶盏，“此事容后再议。” 郭子阳不敢再说什么，在小太监的引导下埋首退下。我从紫檀屏风的间隙里，隐约看到他陈旧的官服。 “徐相，”我从屏风背后走到徐君逸身后，“桂九郎按律行事，不必顾忌我。” 我顺手拿起他的茶盏，越想越生气，“桂九郎忒得可恨，将嬷嬷的养老钱骗去吃喝嫖赌。” 徐君逸将我拉到身侧，用袖子拂去我身上的陶瓷碎片，“桂嬷嬷现已回府，去看看她吧。” “她统共才和桂九郎相处了几天，能有什么母子情，更何况，”想到郭子阳失落的背影，我抿了抿嘴唇，低语道，“我指责刘贵妃放任亲眷为非作歹，指责七哥任由官员贪腐，不能轮到自己了就……” ****** 桂嬷嬷回来得仓促，未来得及换上公主府的衣裳，她包着褐色粗布头巾，穿着深蓝色碎花褙子，焦灼地在庭院中踱步，无措地搓着双手。几天不见，嬷嬷脸上的沟壑又深了一些。 “殿下，老奴……”桂嬷嬷上前握住我左手。 与宫中养尊处优的妃嫔公主们不同，涮恭桶与洗衣裳的经历让她长满老茧的双手比普通男人还有力量，她平日里注重尊卑规矩，从未这样握过我。 越是亲近的人，我越不想虚与委蛇，直接开门见山道：“嬷嬷，桂九郎刺配流放三千里，我不会让徐相求情的。” 我小的时候，刘贵妃宫中丢了御赐的蓝宝石步摇，谣传是公主们玩耍时偷去了，父皇勒令搜宫。那时，母后去世了，徐君逸只是司礼监不起眼的小太监，是桂嬷嬷挡在大太监的面前，以死相逼，这才避免小宫女的贴身搜寻。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府邸，还享受着丈夫的权势，她依然没有为难我，只是惨淡一笑，浑浊的眼珠里带着说不清的情绪：“公主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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