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又开始放爆竹了,噼里啪啦的,遮掩住苜蓿阁的一切声响。 辛明彰望向那边醒着的李润珍,说:“是非成败,不过一死。反正都是要死的。” 她想到了皇太后。 惜太后顾全着与先帝的情谊,顾全着与李祐寅的母子之情,又恐世人口诛笔伐,不敢往前,所以落到如此境地。 做事瞻前顾后,又怎么能成呢?做事不做到极致,又怎么能稳。 长夜漫漫,更漏迢迢。 辛明彰走到润珍身边,也教他说:“叫娘娘。” ** 除夕夜临,李思疏总算回家了。 这些日子她在宫内侍疾,身子累,心里也累。有时她看着娘娘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模样,内心百感,恨不得替娘娘遭这回罪。现在好了,娘娘看起来有些精神了,她也可以稍稍休息了。 赵敬就在宫门外等她。她才出宫门,赵敬便来迎她了,同往日一样的恭敬,同往日一样的没有人情。 她习惯这样的夫君了,默叹了一回气,欠身说:“都尉。” “长公主近日辛苦了,臣送长公主回去。” 李思疏坐上马车,听着车外赵敬的马蹄声,听着街上的爆竹声响,还有小儿嬉戏。无数热闹的声音都传过来,隔在她的车外。 她悄悄掀开帘子,往窗外望了一眼,先见如同白昼的夜景,再见漫天的灯笼与彩缎,最后见到赵敬的侧身:无可挑剔的英俊侧颜,万里挑一的端正仪态,还有他欣赏夜景时悠闲的神情。 但很快,赵敬就发现了她。他顿时失了所有神色,低首虔敬说:“怎么了,长公主?” 李思疏有些发怔:“我……我想下车走走,不想坐车了。” 赵敬扶着她下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他们都融到人间里了,伸手就可以碰见灯笼,彩缎人画都在眼前。 李思疏看着那边炸裂的爆竹,要向前去,仔细地瞧一遍。 正当她走近了,快要被火光溅到时,赵敬突然叫她:“长公主,危险。” 她那些侍从围上来,拥着她又走回马车。 “长公主要看爆竹吗?远远地看就行了,凑近看会被伤到的。”侍从说。 李思疏无言,望向赵敬。 半晌,赵敬才说:“臣替长公主买一个来,就在这里等臣。” 李思疏等了很久,总算等来那支烟花。 她凝视着这朵绚烂夺目的光,抬起眼,又看见烟花那头的赵瞻悯。 顾盼生辉,温情脉脉。 她想起了年少时的宋园,想起数不清的思念郎君的那些日日夜夜,还有她的真心、她的切情。 赵敬难得笑了,把烟花握在手心里,依旧是不远不近地给她看。 “好看吗?”他问。 李思疏笑着说:“好看,真好看。” 可是很快,烟花熄灭了,赵敬眼里的光也没了。 “好看得不得了。”李思疏说,“如果再久一点,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十《除夕》; [2]:同[1]。 只有皇太后可以被称作“娘娘”,皇后以及所有的妃子都不能称“娘娘”。皇太后和皇后可以被称作“殿下”,太子也可以被称作是“殿下”,但其他所有的“王”都不能被称作是“殿下”,长公主也不能被称作是“殿下”。 小赵躺好几天了,可以安排一下了~
第81章 二七 漏迢迢(二) 除夕到了,齐州也停战了。 营内在行新年宴,但谢承瑢没去凑热闹。赵敛受伤之后,他一直呆在赵敛身边,每日喂三遍药,换三遍药。 赵敛昏迷了好些天,到除夕还没醒。医官说这是伤得太重了,该吃的药吃了,该用的药用了,能不能醒,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那赵敛的意志如何呢?不知道。前几天肯定是完全没有意志的,现在好些了,稀里糊涂的时候会喊“娘”,又或者说“昭昭”。 他没喊过谢承瑢“昭昭”,所以谢承瑢不知道他口中的“昭昭”到底是谁,是小马也说不定。可是赵敛会说:“昭昭,你抱抱我。” 小马会抱人吗?谢承瑢不确定,可能小马成精了能抱。谢承瑢自己能把自己想笑了,笑的时候他正好在给赵敛刮胡子,差点把赵敛下巴给刮破了。这时候赵敛就会哼唧,他说疼。 “热水来了,谢官人。”瑶前捧着一盆热水来,“好不容易要来的呢,炊事的都忙着吃年夜饭,不给我烧热水,后来还是我自己烧的。” 谢承瑢接过那盆满满的水:“多谢你了。” “二哥怎么样了?”瑶前伸颈望,榻上的赵敛还在昏着,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没醒呢。我给他擦个脸,你去吃饭吧。”谢承瑢说。 “我换你一会儿?你还没吃呢。” “不用了,你去吧。” 瑶前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回头给你带点吃的来,要是你不吃饭,待会儿韩将军要说我。” 瑶前走了,帐子里又剩谢承瑢和赵敛两人。 谢承瑢打湿了布巾,要给赵敛擦手。打仗一定会流血的,不管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谢承瑢不喜欢血腥味,也不希望赵敛手上有血腥味。 他每天要给赵敛擦三四遍手,擦两遍脸,擦完还得闻闻有没有血腥味。周彦说再这样擦阿敛的皮都要被擦破了,瑶前说不会,二哥皮厚。谢承瑢摸摸赵敛的脸,明明很薄,摁一下就红了。 擦完了手,又来擦脚。谢承瑢才把手伸到被子里摸,那头赵敛就哼哼说:“冷……好冷……” 谢承瑢掀起被角,逮住赵敛乱跑的脚,拖出来,继续拿布巾擦。 “冷……” “这是热水,哪儿冷了。”谢承瑢轻拍他的脚背,“要过年了你也不醒,什么时候才醒?你要从今年睡到明年了。” 赵敛又不作声了,继续昏迷着。他的呼吸平稳,趴在那儿,比平时要乖一万倍。 “昭昭……”赵敛说梦话了。 谢承瑢回应他说:“昭昭在马厩呢。” “昭昭。”赵敛又喊。 “昭昭在马厩吃草。” 擦完脚,谢承瑢轻轻把被子放下来,掖好了,转身去过水,又听赵敛说:“昭昭。” “昭昭在马厩。” “昭昭在我边上。” 谢承瑢一愣,回头正对上赵敛虚弱的朦胧的眼。 赵敛醒了,眼睛眯着,嘴唇微张呼吸吐气。他看起来还是精神不济,不过说话倒是活泼起来了:“你怎么这么凶,我都说我冷了,你干什么还抓我脚啊!” 谢承瑢手里的布巾都掉在盆里了,水溅得到处都是。他有点不敢相信,得确认一遍:“你醒了?” “我醒了,我没诈尸。”赵敛撑起手臂,“好久好久好久不见,我的好官人。” 谢承瑢鼻子一酸:“二哥,你真醒了?”他快步走到赵敛面前,欲要伸手触摸赵敛的脸,却又停在半空,“你好不好了?还有哪里疼?” 赵敛把脸贴在谢承瑢的手掌心:“我好了,就是胸口疼,趴太久了。” 谢承瑢拇指揉过赵敛的鼻尖,又探他的额头,不烫了,什么都好了。他收回手:“我去找太尉。” “等等,等下!”赵敛赶紧拉住他,“你找他来做什么啊?他都那么打我了,你还找他!我好疼,你陪陪我。” “哪疼?”谢承瑢上去看,手忙脚乱的,一会儿摸额头,一会儿看他颈背。 赵敛缓缓说:“我已经说过了呀,胸口疼,还有背,屁股也疼。”他犯可怜地说,“好哥哥,你会给我揉揉吗?” 谢承瑢不知所措地说:“我找医官来看看,看看他怎么说。” “医官说你给我揉揉,我就好了。”赵敛嘿嘿笑,“你的手上有仙气,摸一下我,我就好了。” 谢承瑢知道赵敛是完全好了,还有心思在这说笑!他有些恼,揪了一下赵敛手臂:“你现在就好透了?” “疼!”赵敛倒抽气,“我现在手臂又疼了,你掐我,我肯定青了!” 谢承瑢又心疼又好气,他掀开赵敛的袖子,好像真的有点红了,不是装的。 “我不该掐你的,二哥。”他很自责,“你还有哪里疼?我去找医官总行了。” 赵敛摇头,他继续趴下来:“你来了,我就不疼了,你不就是能治我百病的医官么?” 他还是在疼的,虽然刚还有心思逗谢承瑢,可是闲下来了,他就疼得受不了了。他缓了很久,终于有精神说话了:“你在做什么呢,前阵子?” “当然是在丰州跟着太尉平叛。” “嗯,我知道你在丰州跟他平叛。”赵敛弓起背,疼得是龇牙咧嘴。他看见谢承瑢担忧的神色了,又装可怜说,“我是问你有没有想我,有的吧?你要是说没有,我就又有地方疼了。” 谢承瑢问:“哪儿又疼?” 赵敛捂住胸口:“心,我的心会疼。” 谢承瑢被逗笑了:“心,你的心不长在胸口里?胸口疼了,心就不疼了?” “心是心,胸口是胸口。”赵敛认真地说,“我的心长在你身上啦。” “我以为你起来了能说什么好话呢,结果还是一点没改。”谢承瑢故意板起脸,“你还说胡话,我马上找医官来治治你的嘴。” 赵敛再也不敢油嘴滑舌了,他求饶说:“我不说啦,我再也不说啦!”他说话带着喘,说一句能喘三句。他一喘,谢承瑢就来揉他胸口了,正合他意。他把谢承瑢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我的心跳得快么?” “因为我在,你的心就跳得快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赵敛很惊讶,“昭昭,你真是我的心,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你都知道。” 谢承瑢抽出自己的手:“因为你一脱裤子,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赵敛哈哈大笑,笑得咳嗽不止:“你就同我一个人粗俗吗?什么屁什么脱裤子的,你也会和别人说吗?” 谢承瑢知道赵敛又在试探了,但这也没什么好隐藏。他说:“这种粗俗话,只有你能听了。你别说话了,看你咳的。” 赵敛很满意,身上哪里都不痛啦。他拉着谢承瑢的手说:“我就想和你说说话。你吃过了么?” “还没呢。” “你怎么不吃饭呢?”赵敛撑不住了,又趴下来,“你去吃饭吧,天都这么黑了,你饿着肚子怎么办呢?” 谢承瑢说:“我不饿。” 赵敛歪着脑袋枕在枕头上:“就当是我饿了吧,你去拿点饭,我们一起吃。” 谢承瑢有点儿舍不得走,他怕赵敛一会儿喊疼了没人理。他低头扯了很久袖子,说:“那你现在还有哪里疼?” “哪儿都不疼,你去吃饭吧。”赵敛轻拍谢承瑢的手背,“外面冷,你多披一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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